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贵和也抓住秀明的胳膊不松手。
  “大嫂说得对,大哥你这么冲动,跟野牛有什么区别?人应该开动脑筋,靠思考办事,先回去我们大家一块儿商量,看怎么能更好地帮你出这口气。”
  他记得小时候有人欺负千金,大哥冲到那小子家里和三个大人火拼,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现在换成珍珠,杀伤力只会更大,他可不想成为犯罪分子的家属。
  珍珠也拉住父亲劝说:“爸爸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您别担心。要是您为我出点事儿,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还是她的话有分量,秀明立刻清醒了,眼里的狂躁融成一汪热泪,抱住女儿哽咽:“丫头,你受委屈了,怎么不早点告诉爸爸,爸爸要是早知道,绝不会让你再到那个女人手下去上学。”
  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贝疙瘩,居然被外人当成流浪猫狗踢打,他怨那坏心眼的班主任,也怨自个儿没保护好女儿。
  珍珠听到父亲的话,眼泪又涌上来,父女俩抱头而哭,旁人不知道他们在感动什么劲儿,保持冷漠脸,无力吐槽。
  周末尤吕红又打电话来发泄,佳音客气周旋,谈话中也感觉这老师不太正常。她总是不间断地申诉,说她工作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抱怨学生家长不懂她的苦心,指责珍珠不尊重她,践踏她的尊严,存心砸她饭碗。她的话有如一泻千里的洪水,没有停顿,对方只能附和,休想打岔。
  这是个内心极度暴戾的人,任何话语都能挑动她的敌意,任何相左的意见都遭到最疯狂的攻击。她满腔仇恨如何能够为人师表?佳音不愿女儿活在战火里,决定采纳千金的意见,为珍珠转班。
  这需要一定时间。
  周一,珍珠仍然照常上学,在学校的集体朝会上,一个男人忽然走上主席台,从发表列行演说的学生代表手里要走了话筒。
  学生们都看出这是位不速之客,珍珠睁大无精打采的双眼,那是她的父亲。
  趁所有人的反应还在半梦半醒间,秀明火速发言。
  “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我是高一三班赛珍珠的父亲,我叫赛秀明。今天来想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说明一件事。上周五我女儿早上上学迟到,她的班主任尤吕红赶她出教室,我女儿没听从她的命令,尤吕红就把我妻子叫到学校,当着她的面大发脾气。
  我妻子感到很愧疚,送了尤吕红一条她亲手刺绣的披肩做为道歉的礼物。尤吕红当时很客气地收下来了,可转身就对他们班的学生说,我妻子想用礼物贿赂她,不仅丢了披肩,还骂我们家家风不正,骂我女儿是败类。”
  台下哗然,学生和老师们都在交头接耳,尤吕红像被逮住七寸的蛇,呆愕地伸长脖子,她没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完全技拙。
  秀明整个周末都在酝酿这场发言,一马平川地说下去。
  “我今天只说送礼这件事,尤吕红说她从不收礼,可是自从她当上班主任以来,在高一三班的家长群里,经常有家长向她发送红包,光公开的就有好几次,私底下可能就更多了。我前天翻了下群里的聊天记录,留下了三张家长发红包的截图,尤吕红还对家长回复说‘谢谢’,这难道不是收礼的证据吗?
  我想她那天扔掉我妻子送她的披肩,是以为礼物很廉价,觉得我们家怠慢了她,就把气统统撒到我女儿身上,几次三番当众羞辱她。做为父亲,我对此非常气愤,在外人看来我女儿或许是有不少需要改进的缺点,可绝不是尤吕红说的那么糟糕,她身为老师,怎么能对学生使用人渣、妓、女、饭桶、流氓这样的称呼呢?”
  学生们爆发哄笑,胜利垫脚朝侄女所在的位置张望,上周听说此事,他以为只是生活里的小插曲,不料此刻竟奏出了如此跌宕起伏的乐章。他不知道怎么评价大哥,觉得他的行为介于英雄和蠢材之间。有同学知道他和赛珍珠的关系,悄悄问:“那是你大哥吗?”
  他干笑承认,脸上火辣辣的,并非全是羞愧,就像同学们的笑声,并非都代表嘲弄。
  秀明已进入总结陈词:“这让我对学校老师的整体素质产生了怀疑,我想其他家长也是,绝不愿意让这样粗鲁的老师来教导自己的孩子,希望校领导能严肃批评尤吕红的不文明行为和粗暴的教学方式。我们是送孩子来学习知识文化的,不是交给低素质的老师折磨,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请领导们务必重视,我的话讲完了!”
  演讲完毕,没人给他献花,倒是保安来请他下台。他刚一转身,台下爆发连番喝彩,很多高年级的学生高举双手大肆鼓掌,无视班主任的怒斥。一些老师额头流淌冷汗,眼前这群逆来顺受的孩子不是沉默的羔羊,他们心底的呼声像暗流汹涌,一有缺口就会万马奔腾。
  校长赶忙上台镇场,声称会彻底调查此事。
  珍珠不理会其他人,穿过整齐的方队,寻找父亲,见他正被几名保安簇拥前行,忙呼喊着飞奔过去。
  “爸爸!”
