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一行人将剩余几处都搜了,又找出了六副尸骨,这些尸骨的颜色与前者不同,皆是正常的灰白色,且每具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骨裂、断骨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这些外力伤也可能是动物造成的,毕竟年代久远,尸身早就被动物啃咬了个遍,其上痕迹无数,就算是有经验的法医,也必须借助仪器才能确定这些伤势的来处。
 
 
第193章 剑指山东
 
  暮色四合,无边丝雨漫天洒落,西首的天空铅云如幕,垂落在山峰的顶端。
  “这雨怕是今晚也不得停了。”陈滢轻声自语道,紧了紧身上箭袖。
  湿淋淋的衣物粘在身上,让人极为不适。当然,这也并非不可以忍受的,陈滢自觉她还能撑上几晚。
  不过,裴恕却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今夜我们要彻查此院,我叫人送你回去吧。”他对陈滢说道,语气是难得地认真。
  陈滢便笑:“我无碍的,可以留在这里帮忙。”
  “令慈怕会心焦。”裴恕的语声压得很低,醇厚有若乐音。
  陈滢一怔。
  她还真忘了这一茬。
  也是,如果她彻夜不回的话,李氏只怕要急出病来。
  此念一起,陈滢便有点心神不宁起来。
  李氏的身子一直不好,她委实放心不下。
  “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去便是。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小侯爷直说。”她向着裴恕说道,不再坚持留下。
  “我会的。”裴恕一点儿都没跟她客气,张口就应了下来,随后便带着众人回到了院门处。
  一众侍卫还等在外头,裴恕便先派出几人守住别庄的几个出口,又命郎廷玉把提前备下的照明用具点起来,未几时,整座别庄便被灯笼火把覆盖,直是亮如白昼。
  裴恕已经叫人整理出了一份大致的地图,陈滢在叶青并两名侍卫的陪同下,安全回到山下去与李氏他们汇合,在此略过不提。
  却说裴恕一行人,他们在别庄中一直耽搁到子初时分,方才回转。
  太子殿下一直未睡,派了个小监在山径处候着,一俟裴恕出现,那小监便上前躬身道:“殿下正等着小侯爷呢,请您随奴婢来。”
  裴恕点点头,将佩剑交予旁边人收着,略整理了一番甲衣,便随那小监来到了太子所在的车前。
  太子正披衣坐在灯前看书,听闻通传声,便将书卷抛了,提声唤“快请”,一面便命人奉上热茶与巾帕,裴恕上车后,未及说话,先接过热巾擦脸,复又捧茶痛饮,直饮了满满三盏,方搁下茶盏笑道:“痛快!”
  在山上灌了一肚子冷风加凉水,此刻热茶入腹,方才让人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太子殿下挥手命内侍退下,含笑望着他道:“看小侯爷这般模样,想是有眉目了。”
  裴恕坐在锦垫上,将两手撑在身后,毫无形象地伸着长腿,一任那靴子上的泥水滴在青毡上,摇头道:“叫殿下失望了,庄子里并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寻到了一封绝笔信。”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自怀中取出一封皮面发黄的信,一脸讥诮地递了过去:“别庄中有一密室,康王妃的亲笔信便在其中。除此之外,密室中尚有一大两小三具枯骨,与传闻中康王妃带着一子一女服毒自尽之情形,正相吻合。”
  太子殿下微蹙着眉,接过信打开观瞧,但见上头只寥寥数语,先言明死志,复诉稚儿可怜,再求后来人拾其骸骨入土为安,其辞之切、其意之凄,正符合携子自戗之意。
  “可能确证否?”飞快地读完了信,太子殿下便沉声问道。
  烛火之下,他修眉微抬,光华内敛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丝疑问,旋即便又转作沉吟,垂首望着眼前信笺,眉峰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是闲闲拓开了一笔:“若本宫未记错,乔修容刺驾案最后的去向,应该就在山东。”
  “殿下说得是。”裴恕的语声亦很低沉,摇曳的烛光里,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乔修容的家人去向成谜,派出去的几拨人手中,只有一拨人查到了线索,那乔小弟最后出没之处,便在山东。”
  太子殿下没说话,抬手将信放在案上,薄脆的信纸触碰木案,“哗啦”作响,其声若轻舟破水,划过这夜的寂静。
  良久后,太子方才启唇语道,“本宫如今便在想,父皇之意,果真便只在山东灾情么?”
  那案上烛焰随着这阵低语轻轻跳动了一下,车厢中一阵阴影晃动。
  揣测上意乃是大忌,身为太子更需避讳,可他却在裴恕面前这样说了,可见二人关系之紧密。
  “陛下心细如发,想必自有用意。”裴恕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
  他与太子关系再好,有些话也不是他一个小小侯爵能说的。
  太子殿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并不以为意,将话题拉回到了眼前:“此信便带回盛京吧,父皇自会处置。”
  他说的是康王妃的那封绝笔信。
  裴恕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是毫无兴趣:“全凭殿下作主。”
  见此情形,太子殿下便叹了一口气,倾过身子,亲手端起一盏茶递了过去,温言道:“小侯爷也勿气馁,这些尘封已久之事,查起来自有许多波折,断不能一蹴而就。小侯爷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本宫以为,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守得云开见月明么……”裴恕接茶在手,低声自语,良久后,面上便涌起了一个近乎于苍凉的笑:“确实,臣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两年了。”
  他坐直身子,再开口时,语声低沉得宛若空山中的暮鼓:“当年父兄出征时,正值陛下在北疆御敌,康王恰于此时突起于山东。”
  言至此,他猛地抬起头,双目泛红、神情冷厉:“若非臣这些年来穷究往事,也查不到这几者之间那种隐隐的联系。”
  太子似是早知其事,闻言毫无异色,只点了点头,语声亦跟着低沉起来:“父皇命你入京,原就是为查清当年裴老侯爷之事。而后……”
  他忽然顿了顿,声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续道:“……而后,长秋殿刺驾之案又剑指山东,父皇这才特旨将你调入刑部,允你以监察使之名涉足京中高官案件,想必……亦是要挖出当年的隐情吧。”
  裴恕闻言,自嘲地咧了咧嘴:“殿下说笑了。什么监察使,不过是给微臣一个名份罢了,有了这个名头,微臣去翻阅那些陈年卷宗,便不会有人起疑了。”
 
