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望着邰山雨良久,谢籍才从肺腑间缓缓吐出一句:“谢谢,不会再有。”
“既然九哥同我剖心,那我便也同九哥剖心谈。”邰山雨说了自己也想过要走,说了自己怎么又没走,这其中的心念电转,写出来怕得有挺厚一撂,“九哥,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因为待你我是这么做的,也希望在作与我有关的决定时,九哥也能在冷静地前提下,作负责任的决定。”
邰山雨觉得,不管是她还是谢籍,甚至是还不多大的谢岩和熊孩子谢暄,都要做有责任心的人。他们或为人父母,或为人子女,同时还一言一行关天下大计,万民安危,更是要事事冷静且负责任,毕竟她虽从不会想要做流芳百世的事,但也绝对不想遗臭万年,被骂进历史课本里。
此时,灶里的饭熟了,散发着天然的米饭清香,光闻着便叫人很有饱腹感。伴着饭香是油脂和山菌野菜的香气,各种食材被妥善处理,烹成一道道美味的菜肴。去府衙送山匪的禁卫回来后,更是加快了速度,赶在正午前刚好开饭。
吃饭的时候,邰山雨想起俩儿子来:“不知阿岩怎么样了,乍理朝政,心中也会不会怕。还有阿暄,虽是个心野的,老见不着也一样会牵肠挂肚吧。”
谢籍觉着,要说目前有什么好事儿,那就是俩儿子再不会跳出来争夺小青梅的注意力。眼下,他把全身心都放在小青梅身上,小青梅也一样是全身心都在他身上,多好。
“皆不是三五岁小孩,政务上有中书省一干官员,日常起居有宫人照料,出不了乱子。”对谢籍来说,都是敢自己出门玩的小混蛋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再者,他离开洛阳前的那段时间,谢岩干得挺好,大臣们还都挺向着他,偶尔犯些小失误,大臣们不但耐心指导,指正的语气都温柔得不得了,比起往日里怼他来,大臣们对着谢岩简直像是换了魂一样的耐心温柔。
“都说爱屋及乌,九哥爱我这么多,怎么就没见爱他们一样多。”这是邰山雨久已有之的疑问,别说抢宠爱之类的,她不很信。
“哪个孩子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我爹的讨债鬼,那俩小混蛋也一样是我的讨债鬼。”只是目前长子看着顶好,次子则从来叫人听着就脑门发疼,熊得满地打滚时能把地滚出窟窿的小混蛋怎么可能爱那么多,不打死已经说明是亲生的。
这些话可不能和邰山雨说,非招来一顿好骂不可。
#谢岩:明明超爱我,可以说很口是心非了#
#谢暄:我才不是讨债鬼#
第一五九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说孩子是讨债鬼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有天会对孩子生出无限柔肠来。
他们停停走走到了蜀中,时已隆冬,大地一片洁白,自然哪也不好去了,正好留下来吃火锅。有了辣椒加持,蜀中的火锅已经和现代没什么差别,邰山雨并不是特别爱吃辣的人,但是火锅是必需要有辣椒的呀,没有辣椒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冬日当雪围炉,涮牛肉羊肉豆芽山菌雪笋冻豆腐油条韭菜白菜,再喝上一点点酒,严寒便被化在了翻滚的红油里。邰山雨不是很能喝酒,便只喝两盏暖身,余下的时间都在努力涮涮吃吃。
“不行,有点撑,九哥我们去湖边散散步罢。”揣个暖炉裹上裘衣便不用担心冷,再说也不走远,就是绕着湖晃一圈,消消食就回来,也不会冻着。
“也好,暖炉多加块炭。”谢籍取了大氅来给邰山雨系上,复又自己披了一件,便拉着邰山雨的手,同她一道出门溜弯。
暂居的到舍前树已被冰得结结实实,偶有风来吹得簌簌作响,湖面上冰也极厚,三五成群的孩子在冰上结伴玩耍,多是大孩子领着小孩子,笑笑闹闹好不欢腾。邰山雨边走边看,她现在看谁家孩子都挺可爱,看谁家孩子都能想起自家儿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过年呢。”
本来确实是要回洛阳,但到蜀中后,天降大雪,要等化冻,怕得等开春,出蜀不现实,入蜀也基本不可能,所以今年一家子得分开过年:“待开春了便早早启程,不碍的,岳父岳母在洛阳,亦是团聚。”