  她抱住父亲,激动又欣喜,“爸爸是女儿的超级英雄”,她要为这句话点一万个赞。
  秀明也抱住她,沉淀两天的自责消融大半。
  “别怕,有爸爸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给孩子安全感,是父亲最大的责任,他要让女儿坚信,她永远不会孤独地面对伤害。
  操场上的骚动传到了教学楼,辛向荣和两个同做值周生的女生在五楼观望,用他的手机清晰记录下整个过程。
  他专心致志看屏幕,女生们充当评论员。
  “这爸爸真厉害啊,太拉风了,我爸爸也能这么护着我就好了。”
  “就是啊,每次我遇到麻烦我爸妈都只会批评我,这事要是让我摊上,他们肯定会和老师一块儿折磨我。”
  “我听说那赛珍珠经常跟她们班主任对着干,背后有家长撑腰,怪不得这么嚣张。”
  “心情真复杂啊,觉得她有点过分又很羡慕。”
  节目接近尾声,一个女生问辛向荣:“辛向荣,人都散场了,你要录到什么时候啊?”
  她们的兴趣转到他拍摄的视频上。
  “你准备发到网上去吗?兴许能出名啊。”
  “对啊,快给微博上的大V们投稿吧,准能成热点新闻。”
  辛向荣笑道:“你们想害我被学校开除吗?看看热闹就行了。”
  他揣起手机,探索遗迹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秀明的朝会演讲后珍珠被班级彻底孤立,没人敢跟她说话,小心回避她,像躲避致命的病毒。珍珠毫不在意,下周她就能转去别的班级,跟这些甘受压迫的阿Q说再见。那些讥笑她的言论也尘嚣尘上,断言她考不上大学,以后只能靠卖身糊口,更有恶毒者预测到时她那野蛮的父亲会亲自帮她拉皮条。
  这些流言蜚语珍珠也当成放屁。
  唯有一事很不爽——她为校庆准备的节目被取消了,尤吕红恨透了她,怎肯让她上台出风头呢?
  不过她已想好计策,临走时要对那些侮辱予以还击。
  校庆来临了,体育馆里张灯结彩,观众席上嘉宾云集,二十几台节目都是各个班级精挑细选的,凝聚了师生们最精华的才艺和智慧,博得领导和校友们阵阵喝彩。
  第五场演出结束,珍珠趁主持人串场时提着播放音响擅自走上舞台,她身上穿着金银缕刻的华美戏服,头上的珍珠凤冠璀璨夺目,都是二婶替她向剧团借来的正式行头,脸上的妆也是二婶按正宗的演出规格替她描绘的,这么上下一打扮已有了七分越剧花旦的气派,台下人见了都当她是暖场的演员。
  珍珠走向主持人,迎着他们慌乱的目光,轻声借过话筒,面向观众席后嗓音忽然日出般敞亮。
  “各位领导来宾,老师同学你们好,我是高一三班的赛珍珠,今天的校庆本来安排了我的演出,后来由于一些原因节目被临时取消了。可是我为了这次表演排练了很久,在此恳请各位观众给我一个演出的机会,你们能答应吗?”
  这太像编排好的节目效果,观众们鼓掌叫好,谁也没发现后台的尴尬与忙乱。
  珍珠用戏曲身段仪态万方地鞠躬。
  “谢谢大家,我表演的是越剧《打金枝》选段——《头戴珠冠》,这幕戏本来有个搭档和我一起演出,可她现在不能上场,我想问问在座的有没有人会唱这段。”
  越剧在申州很有市场,深受中老年人喜爱,台下有众多头发花白的领导和校友,当中不少是戏迷票友,他们饶有兴趣地相互推举,一个少年异军突起,白鹭般掠过人群来到台上。
  珍珠一看,是曾与她搭讪的优等生辛向荣。
  辛向荣走到话筒前从容自介:“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的辛向荣,我父母都是铁杆的越剧迷,我从小受他们影响也很喜欢越剧,赛珍珠同学说的这个选段我恰好会唱,希望能和她一块儿演出。如果唱得不好,也请赛珍珠同学和观众们多多海涵。”
  他面向珍珠,也用小生的身段向她行礼,还似模似样的。
  随机应变的导演跑上舞台,递给他一件汉服和一顶头巾,简单的行头稍微减少了生旦间的穿越感,台下又响起加油的掌声。
  珍珠早做好万全准备,不管拍档是骡子是马,她都会稳扎稳打。
  配乐响起,她默数节拍摆袖开唱:“头戴珠冠压鬓齐,身穿八宝锦绣衣,百折罗裙腰中系,轻提罗裙往前移,当今皇上是我父,我就是金枝玉叶驸马妻……”
  呖呖莺声娇嫩清脆,似习习春风擦得人耳膜酥痒,她的眼神霎时成了顾盼,仿佛宝石牵动观者的视线,婀娜多姿的身段,一招一式都灵动自然。
  辛向荣离得最近,恍惚间赛珍珠好像消失了,镁光灯下站着的是那位骄傲任性的公主,贵气十足,娇俏万分,让人又爱又恨。
  观众席上掌声雷动,人们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原汁原味的越剧表演。
