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赵小姐,请问您现在是什么心情?看样子您好像不太难过。您平时和父亲感情如何?是否存在矛盾?听说您曾在父亲病床前大吼大叫,有疑似虐待老人的行为,您对此作何解释?”
  赵敏冷诘:“你们听谁说的?”
  看护得到火力支援,耀武扬威道:“我说的,怎么了?我照顾你爸大半年,你们家的事多少知道一点,你小时候父母离婚,你爸当时工作不顺,忙着养家糊口对你照顾不够,所以你一直和他不亲近,这些都情有可原。可是你也该设身处地为他想想,一个男人带着女儿,又当爹又当妈,难免有不周道的地方,但再不周道也尽心尽力把你养到这么大,给你吃给你穿,还供你念了名牌大学,没有他哪有你的今天?你只怨他,怎么不怨你妈?她在你那么小的时候丢下你,这些年始终不联系,你要恨也该恨她!”
  好事的工作人员唱和:“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有的儿女,父母越对她好,她越不知足,还反过来怨这怨那。”
  赵敏只承认看护有发言权,问她:“这些话都是赵栋跟你说的?”
  “是,你把你爸孤零零扔这儿,他一个病人心里委屈当然得找人诉苦?幸亏有我们这些证人,否则你干的那些缺德事都没人知道!”
  追求政治正确的人哪有心思探寻真伪,见赵敏神经质地发笑,众人一道怔愣。
  “他说尽心尽力抚养过我?还供我念书?真像他说的那样就好了。”
  “怎么?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承认,我承认他是养过我,就像给家里的牲口撒一把草料,然后随时随地挥起鞭子。”
  见赵敏情绪混乱,记者乘虚打捞信息:“赵小姐,您的意思是您小时候父亲时常虐待您?能不能讲讲具体情况。”
  他触到了她的警备按钮,立刻遭到猛烈攻击。
  “关你们什么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像见血的蚂蟥贴上来,不择手段套取他人隐私,用来赚钱牟利,也不管当事人会不会发疯!”
  “请您注意言辞,我们是正规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发现事实报道事实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您不做出说明,我们就会认为眼前的情况是事实。”
  “那你们尽管去认为好了!我就是个自私、无情、冷酷、狠毒的不孝女,把亲生父亲丢弃在医院,不管他的死活,随便你们怎么报道!”
  她如同急着切除癌瘤的患者,不想再与父亲有任何纠葛,转身问医生:“死亡通知书在哪儿?还有死亡证明,医疗费清单,需要签字的东西通通拿出来!”
  医生已单方面判定她心理不正常,也想尽早结束关系,让她回办公室办手续。
  看护还想多出些风头,拦住她问:“你就把你爸丢在这儿不管了?”
  “我会通知殡仪馆的。”
  赵敏昂然离开停尸房,不理会脑后的谴责,记者和摄像师继续追踪她的一举一动,沿途不时有看热闹的人加入用手机采撷八卦。闪光灯恍如棍棒四面八方敲打过来,伴随着尖刻的点评和非议。她浑然不觉,箭头般径直朝前,用步伐抹去父女间最后的缘分。
  半小时后她驾车飞驰,没空选择目的地,脑海都被回忆占据,负屈受虐的画面快速闪回,无比清晰且不带重复,怨恨不甘也永不落幕。
  乱絮扰心,她不久犯下低级错误,撞上绿化带边的护栏,强大的冲击力恰似甩干机抽掉了部分烦躁,她喘息着逐渐镇静,掏出手机找人来帮忙善后,鬼使神差地先点开了微信,看到父亲的未读留言。
  “小敏,我要死了,这下你该解恨了,我们父女就是冤孽,但愿下辈子别再见了。”
  她的头盖骨好像被斧头狠狠劈开,血雾染红了天地。这男人果然没有真心忏悔,到死还在颠倒黑白,理直气壮地仇视她。不等她讨还公道就躲到了死亡的羽翼下,一劳永逸地享受太平,让她继续承受刺骨的折磨。
  她毫无知觉地嚎啕惨哭,被无药可救的痛楚牢牢拽住,车外已围满了人,交警敲窗催问无果,向目击者查问情况。人们懵疑地张望车里那崩溃的美丽女子,各自虚构故事,无非是些司空见惯的狗血,不亲身体验,永远理解不了对方的痛。
  赵敏被带到交警分局处理事故,她关闭手机拒绝做任何沟通,呆呆坐在哪里,浑然一尊摆设。
  交警遵循办案原则,不能强迫,一分一秒磨到天黑,怕她在这儿过夜,愁眉劝告:“赵女士,您能说句话吗?要不联系亲友也行。您这就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只要配合,几分钟就处理完了,一声不吭耗在这儿也耽误您时间不是吗?”