事已至此,邰山雨也没多作纠结,而是看着湖面上的小孩子们闹作一团的样子跟着笑。行过大半湖面时,他们遇到个在湖边想下去又不敢下去的小孩。小孩身上的衣裳相较起来更单薄一些,看得出来是贫家孩子,身上的衣裳也不大合身,且还不很整洁。
邰山雨见小孩一步迈开要摔倒的样子,忙要去拉,谢籍快她一步,扶稳了她,也拉住了小孩儿:“你家大人呢,怎么叫你一个人在这里玩耍。”
小孩像是被吓着了,傻傻地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抖抖身子也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谢籍。邰山雨只当小孩子被吓着,笑着宽慰:“没事啊,不怕。”
待谢籍还要再问,旁边有人出声:“这是祝家的孩子,年根下爹妈都病倒走了,只剩下一个妹妹还在,他妹妹向来身体不多好。”
解释完,旁人又问小孩来湖边干嘛,小孩儿见着熟人这才开口:“五妹天天在家,我想带她出来看下,先来试冰厚不厚。”
“厚,去推五妹出来耍吧,天天闷在屋子里头是不好。”小孩儿,哪个不是天天想往外疯的。
天见了点日影,看起来要晴,风也小了些,出来玩玩应该没什么事。小孩子多半扛冻得很,倒是很容易在玩出一身汗来后着凉,不过对只能坐在椅子上的祝五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倒是他那个看着才十岁出头的哥哥光搬祝五娘就搬出一身大汗来。
自有邻人上前帮忙,祝小郎君在一旁抹着汗看他妹妹笑得开心,自己在一旁傻乐。
“看着和阿岩一般大呢,和我们阿岩一样,是个好哥哥。”
这时旁边相熟的街坊邻居又在说祝家的善,妈死侈也没了,如今家里当家的是后娘,对他们并不算坏,至少没饿着他们,不过是相对自己的孩子更少些照应爱惜罢了。爹妈走了后,后娘不管怎么说,没让小孩流落街头,祝家没什么家财,祝家郎走后,是后娘在支撑着整个家照顾着几个孩子,怎么也不能说人家有过失。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得说如今年景好,不然就是有心,怕也照料不好。”
“可不,都不容易。”
日影到底没彻底放出万丈光芒,不多时,湖面上的孩子全被担忧的家长叫走,总有那么些不肯,非要继续玩的,也叫家长揍一顿拎着耳朵拽回去了。只留下祝小郎君和祝五妹在湖面上,祝五妹也不肯回,当哥哥的祝小郎君一个劲苦劝。一个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一个是担心妹妹,怕她染风寒。
最后小哥哥更胜一筹,不过在推祝五妹上来时,被湖堤给难住了,谢籍见状走过去,替小孩儿把祝五妹连人带椅子搬上湖堤:“早些回去,别再外边吹冷风。”
谢籍在俩混蛋儿子那里,从来没有机会展嘘寒问暖慈父心肠,眼前这一大一小俩兄妹正中红心。将小孩子送到家门外时,小孩道了谢,还道歉说家中不便招待之类的,倒是很见礼仪规矩,倒不知是承袭自哪里的。
“不过和阿岩一般大,这孩子……肩都快被压塌了。”邰山雨琢磨片刻,问谢岩:“我们是不是能帮他们点什么?”
“等开春后,给这小孩子找间书院送去上学,若是学武艺的胚子,就找个好师傅耐心教教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祝家小郎君本身不算很聪慧,自发自动放弃了学业,倒很是个练武的胚子,虽然年纪已经超过了练童子功的年龄,但这会儿开始学也不迟。自打开始学开,小孩就很清楚,这或许是他改变他自己命运,改变他妹妹命运,改变他们一家处境的唯一机会,小孩无比刻苦。
起得比师傅要求的还早,练得比师傅要求的还认真,加上有天分,半个月便练一套像模像样的基础剑法了。谢籍很有些见猎心喜,下场指点了小孩几招,片刻后眼都亮了,很喜欢地看着这祝家小郎君道:“以后别去武馆了,到我这里来练,让他们好好教你。”
武馆里一个师傅管十几二十个,在这里是一队禁卫围着祝小郎君一个,有心栽培,自然要留下来好生教导:“我倘有这搬刻苦,只怕如今已成一代宗师。”
禁卫们听着天子的话,深以为然,他们哪个不是名师加金银堆出来的一身武艺,到祝三郎这里才真正明白了当初教他们武艺的师傅,为什么说他们资质平庸,将来很难在武艺上有太大建树。
——这就叫比你有天赋的人比你还努力,简直可怕!
