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这个“啊”字拖了长音,随后她便摆了摆手:“罢了,这些事儿咱们能不沾就别沾,没的脏了手。”
  她料定此事必与四房相关,所以在明远堂的时候才不肯松口,哪怕明知许老夫人会因此而不喜。
  相较于婆母的欢心,她觉着,国公府将来的名声才最重要。
  成国公这个爵位,最终总是要落在他们长房的身上的,世子爷陈勋前程远大,委实没必要被不成器的弟弟们带累。
  一念及此,许氏便自袖笼里掏出把精致的铜钥匙来,交给了流影:“你去把后头那大柜子开了,那里头有个填漆宝相花匣子,你拿过来。”
  流影应声而去,很快便又捧着匣子回来了,连钥匙一并呈予了许氏。
  许氏收好钥匙,启开匣盖,却见那匣中装着一支整根儿的人参。
  流影“哟”了一声,张大了眼睛:“夫人,您这是要送人么?”说着便又以口型比了个“二”字。
  许氏点了点头,随手关上盖子,不在意地推到一旁:“这东西搁在我这里也没人吃它,再这么搁下去,没的失了药性,倒不如给了那用得上的人。”
  流影立时笑着恭维:“夫人真真大方。再怎么说,这也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呢,夫人说送人便送人了,这满府里谁又有比得过夫人去?”
  许氏撇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面子情儿罢了,人家也未必会领情,但咱们却不能没个表示。”
  她的眼皮子没那么浅,一棵人参罢了,她相信李氏也不缺这些,人家的娘家可不差。
  只是,该表示的还是得表示,李氏在明远堂门外这一哭,他们这几房总不能白看着。
  “你等着瞧吧,老太太明日赏下的东西,只多不少。我这些真不算什么。”许氏悠然地道,一脸笃定。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次日一早,刘宝善家的便去了二房,抬去了整一箱子的东西,里头装的皆是上好的药材,只道是老太太赏的,让陈劭并李氏“养身子用”。
  有了这箱东西在前,长房的那支人参就没那么扎眼了,三房与四房也跟着送了不少物事,府中的氛围倒是空前地和谐起来。
  国公府二老爷停妻再娶一事,不出三日便传遍了全城。
  当时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此事就压不住,国公府只得关紧门户,不理外头的传言。
  这态度无形让议论更是甚嚣尘上,许多人都在猜,说陈劭很可能是假失忆,目的是为了隐藏自己做下的丑事。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而那周九娘一家三口,则被寄予了很多的羡慕。
  人们在骂陈二老爷不是东西的时候,纷纷觉得那周九娘运气奇好,嫁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结果却混进了国公府,实是一步登天。
  至于陈二老爷原来的妻室,大部分人还是表示同情的。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位陈二夫人委实可怜的紧,苦候夫君八年,却不想回来的不仅有夫君,还有一房妾室,连庶子都有了,真是想想就叫人憋屈。
  便在这满城流言中,盛京城迎来了六月酷暑。
  说来也是奇怪,今年夏天较之以往大是凉爽,就像是那灼烈的高温也要在国公府劲爆的消息面前却步。
  相较于外界的纷扰,处于风暴中心的国公府,反倒一片安静。
  许老夫人派出去的人手还没回来,周家三口的身份还未得到证实,所有人都在观望,京中贵族圈儿里,亦是一阵反常的沉默。
 
 
第311章 飞鸽传书
 
  陈劭的病情越见加重,陈滢数度前去探望,想要与他就失踪的这八年好生谈一谈,却每每止步于他的头痛症与眩晕症。
  事实上,自陈劭重回故园,他们父女还从不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陈滢亦从不曾主动问起。
  她相信陈劭,也相信太医院。
  一个人是否演戏,陈滢自信是能够一眼看出的。而经由全大楚最顶尖的医生会诊得出的结论,她亦无由置疑。
  可是,周家三口的出现,却让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然而可惜的是,陈劭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进行验证。
  陈劭病情加重后,太医院两度来人诊断,最终得出结论: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陈劭脑部的血块正在自行散开,所以才会导致他经常性的头疼、头晕。
  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于他恢复记忆大有裨益。
  得知此事时,陈滢既欣慰于自己的父亲不是个遇事就躲的渣,却又失望于不能进一步调查。
  李氏只在床上躺了一天,次日便恢复了原状。
  这些天来,她忙着处置鸣风阁诸事,表面上甚至比从前还要有精神,就连饭量也跟着见长。
  陈滢担心她熬出病来,时常从旁劝解,李氏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外人都在瞧我的笑话儿呢,我又岂能遂了他们的意?”