 
第194章 招远惨祸
 
  “话不能这么说。”太子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若非你心细,当年登州府报上来的康王别庄之事,便不会被发现。再,如今蓬莱县大笔赃银不知去向,当年康王别院竟也真如我等猜测,是被人悄悄放过的。还有,十多年前康王起事时,正逢大楚南北都在打仗、国内兵力最为空虚之时。”
  言至此,他的面色已是一片肃杀:“我大楚朝,果然还藏着里通外国的内奸。”
  现在已可基本断定,那些妄图撬动大楚江山的势力,仍旧还在活跃着、谋划着,若不能将其连根挖出,这颗毒瘤必将会影响大楚好不容易得来的稳定与繁荣。
  裴恕垂眸看向掌中茶盏,双目陷于烛火投下的阴影中,不复可见:“殿下所言甚是。康王当年突然兴兵,这应该便是将所有一切联系起来的关键。”
  太子殿下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肃杀。
  “你还忘了一件事。”他启唇说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四年前保定府之乱,亦有部分乱军流向山东。”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说话,唯两道呼吸声间次响起,应和着窗外的风声和雨声。
  好一会儿后,裴恕方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似被这动作惊醒,抬眸看着他,蓦地微笑起来:“山东诸事,本宫会细细禀明父皇的。”
  “殿下英明。再,请殿下准许微臣留在山东,彻查此事。”裴恕单膝点地,沉声语道。
  太子殿下笑着挥了挥手,语声若春风般和暖:“起来罢。小侯爷很不必请命,父皇本就要我们在山东多呆些时日。”
  裴恕却仍旧维持着半跪之姿,语声中带着几许执拗:“待蓬莱县事毕,微臣还想继续留在山东。”
  太子殿下沉默了一会,方才轻轻一叹,道:“罢了,本宫知道了。稍后本宫会向父皇禀报的。”
  “谢殿下。”裴恕俯身一礼,方才重新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摆摆手,神色似是有些疲惫:“贪墨案处置起来已是烦难,安置流民更是重中之重。本宫可能也要一并多留些日子,你也不必谢了。”
  裴恕闻言,面色亦肃然起来:“那些流民的确需要尽快安置,殿下未雨绸缪,高明之致。”
  “少跟本宫来这套。”太子殿下笑着说道,语气不复方才肃杀,执壶给自己倒了盏茶,一面便笑道:“方才陈三姑娘过来行礼,我叫她先回去了。听说你们破掉那个迷阵,还是她立了头功。”
  “是,殿下。”裴恕立时说道,说话时面上仿佛还带了点笑意,开始讲述起陈滢“挖花识路”的事迹来。
  秋雨如丝,夜浓如墨,车中亮起的一点烛光,破开了鬼哭岭的阴雨与沉夜,与一线天山谷中的篝火交互辉映着,让这个夜晚变得静谧而安详……
  翌日清晨,李恭便派人禀报,道何廷正已经过来打过招呼了,让大家做好离开的准备,众人俱皆欢喜不禁。
  总算要离开这个吓人的鬼地方了,纵使如今安全上已有保障,但是,连着两晚不能痛快洗漱,包括倪氏在内的一应女眷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们真会发疯的。
  因马车是现成的,那些用物也在这两夜之间扔的扔、用的用,留下的并不多,收拾起来一点不麻烦。因此,车队在既定的巳初时分准时启程,在裴家军并大批侍卫的护送之下,离开了鬼哭岭。
  能够重返人烟之地,所有人皆是归心似箭,无奈那车队的行进速度却极为缓慢,甚至在黄县驿站停留了近两个时辰之久,待终于抵达蓬莱县时,又是天将向晚。
  众人在城门口作别,陈滢注意到,此前拥塞在这里的流民,这时候已经没了踪影,也不知被安置在了何处。
  接下来的数日,陈滢她们足不出户,只能从陈浚那里听到些消息。
