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阳将她扶住,温和劝道:“郎君在此,你怕什么?”
谢华琅没敢吱声,往外瞥了一眼,却已经不见母亲踪影,躺倒在塌上,微松口气之余,又道:“以后在家,可不敢同你这么闹了。”
顾景阳侧过头去,看她一眼,道:“不是你要换个姿势的时候了。”
谢华琅恼羞成怒:“顾景阳!”
直呼名姓其实不太礼貌,同辈之间相交,都是唤字的,对于天子而言,就是更大的失礼了。
顾景阳却不介意,目光中反倒带了三分笑意:“这是枝枝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谢华琅那会儿是气急了才说出来的,这会儿却歇气儿了,听他这般言说,顺嘴问道:“你不觉得我冒失吗?”
“名字原本就是用来叫的,枝枝唤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顾景阳不甚在意,在她额上轻吻一下,道:“再叫一声。”
谢华琅便笑道:“景阳。”
他微露笑意,应道:“嗯。”
谢华琅心中荡起一层涟漪,眉眼微弯,低声唤道:“景阳郎君,景阳哥哥,我可喜欢你啦。”
顾景阳道:“不许这么叫我。”
谢华琅疑惑道:“为什么?”
顾景阳道:“我会把持不住的。”
“那我偏要叫。”谢华琅凑过去,笑吟吟道:“情哥哥,好哥哥,你怎么这样绝情,嗯?”
这么能作弄人,又这样克制他,真是天生的冤家,却不知前世究竟欠了她多少。
顾景阳深吸口气,道:“不许叫了。”
谢华琅软声道:“好哥哥,别不理人呀。”
顾景阳道:“你是不是又想被打屁股了?”
谢华琅:“……哼!”
……
北境战事未稳,顾景阳其实也没有多少余暇。
今日登门,一是为见一见自家的小姑娘,二来淑嘉县主生产,作为舅父,总要来看一眼,等两件事都忙活的差不多了,便要准备回府去。
谢华琅依依不舍的挽留他:“不留下用午膳吗?”
“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顾景阳抚了抚她面颊,温煦道:“枝枝若有空,便进宫去寻我,朝中近来事多,我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出宫了。”
谢华琅倒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听他这样讲,便收了不舍神情,依依叮嘱道:“仔细膳食,也别熬夜,不要过于劳累,叫我担心。”
顾景阳一一应了,微笑道:“好了,快回去吧,仔细受凉才是。”
谢华琅送别自家郎君回去,迎面便遇上卢氏了,下意识想躲,卢氏却先一步道:“我都瞧见你了,还不过来!”
谢华琅磨磨蹭蹭的蠕动过去,见母亲神情还好,略松口气。
卢氏给气笑了,见左右无人,仍旧压低声音,道:“你都敢骑在陛下身上,怎么还怕别人?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谢华琅要没脸见人了,衣袖掩面,闷闷道:“阿娘,你几时去的?听了多久?”
“外边还有侍从仆婢,我能听多久?”卢氏隔空点了点她额头,道:“不过是以为陛下已然离去,想去寻你,途径窗外,瞥了眼而已。”
谢华琅可不敢再说这个话题了,忙转口道:“阿娘寻我做什么?”
说及此事,卢氏便正色起来,握住女儿的手,问道:“陛下有没有讲,要给兰汀封爵加恩之事?”