  见她的嘴唇仍无开启迹象,拿出一盒方便面哄道:“您不饿吗?吃点东西吧,您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水都没沾一口,要是出点儿事,我们也难办啊。”
  赵敏错乱中将此地当成了避难所,这会儿已给人家添了麻烦,哪能再厚着脸皮逗留,微微衬起身子请求:“谢谢,麻烦你们尽快处理吧,我想回家了。”
  交警利索地指导她走完程序,她离开分局,掏出停工整日的手机,准备回归角色。开机后第一个来电的竟是秀明。
  “赵总,您还好吗?我从早上起给您打了十几通电话,您一直关机,您公司也说联系不上您,我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今早秀明打电话去祥宁安询问赵父的情况,获知死讯后开始联系赵敏,中断的信号招致很多不好的妄想,在打这通电话前他已急得团团转了。
  赵敏身如大海浮舟,看到可靠的港湾就起了投靠的念头,低声说:“我没事,现在正准备回家,可是我走不动了。”
  秀明不负期望地回复:“您在哪儿?我过去接您。”
  他飞速赶到,在超市外的椅子上看到她流浪儿般孤凄的身影,就像找到难民的救援队,责任感再次大大提升,上前关问:“赵总。您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赵敏虚弱得眼皮都懒得抬:“我开车撞了绿化带,被带去交警分局了。”
  “您没受伤吧?”
  他忧心观察,见她轻轻摇头才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搀扶。
  “我先送您回家。”
  走出两步,感觉她步履无力,建议她先吃点东西、
  “您想吃什么?”
  她半晌不吭声,他估计她不想走动,说:“要不我在附近买些吃的,带回家去吃,免得您多走路。”
  回程中赵敏靠住车门不说话,死气沉沉接近枯萎,他不敢惊动她,寄望饱餐和休息能帮她恢复能量。可是到家后赵敏对他购买的各种熟食都不感兴趣,唯独青睐自己储藏的烈酒,含着瓶口狂饮的姿态酷似呐喊,一口气喝掉半瓶白兰地。
  秀明惊慌劝阻:“赵总,您慢点喝,先吃点菜垫垫底,不然伤胃。”
  言语不奏效,他急忙抢过酒瓶,赔笑哄劝:“您先歇会儿吧,歇会儿再喝。”
  赵敏粗鲁地抹了抹嘴角,曲腿滑坐到地板上,悲愤令她仪态尽失,好似一只泄露的煤气罐,极其不稳定。
  “你前天跟我说我爸真心想忏悔是吗?”
  “是,我这么问他他还拼命眨眼来着。”
  “这畜生到死还在骗人!”
  秀明愣在信息滞后带来的惊惶中,见她毛躁地摆弄手机。
  “他死之前给我发了消息,你看看吧。”
  他不知所措接住她掷来的手机,那条微信撕掉他此前整理好的逻辑,真切见识到不可捉摸的人性。
  赵敏疯狂狞笑:“我就知道他不会悔过,他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把我害成这样,还觉得我是他的冤孽,歪曲事实跟外人说他很疼我,诬陷我不孝顺,还说什么下辈子别再见面,他以为我想看到他吗?我巴不得这辈子就不认识他,巴不得一出生就死掉!”
  秀明后悔昨日误判,愧疚安抚:“赵总,您别想太多了,人都死了,再多恩恩怨怨都跟着过去了。您看您现在事业有成,生活幸福,就别老念着从前的事了。”
  然而这又是句误判,成倍扩大了伤害。
  赵敏猛力扫倒跟前的事物,酒瓶里的酒吐血般喷到了地板上。
  “谁告诉你我现在生活很幸福?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自从他把我卖给那帮嫖客以后,我的人生就毁了,一直陷在淤泥里难以自拔,随时都可能厄运降临!这都是他造成的,他毁了我的一切,我还没有报复够,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秀明忙去捡拾,心成了苦瓜瓤儿。
  “您冷静点儿,别这样,先洗把脸吧,我去给您拿毛巾。”
  等他回来,事态的恶化已超出想象,赵敏爬上阳台,红裙在夜风里胀起风帆,本人也受到深邃夜空召唤,痴痴遥望云层缝隙间的幽蓝。
  秀明魂飞魄散地冲上去:“赵总,您干什么?快下来!”
  赵敏微微侧身,阻停他的施救动作,他对着两三米的距离叫苦,而她与毁灭几乎亲密无间了。
  “赛老板,你恐高吗?”
  女人很平静,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他觉得这状态才真正恐怖,哀求:“赵总,您先下来,这样太危险了。”
  “危险?不,我从小就喜欢站在高处,这样离天很近,好像一垫脚尖就能飞起来。”,她满怀向往地仰头,释放出压抑的渴望,“我一直希望人是有来世的,哪怕下一世只能托生成蝴蝶蜻蜓,起码能免除烦恼,快快乐乐度过一生。”
  秀明否定这吓人的念头:“您别瞎想了,就算真有下辈子,做人也比做虫子好得多啊。”
  “做人哪里好?这世界就是个炼狱,到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出卖良心背叛自我,像地狱里的饿鬼相互撕咬,不断造孽犯罪,究竟哪里好了?”