#禁卫们:颤抖,对照组什么的,最讨厌了#
#看来是嫁不出去,要砸自家锅里了#
第一六零章 好好学习,愉快玩耍
祝小郎君的刻苦让人都忍不住想多关照一点,多教导一点,而祝五妹则让一干连妻子都没有的禁卫们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捧到她面前。小姑娘心思极敏锐,并非那种小心翼翼又怯怯软软的敏感,而是有着超过年龄的体冷暖解世情。按说世家教子,也是要叫孩子从小知冷暖解世情,但那是教导出来的,而小姑娘是自己在生活里磨砺出来的。
哪怕小姑娘才七岁多点,待人接物上,已经是进退有矩,落落大方。她不矫情地接受大家的关爱与照顾,既不会小心翼翼,也不会将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她尽己所能做她能做的事,很努力地让自己不成为负担同,哪怕生活对她不温柔,她也长成了个温柔爱笑的小姑娘。
嗯,祝五妹还有一手家传的好手艺,哪怕人家小,却已经是厨艺小能手啦。都道qióng rén的孩子早当家,从祝五妹身上可见一斑。
因为灶台比较高,祝五妹不能站立,坐着够不到灶台,平时便用小泥炉给大家渨汤炖羹,每日里他们住的院落都飘着满满的,叫人又温暖又幸福的香气,在遍地冰雪天里,叫人惬意得不得了。汤羹的味道极好,好到谢籍不声不响叫人来砌了一溜新灶。新灶落成,恰是祝五坐椅子上也能够着的高度,不仅如此,谢籍还叫人给祝五妹做了邰山雨说的加轮子的椅子,还把院子里的门槛都拆了,叫祝五妹自己转着轮椅想去哪儿就能去哪,不必再叫人推——小姑娘虽然能坦然接受帮助,但能不麻烦人还是更好些。
灶台落成时,邰山雨并一干禁卫齐齐看谢籍,谢籍一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反而开口道:“山山说的,小姑娘就得宠。”
邰山雨:“所以,因为我没曾过小男孩得宠,你就总嫌弃他们这,嫌弃他们那的?”
“可不,山山只说过男孩子就得摔摔打打才行,不然以后不能经风雨。”谢籍特别理直气壮。
邰山雨忍不住叹口气,好吧,是她的错。她应该一开始就上泰戈尔腔——每个孩子都是神从未放弃世人的声音,就不会闹得儿子在很长时间里都要和亲爹为爱不爱的事斗智斗勇。不过,儿子赢了,显然的,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儿子女儿,对谢籍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不过,自家没有女儿,看人家小姑娘就会觉得确实比儿子可爱一点。即使长子又嗲又可爱,对他而言,也是同他争小青梅关注的小混蛋。
灶晾干后,祝五妹很用心地收拾了一桌饭菜,禁卫们帮着洗菜切墩,各展良家妇男出色技能,除了炒菜旁的都没叫小姑娘动手。菜做好摆上桌后,满院满着诱人香气,荤菜素菜各有滋味,交杂在一起如交响乐一般,在寒冷的冬日里直入心扉,叫人心生惬意与暖意。
菜入口,谢籍就收起了对自己厨艺的盲目信心,对小姑娘很不耻下问,这样的谢籍,莫明让邰山雨想起曾经的少年谢“叔叔”。
“从前九哥就爱小孩儿充大人,不让我叫哥哥,非说同我爹交好,与我爹是兄弟论交,是一辈儿人,非要让我叫叔叔,不叫还假假地虎着张脸吓我。”邰山雨边说边笑,冬日的阳光映在脸上,柔软轻暖,让人心里有点痒痒的。
小青梅眉眼流风,灿若星河,流转间叫人移不开视线:“便是如今,山山愿叫我叔叔也使得。”
啧啧啧,这混蛋好重口,真不该给他瞎讲什么长腿叔叔这类的破故事,苍天可鉴,她是真的一点大叔情绪都没有,不然不会找她九哥这样的小鲜肉呀。
入夜,小鲜肉把她翻着面儿的折腾,还硬要她喊叔叔,邰山雨死不肯喊,谢籍恨不得揉碎了她,邰山雨:“都是借口,你就是想找汉儿折腾我,坏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对着口是心非的小混蛋,谢籍无以为报,唯有一夜七次。
邰山雨几乎有种要死在谢籍手里的感觉,第二天压根没法起床,她本就是朵娇花呀!卧床半天再起来,祝五妹端着一碗碧绿可人的汤羹过来,邰山雨接过才知道竟然是粥:“怎么是绿汪汪的?”
“这是绿竹米。”
绿竹米属于古代人民对于吃的钻研精神,用淡竹叶和几种天然植物将米染上色儿再凉晒干做成的,方法很复杂,工序也挺多,配方也属于高度保密级别,一般人别说吃,看都没看过。邰山雨虽然是王的女人,可这样新鲜又稀罕的东西确实没见识过:“入品还真有竹叶的清香,比普通的粥更甜,又不像是加了糖,怪好喝的。”
“夫人喜欢,以后我多做点。”轮椅确实给了祝五妹更大的zì yóu,她平时为了不麻烦别人,都是尽量自己待在屋子里,实在有事才叫人帮忙。
“不要太辛苦,你才多大,这个年纪,好好学习,愉快玩耍才是正经的。”邰山雨看着祝五妹,才惊觉她仿佛落下了一项穿越者必做的事没做——发展教育。要是她打嫁给谢籍后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像祝五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正常都应该在学校读书才对。
她话说完,祝五妹就露出羞羞的笑脸:“我不读,要读也是阿哥去读。”
“你阿哥倒很是个习武的胚子,至于读书……”那就不用提了,禁卫们个个出身极好,都是文武俱佳的,下意识会比照着他们自己去教祝小郎君,结果祝小郎君读书真很够呛,今天教的明天忘,上午教的下午再问,又一知半解。有鉴于以上情况,禁卫们已经放弃对他文武双全的高度寄望,只希望小徒弟能读会写,别堕了他们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