  在一次与陈滢对坐闲聊时,李氏如是说道。
  她要强的个性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语毕又扬着脖子冷笑:“外头来的什么哥儿姐儿,与我何干?谁愿意留谁留,总归到不了我跟前儿。说句难听的,这鸣风阁里便是多生了一棵草,那也得我点头,它才能长。”
  说完了这些,她又反过来劝陈滢:“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很不必多管。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自去便是,别老拘在院子里,看闷出病来。”
  见她表现得如此洒脱,陈滢无从劝起,只能越加小心翼翼地陪着她。
  李氏却是言出则行,该干嘛干嘛,府中诸人的侧目她就当没瞧见,竟是比以往更多了几分肆意,直叫人刮目相看。
  除了父母之外,陈滢的另一个关注点,便在那周家姐弟身上。
  她在等团哥儿痘疹痊愈。
  虽然很怀疑周九娘所谓的“出痘”一说是否属实,但前有大夫“六成拿手”考语,后有许老夫人并许氏严令,陈滢便想着,还是“宁可信其有”来得稳妥。
  成人出水痘是很凶险的,陈滢总不能为了一探究竟,就把阖府亲人的健康置之脑后。
  于是,有力无处使,便成了她近日来心情的写照。
  所幸裴恕与郭婉都写了信来,给了她一点安慰。
  这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在信中对陈劭之事皆绝口不提,只问候了陈滢夏安,裴恕说了几句沉尸案的事情,道小臻已经快要找到了,而郭婉则讲了些有趣的生活琐事。
  随信附赠的,还有他们各自的礼物。
  裴恕乃是外男,礼物不好选,他便大包大揽地送了整车鲜果过来。
  这礼物自是没问题,就是这大夏天儿的,鲜果又不能久藏,陈滢收到后立时便给各房各院送去了好些,弄得那两天满府里都是瓜果味儿。
  而郭婉送来的,则是一张银票。
  两千两通兑通存的银票,指明是捐赠给女校的。
  拿着那张银票,陈滢不由感慨万千。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有郭婉知道,此刻能让陈滢放下愁肠的,唯有“事业”与“梦想”。
  时间便在这起起落落间逝去,转眼已是大暑节气。
  这一日,陈滢做完了每日的功课,正要去陪李氏用早饭,却见知实走来禀道:“姑娘今日便在房里用饭吧,方才绛云来报说,刘妈妈把夫人给请了去。”
  陈滢闻言,不由微觉奇怪。
  这一大早的,刘宝善家的把李氏请去作甚?
  “她说了是什么事儿么?”陈滢问道,将净面的布巾搁进了水盆中。
  知实恭声道:“刘妈妈没说,她来的时候挺匆忙的。罗妈妈本想去叫姑娘来着,刘妈妈给拦下了,只说是老太太请夫人去说话儿。”
  陈滢蹙眉想了想,起身吩咐:“你去把新裁的夏裙替我找一套出来,我去寻母亲去。”
  她委实放心不下李氏,总要去明远堂瞧瞧才好。
  知实应了个是,去那箱笼里头挑了套鹅黄的衣裙,寻真忙过来帮陈滢梳头,一面便轻声问:“姑娘何时用饭?”