“并不曾,”谢华琅仔细想了想,道:“我同他在一处时,他未曾提起要加恩兰汀,至于日后是否会有,却不知道了。”
她知道母亲在忧心什么,含笑劝道:“他的确偏颇自家外甥女,但也不至于如同郑后那般是非不分,一味袒护,既然明旨立阿澜为世孙,就绝不会再自打脸,扶持县主之子。更别说县主这会儿还没生儿子,连县主之位都是郑后格外恩赐才给的。”
卢氏轻叹口气,对着女儿,吐露真心话道:“柳氏生子是一喜,县主生女是第二喜,可说心里话,还是那孙女来的更叫我高兴。”
谢华琅会意一笑,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没再多说。
……
谢家的下一代里边,谢允、谢粱已然成婚,谢莹、谢华琅都已经许了人家,下一个要成婚的,便是府中三郎谢朗了。
他天性懒散,没有入仕,论起风评来,虽不如前边两位兄长,但也没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加之相貌明俊,家世不凡,身边又没有通房姬妾,还真是勋贵中抢手的女婿人选。
谢朗年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谢莹这个妹妹都有了婚约,他这个哥哥的婚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
皇帝爱重皇后,先前那场腥风血雨到底是为了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眼见帝后大婚在即,自然也想借联姻来登上谢家的船。
今日是谢允子女的洗三,来的宾客也多,其中不乏有宗室王妃,皇家公主,卢氏先去淑嘉县主处同临安长公主打声招呼,在那儿说了会儿话,这才去寻谢华琅,她不在的时候,负责应对一干贵妇的,自然就是刘氏了。
天气已经冷了,内室里炉火正旺,温热袭人。
新平长公主手持一把羽扇,动作轻柔的摇了两下,又自身后拉出个十五六岁的女郎来,殷勤道:“谢家伯母你是见过的,英娘,还不快来问安?”
那名唤英娘的女郎生的丰润,眉眼细长,额心贴了花钿,启唇一笑时,有种说不出的娇妩,上前盈盈一拜,唤道:“谢伯母安。”
刘氏连忙叫起,免不得拉着夸几句,又寒暄道:“果真生的好,同长公主相像。”
新平长公主笑的更欢喜了,同女儿相似的一双细目里精光闪烁,假做不经意的问道:“我这女儿,可堪同令郎结亲?”
刘氏见她带女儿前来,心中便隐约有些不妙预感,真听她说出来了,巨石落地之余,面上笑意也不那么自在了。
新平长公主是先帝与宫人所生,比顾景阳略小几岁。
她的运道也好,出生时郑后膝下有子有女,一心扑在朝政上,根本懒得对付先帝的宫嫔与庶出子女。
郑后称帝之后,新平长公主便凑过去攀附,极尽谄媚,甚至主动要求改姓郑氏,算是个投名状,郑后千金买马骨,待她倒也不坏,平安度过了郑后时期。
人自己可以有傲骨,但若非有碍原则,实在也不必逼迫别人有傲骨。
顾景阳登基之后,倒不曾难为这个异母妹妹,将郑后额外赐予她的封邑收回,其余如常,新平长公主心里明镜似的,也没为此哭闹过。
现下她主动提出结亲,也是出于政治投机的目的罢了。
——谁看不出谢家将来的腾飞之势,现在不去拉拢,更待何时?
平心而论,谢家若能同宗室结亲,其实是有好处的,但对象是新平长公主,即便有千万桩好处,刘氏也不能应允。
因为早在当初,淑嘉县主对谢允倾心时,便是她主动对郑后提议,叫那二人和离,另娶淑嘉县主的。
“三郎年轻,在外边儿玩的多了,收不住心,”刘氏轻叹口气,婉拒道:“我说过他好多次,老爷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都没用,就他这个德行,我哪敢叫他成家,祸害贵府姑娘?”
她没有直言拒绝,而是将错因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其实已经很留情面了,那女郎听罢,粉面微白,手指搅着衣角,有些不忿的低下了头。
新平长公主似乎没听懂她话中深意,咯咯一笑,顺势道:“正是因为收不住心,才要叫他娶妻呢,家里边有个媳妇,来日再生个一儿半女,心还能收不住吗?”
刘氏听她如此言说,心中暗暗叫苦,终究不好讲话说的绝了,只道:“他非要出去瞎玩,我们又怎么劝得住,难道真能找根缰绳给栓起来?前几日还嚷嚷着要去西蜀游历,我骂了他半个时辰,才给打消了那念头,年轻人还没定住性子呢……”
新平长公主面色有些不自在了,僵笑一下,道:“谢夫人是没瞧上我家小女吗?”