  花旦唱完该小生亮嗓了,珍珠镇静地等着辛向荣砸锅,可这小子一开唱还煞有介事的。
  “我一见红灯怒火起,大胆的打碎它又怎的,纵然你不挂红灯不见我,今日也要闯进门,迈开大步进宫廷……”
  听他字正腔圆,气息充足地唱起范派唱腔,珍珠着实吃了一惊,疑心是个行家,惊喜下信心更足,抖擞精神来应对。
  “今日是汾阳王寿诞期,文武百官都到齐,各兄嫂成双作对来拜寿,只有我独自一人羞又急,我临行怎样的嘱咐你,你不去拜寿是何理。”
  “我只道怒气冲冲为何故,却原来为此区区的小事体,你道我不把公婆敬,我笑你驸马不知理。”
  “你还说是我不知理,分明是你把我爹娘看不起。”
  “并非我不敬公婆不拜寿,从来是君拜臣无此理。”
  “君臣名分虽有定,你嫁于郭家便是郭暧的妻,哪一个儿媳不把公婆拜,哪一个丈夫见妻要行大礼。”
  “我虽招你为驸马,比不得民间的夫与妻,要知道你我的身份不能比,凤凰雀鸟有高低
  你是唐家的臣民子,我乃是金枝玉叶帝王的后裔。”
  ………………………………
  他们一唱一和仔细配合,互不相让的公主和驸马跃然台上,一些老戏迷津津有味地打着拍子和声,在传统艺术渐渐没落的当代,还能找到热爱戏曲的少年人真不失为幸事。
  演出大获成功,经久不息的掌声足额赎回这些日子流淌的汗水,珍珠向观众们再三鞠躬,尤吕红等人已退出了她的意识,她只想趁此机会向大众表达感慨,再次对着话筒道白:
  “谢谢各位的掌声,谢谢辛向荣同学的合作。越剧是我国第二大剧种,曾经繁荣于全国,闻名于世界,在我们申州也拥有广大的戏迷。如今虽然呈现衰落趋势,可好的东西一定能不断传承。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越剧演员,继承和发扬这一戏种,让更多年轻观众能发现和欣赏它的美。虽然我学习成绩不好,不能像成绩好的同学那样考上清华北大,从事高大上的工作,但我认为我也有比他们优秀的地方,我会用这些优点去实现梦想,相信十年之后我不会比在座的大多数人过得差,甚至会比大多数人更幸福快乐。也请你们相信,学生的成绩并不代表一切,信心和坚持才能决定一切。”
  她怕泪水弄花妆容,赶紧扭头退场,潮水般的掌声在身后推着她前行,她走得无比轻松顺畅,仿佛走在了云端。辛向荣默默跟随,依稀看到心里渐渐升起一盏明灯,照亮了他所寻找的遗迹,那一片梦幻般的美景,恰似圣经里的伊甸园。
  少年决定开启青春期的冒险。
 
 
第46章 露馅儿
  星期天绿云的何董请秀明吃饭, 高级餐厅,高档消费, 880一斤的智利龙虾就要了三斤, 上菜时只听到人民币哗哗流淌,秀明诚惶诚恐, 不知对方将委以何等重任。
  何董比他还谦恭,称这一餐是赔罪宴,亲自为他执壶斟酒。
  “赛老板, 以前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何董您言重了,一点小误会别往心里去。”
  秀明连连道谢,心想何董这么客气, 一定比预想的还赏识他, 真是喜不自禁。
  酒过三巡, 何董见秀明酒酣耳热,趁机说:“以后生意上的事还请赛老板多关照,有机会一定要提携我们啊。”
  秀明笑道:“何董您别开玩笑了, 您是大公司的老板,我只是个小作坊主, 要提携也该是您提携我才对啊。”
  何董摇头:“赛老板真人不露相, 太低调啦。关系就是拿来用的,您要是早点把金氏集团搬出来,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小企业吗?”
  “什么?”
  秀明的表情像被相机抓拍一般定住了。
  何董又说:“金氏集团的金董事长还让我以后多照应您呢, 我们和金氏集团合作多次了,关系很好,要早知道您是金董事长的亲戚,哪儿还会有这场误会啊。”
  秀明现出纯正的惊疑:“不是,我什么时候跟金氏集团成亲戚了?”
  何董拷贝了他的表情:“您跟金董事长不是亲戚?”
  “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基本上没打过交道啊。”
  “可金董事长说,您妹妹是他堂弟的妻子。”
  秀明仿佛在山林里找路,突然拨到一片树枝,枝头聚集的雨水落下来,浇得他透心一凉,茅塞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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