  “等母亲回来了一起用罢。”陈滢说道,又笑:“这天气总归也热,饭菜凉一凉,吃着倒还舒服。”
  见她还有心开玩笑,寻真与知实的心情便都放松了些。
  匆匆洗梳完毕,陈滢才带着人跨出鸣风阁,迎头便见李氏扶着紫绮的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娘,您回来了。”陈滢笑着迎上前去,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李氏沉着脸,目色微寒,面容沉黯而压抑。
  陈滢见状,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人会生气、会动怒,便表示她的情绪还有起伏。
  陈滢情愿李氏把满屋子东西都给砸了,也不想看到她心如死灰的模样。
  李氏似是心神不属,任由陈滢扶回了正房。
  命人摆上早饭,陈滢便把众人都遣退了,拿起青东瓷的勺儿给李氏盛粥:“母亲,女儿能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李氏先不答,抬手去捏眉心,面上涌起浓浓的疲色。
  陈滢将粥碗放在她面前,她拾起牙箸,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派出去的几个家将飞鸽传书回来了。”
  陈滢怔了怔,旋即便记起,许老夫人曾派了几名家将去周九娘的家乡查探虚实。
  “却不知信中说了些什么?”她将两样小菜往李氏跟前挪了挪,抬眼看着李氏。
  虽然从表面证据来看,四房在背后捣鬼的可能性最大,但陈滢对此却持怀疑态度。
  四房两口子就没一个蠢的,若是他们设局,绝不会连个替罪羊都没有,就这么光着膀子上。
  她还是比较倾向于这是别人做的局,陈励则是被人利用了。
  至于周九娘姐弟的真伪,就算验出是假,首尾怕也不好查清。
 
 
第312章 恨不当初
 
  “信上什么都没说。”李氏拿筷子搅动碗中白粥,面容疲倦:“北边儿这几日连着下大雨,山洪把路给淹了,他们只能绕道而行,如今都还没到地方儿呢。”
  她搁下筷子,换了柄瓷汤匙。
  红玛瑙匙柄衬着她微现青筋的手,瓷白的,像沉实的雪。
  稻米的清香散逸着,填补了这沉默的房间。
  陈滢不再多问,安静地与李氏用罢了饭,又陪她喝了盏茶,李氏便命她去了。
  回屋后,陈滢将院中杂事处置了几件,又写了会儿大字,大篆忽地挑帘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弯着一副眉眼:“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陈滢忙又回至正房,却见李氏坐在案边,还穿着上午去见许老夫人的衣裙,原先似是在出神,见她来了,方才展颜。
  “今儿娘这心里有些不舒服,委屈阿蛮了。”她将陈滢揽到怀中,柔声说道,又摸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我的阿蛮最是懂事,娘真庆幸当年生下了你。”
  陈滢轻偎着她,低语宽慰:“女儿一点儿不觉得委屈,只希望娘心情好些。”
  李氏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复又低低一叹:“如果没有你陪着,娘真不知这些日子该怎么熬过来。娘如今便说句实话,娘这心里,当真是……累极了。”
  她再不复此前洒脱,塌下肩膀、沉着腰,忧愁、烦躁、哀怨,轮番出现,锁住的眉心下头,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
  你叫她如何不恨?
  陈劭一去八年、杳无音信,她恨;
  周氏姐弟的出现、他们认亲的地点与方式,她也恨;
  无休止的议论与注视、每一日都不得不强打精神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更恨。
  “有时候,我真恨不能你爹别回来。”李氏咬着牙,双目泛红,面色却是沉沉:“他不回来,我倒还清静些,也没这么多眼睛看我笑话儿,更不必被这些言语议论压得连喘口气都难。”
  她用力地呼吸着,双肩越向下陷,仿若背上有千斤重担。
  陈滢心头有些发紧,张口便道:“娘……”
  “罢了,如今我什么也不想听。”李氏打断了她,松开手,将陈滢的头发理了理,怅然而叹:
  “现如今这情形,外人说什么皆无用,因他们不是我,更不是你父亲。相比较别人,你父亲的话才更有用。”
  她看着陈滢,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怔忡,仿佛要从她的脸上,见到别一个人的模样。
  随后,她便摇了一下头,自嘲一笑:“阿蛮是不是觉得为娘挺傻的?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想着要与他……与你父亲……说话。”
  “娘要去见父亲么?”陈滢看着她,安宁平静的眸子,水一般剔透。
  李氏苦笑:“不见又能怎么着呢?我倒也不想,但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父亲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也很该听听才是。”
  语毕,怅然若失:“到底夫妻一场。”
  叹惋怨怼不甘,种种皆著形色,情绪还是鲜活的。
  陈滢最怕她灰心,见如此说,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十余日来,无论身体如何不适,陈劭都会派人登门,有时是巧儿传话,有时是长随送礼,有时是小童捎吃食,末了儿,皆会邀李氏去枕霜居小坐,日日如此。
  他显然急欲和妻子一晤,若非身体之故,怕就要亲自来请。
  李氏的态度却是消极。
  传来的话她照听、送的东西她也照收、吃食也会尝,但,不肯回一字,更不愿踏足枕霜居半步。
  陈劭越是耐心讨好,她的反应就越冷淡。
  陈滢很理解李氏。
  无论哪个女人,经此一事,都不可能大度到不去计较。
  可同时,她也并不赞同李氏与陈劭冷战。
  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她的父母是分是合,总要有个定论。一直这样悬而未决,只会让事情越发复杂。
  如今李氏终于松口,陈滢自是乐见。
  “娘已经决定了么?”她再度问道,细细端详李氏神情。
  她不希望李氏勉强自己。
  虽然,这样的会面,多少总会有几分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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