  她俯瞰脚下的灯海,那徒有其表的光彩下隐藏着许多蝇营狗苟,比如那些曾经玷污她,被她憎恨,又不得不同流合污的恶臭男人们。活着就意味着在他们的爪牙下求生,投身天宇,才能让云海星河清洗满身的污秽。
  秀明听她一副寻短见的口气,慌得跺脚:“您太极端了,人有好坏之分,您只看到坏的一面,也该看看那些好人啊。”
  她失笑:“好人?你这样的算吗?”
  “我、我就是一般人吧,算不上多好,但也没干过坏事。总之,您先下来吧,看您站那么高,我犯心脏病都快发作了。”
  “你不用怕,这屋子里有监控头,会记录下所有事,即使我从这儿跳下去,也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
  她越说越真,他情急中走向恼怒,乍然爆吼:“你太不像话了!给我下来!”
  新奇促使她转身,空洞的表情仿如白纸。
  他感觉对面站着的是个幼稚叛逆的孩子,更严厉地训斥:“喝点酒就发酒疯,你要赌气也找准对象啊,你爸都死了,跟个死人斗气你傻不傻啊?女人天生任性,这我懂,特别是漂亮女人,更有资格任性,但任性不是犯傻,你这样作践自己,拿自个儿的命不当回事,就是个傻妞,只会被人瞧不起!”
  他凭冲动发表第一波即兴演说,见她脸上浮现错愕彷徨,又认真思索了一句劝导的话。
  “你上次不是问我,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会怎么样吗?我告诉你,假如我养出这么傻气的丫头,我非抽她不可。”
  他不懂心理学,但知道她缺父爱,隐约觉得以父亲的口吻教导能使其听话。这是他所有形象里最完美的一个,对她而言也最具吸引力。
  她噗嗤一笑,涌出两行委屈的泪水,真像犯错的女儿。
  他谨慎靠近两步,手慢慢伸向她。
  “听话,下来!”
  这次她很顺从,微微弯腰去握他的手。酒意破坏了她的平衡感,这一动危险袭来,幸好他够敏捷,一把抱住她后倾的身体,将她从鬼差的铁链下抢回来。
  二人一起跌倒,他本能爬起,颈项突然被女人的手臂缠住,她主动献吻,灌了他满满一杯烈酒。
  天崩地裂的刺激仿佛持续一百年,秀明蓦然惊醒,遑急地挣扎躲闪。
  “赵总,您喝醉了,我通知您的助理来陪您吧。”
  赵敏紧紧追逐,似一团迷雾裹着他,蛊惑人心地请求:“不要拒绝,我现在非常需要你。”
  “我、我是有家室的人……”
  “我知道,求你分一点时间给我,一点点就好。”
  这男人是汪洋里唯一的浮木,她只能从他身上采集到所需的温暖,绝望掐断了她与世界的联系,求生欲迫使她自我放逐,同时邀请对方随波逐流。
  她的美色好比景阳冈前的美酒,任谁都“三碗不过岗”,秀明到底栽倒在这场美丽的横祸中,所幸没栽彻底,守住了藏在底裤下的底线。
  半夜他仓皇地逃回家,洗完澡,促急促忙冲进卧室,掀开被单扑到佳音身上,发泄膨胀的生理欲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以这种方式净化刚刚诞生的污点。
  佳音被他摇醒,烦厌地推拒:“你干什么,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今天大扫除很是劳累,她没有一点兴致,怎奈丈夫一意孤行,非要不死不休折腾。她怀疑他受了什么刺激,中途连番质问。
  “工地的民工给我看了两部毛片,想试试。”
  “你没事看那个干嘛?”
  “看都看了,你就让我尽尽兴吧。”
  男人自带谎话天赋,哪怕往常老实巴交,一到出轨就自然激发,算得上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
  早上秀明在浴室冲凉,反省着夜间的所作所为,心虚得没脸见人,只得自欺欺人。
  我没把这玩意儿给别的女人使,就不算出轨对不对?我还是清白的,要沉住气,不能想太多。
  他难得干亏心事,面上易露痕迹,早饭时千金都看出他不对劲,问他:“大哥今天怎么蔫了?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失眠。”
  佳音瞟他一眼,估计他昨天不止干了看毛片这一桩勾当。工地男女关系复杂,单身民工又常用些歪路子排解欲望,因而时有流莺造访。她怀疑丈夫受人引诱,沾了些歪门邪道,可看夜里的表现,似乎还没踹出那临门一脚,得尽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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