  事发当晚,陈浚与李恪确实没出什么事,李珩手上留了好些人手,再加上裴恕这支生力军,当晚的情形实可谓有惊无险。
  此外,回程的车队之所以走得如此之慢,还在黄县逗留良久,原来是为了等待招远那边的消息。
  诚如陈滢此前所料,招远县确实发生了一点动荡。
  就在他们被困一线天之时,招远县城亦有乱匪试图半夜出城。
  这些贼人胆大包天,竟攻破了县衙,县令在十余裴家军的护送下及时逃脱,但其家眷却不幸被掳作人质。乱匪押着人质逼迫县令打开城门,并当场斩杀了县令的父母并一双儿女。
  好在裴家军骁勇,利用夜色之便反杀回去,这才将贼匪打散,但招远县那一晚还是危机重重,走投无路的乱匪到处杀人,直到清晨才被尽数剿杀。
  需要说明的是,便在招远大乱之时,蓬莱这边的何家、李家与韩家也在被几路贼人连番攻击,幸得李珩有先见之明,将大批家眷提前送出城外,又将何、韩两家余下的人等尽是收拢一处死守,终是等到了裴家军救援。
  此外,前往招远送信的马老四因见情况不妙,根本就没进城,当晚就赶回了蓬莱,与同样潜入蓬莱的马老二相遇。正因有他们及时送信,裴恕才会马上带兵赶来。
  陈浚传来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且也并不全面,至少太子殿下之事他便从未提及。
  陈滢猜测,除了她之外,李珩以及少部分官员应该得到了消息,至于其他人,想必半点不知。
  如今,陈滢大破三十铁骑之事,已然在蓬莱县城传开了,就连贩夫走卒亦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倪氏与李氏想瞒也瞒不住。实在是那晚亲临其境的人太多,各家仆役加起来好几十,这人多嘴杂的,根本就没办法封口。
  此事对两府的影响堪称巨大,没过几日,陈浚、李恪乃至于李恭,便各自找了教武技的师父,每日习武不辍。虽然他们不曾明言,但那种“可不能输给妹妹(表妹)”的劲头,却是叫人一看便知的。
 
 
第195章 死后哀荣
 
  再过不上几日,陈滢便又从陈浚那里得知,那晚死在贼人之手的招远县令的亲眷,俱皆得到了封赏,招远县令亡子更得了个“忠武校尉”的职衔。
  虽说用“死后哀荣”来形容并不确切,可是,在听闻此事之时,陈滢能够想到的,却也只有这四字。
  这荣耀再显赫,也是拿命换来的。比起这些虚幻之物,她还是觉得,亲人活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幸好那天我们听了表姐的话,没去招远县。”坐在观雪斋西厢门外的凳楣子上,李惜这般说道。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里的茶盏握紧了些,一脸地后怕。
  若非陈滢坚持前往鬼哭岭,此刻那些受封的冤魂里,怕是便要有他们之中的一员了,真是想想就叫人心悸。
  陈滢此时正在廊外练箭,挽弓松弦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嗖嗖”的破空之声中,夹杂着她安静的音线:“那些流民应该就是招远那些人调过来的,这是当时我唯一想得到的结论。不过,这些人又是怎么传递消息的?他们怎么就能前堵后截地拦住我们?难道有飞鸽传书么?”
  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不明白这些人靠什么互通消息。
  李惜从旁边的小几上挑了块酥饴吃着,含糊不清地道:“我听大哥哥说,黑虎帮有训练好的鹰,飞起来比鸽子还快呢。”
  原来如此。
  陈滢微微点头,只觉得江湖上的手段真是堪称神奇。
  待射出最后一箭,今日的功课算是结束了,她拿起帕子拭去额角的汗,一旁寻真递过来一盏热茶,轻声道:“姑娘喝口热的,别冷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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