“长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刘氏道:“三郎顽劣,配不上贵府仙姝。”
新平长公主毕竟是在郑后手底下风风光光过下来的,知晓轻重,怕真将谢家得罪狠了,便没再逼问,打算说几句和气话糊弄过去。
英娘年轻,却有些沉不住气,瞥了刘氏一眼,冷哼道:“谁稀罕!”说完,拂袖离去。
新平长公主有些尴尬,忙向刘氏致歉:“小女疏于管教,实在是……”
刘氏真不怎么在意这么一句小姑娘气话,只要能叫新平长公主打消那念头,便是阿弥陀佛了,客气着说了几句,总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将这事儿给结束了。
……
新平长公主主动求亲,却被刘氏推拒,英娘颇觉失了颜面,心中恼怒,出了内厅,往外边儿僻静处去透气,正巧见谢莹同几个女婢经过,想起方才刘氏所说,冷冷一哂,主动迎了上去。
谢莹是识得她的,因是长公主之女,便先行一礼,微笑道:“秋风一起,便有些冷了,英娘怎么在此?”
英娘勾画修长的眉黛一挑,似笑非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呀。”
谢莹听她话里有话,微微蹙眉,道:“怎么说?”
“我听说永仪侯府要被问罪,阿莹姐姐怎么还在这里安如泰山?”
“哦,我明白了,”英娘做恍然大悟状,掩口一笑,道:“你又没有嫁过去,退婚也就是了,左右谢家势大,林家还能怎么着你吗?”
她冷淡了神情,终于显露出几分讥诮:“无利不起早,这本来就是谢家一贯的作风,你是这样,谢允是这样,现下留出你哥哥来,更是眼高于顶,不过我也好心提醒一句,你们小心点,仔细摔到自己!”
谢莹原还当她是怎么了,静静听完,忽然笑了:“你们家主动向我哥哥求亲,被拒绝了?”
英娘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衣裳一般,骤然变色,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哥哥配么?”
谢莹淡淡道:“你不配。”
英娘面色涨红,道:“你说什么?!”
谢莹平静的看着她,笑微微道:“没答允与你们家结亲,真是太明智了,谢家今日三喜临门,真是叫人高兴。”
英娘恼怒到极致,顾不得别的,扑上前去,举手欲要打人,迎面带起一阵狠风。
谢莹比她年长,身量也高,顺势捉住她手腕,紧紧握住,不防英娘又将另一只手挥了过去。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更别说是人了,谢莹即便是心气好,也不至于叫人欺负到头上,顺手一巴掌过去,便是一声脆响。
英娘一个趔趄,险些歪倒,捂脸道:“你敢打我?!”
“人先自辱,而后人方辱之,你自取其辱,”谢莹淡淡道:“我还有事,你再不去告状,我可就要走了。”
英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瞪她一会儿,咬牙道:“你以为如此激将,我便不会告诉别人此事么?你这样歹毒,我必然要叫其余人知晓你的真面目!”说完,一路往前厅去,寻新平长公主了。
……
谢莹进前厅的时候,英娘正跪在地上,伏在新平长公主膝上哀哀痛哭,后者面上遍是心疼,见谢莹来了,也没抬头,只温声劝慰英娘。
自己女儿是什么人,刘氏是知道的,好好的一个上午,却被新平长公主母女俩搅弄的头疼,看眼谢莹,道:“英娘说你令女婢责打她,可是真的?”
“是假的,”谢莹坦诚道:“女婢没打,我打了一下。”
“你胡说!”英娘转过头来,一侧面颊红肿的可怕,隐约都能瞧见血丝了:“分明就是你令人打的!”说完,又嘤嘤哭了起来。
谢莹当初是打过一下,但只是听着响,真没这么严重,多半是后来刻意做了什么,才搞成这个样子。
她心性沉稳,也不慌张,心知今日之后,两家是要闹僵了,便将二人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