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虽不是特别显赫,但富裕程度还是比周东平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儿强上许多的。王氏在京中也有一处宅子,好几处铺面,在城外还有几百亩田地,也算是嫁妆丰厚。她还算会理财,每到一地都会让陪房们做些买卖,因此即便周东平的俸禄不高,他们的生活依然不错。
也因此,尽管周家只有她跟周东平两个主子,王氏为显身份,还是买了个四进的院落。反正到时候周东平离任,她把这宅子卖出去,也亏不了什么钱。
周东平穿过前厅,又进了两进院落,这才到了他跟王氏居住的内院。
早有路上遇见的丫鬟绕近路提前去禀报王氏了。待周东平进了内院,就见夫人王氏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手拿烧火棍的仆妇。
“夫人……”一看她这架式,周东平就感觉头疼。借着监考回避了几天的问题,还得去面对。
“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去找你那位顾小姐?周东平啊周东平,我嫁给你十几年,跟着你离开京城,东奔西跑,供你吃供你穿,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是诚心跟我过日子,一心想着别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王氏说着说着,顿时气得不行,从身后的仆妇手上拿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朝周东平扫了过来。
“我说你发什么疯,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没有,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知道你这样闹有什么后果么?那日我迟到,被赵大人喝斥了一顿,还不知会不会被他弹劾呢,你还在这里闹!”周东平也越说越来气,一把抓住了棍子的一头。
“闲言碎语?”王氏冷笑一声,“这次考试你是不是为难一个县案首了?”
周东平顿时一滞,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除了李一同,还有当事人杜锦宁有可能知道以外,可没人知晓。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周东平这表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
她冷笑一声:“你也别管我打哪儿知道,你只管说你有没有。”
“没有。”周东平自然知道这种事不能承认,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软下声音道:“夫人,咱们能不能进去坐下说?你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要是别的事,王氏还能容忍。可这件事,她却是忍不了。否则也不会那日明知丈夫要去主持科考,她还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
她宁可周东平不当这个官,也不能容忍自己一直被丈夫当作备胎的事实。她一个有钱有势的世家小姐,下嫁给周东平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举人,已是够看得起他了。除了没生个儿子,自己哪里对不起他配不上他?他凭什么十几二十年了,还心心念念想着别人?
这绝逼不能忍!
第326章 欺软怕硬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王氏抽出棍子就往周东平身上抽,“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打死你……”
周东平也不敢还手,只东躲右避,抱头鼠窜。
他倒不是怕王氏本人,而是怕王氏身后的家族。王氏这个人性子刚烈,要是不让她出这口恶气,她能闹着和离。和离倒没什么,对于这么个姿色平庸性子彪悍的妻子,周东平早烦了。想想顾翰林如今的风光,再看看王家半点给不了他助力,他就对王氏各种不耐烦。
但王家没办法给他助力,坏他的事却是没问题的。王家枝繁叶茂,又在京中盘桓多年,人脉还是有的。真想整治他,也不需费什么周章,在吏部找个熟人,让他考评连年不能得优等,他就能一辈子坐死在这个位置上。要是再使使力,关键时刻歪歪嘴,他连现在这个位置都保不住,必会被调到更加穷困偏远的地方去。
他还指望着在外任升一升官品,以后再想办法调回京中养老呢。这一切,都还得请舅兄们帮忙,他又怎敢跟王氏对着干?
“别打了,真别打了,你看我几日没合眼,再打我就受不了了。”周东平多精明一个人,早就摸透了王氏性子里的弱点。
她这人性子烈,却容易心软。每次夫妻起冲突,他只要装装可怜,王氏就会偃旗息鼓。
可这一回他低估了王氏的愤怒。
要是只知道周东平在婚前跟人有一腿,婚后再没来往,她嚷嚷几句也就罢了。可这明显不是!十几年了,他竟然还为了那女人去为难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掂记那女人,有多后悔当初没娶到那女人。这怎么叫她忍受得了?
不过王氏人到中年,身体略显丰腴,追着周东平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了。
她用烧火棍撑着身子喘气,指着周东平道:“和离,我要跟你和离。”说着,将棍子一扔,转身进了门。
周东平傻了眼。
不管他有多后悔当初没能劝回顾小姐,从而错失一桩良缘;也不管他对王家有多不满,对王氏没能给他生儿子又不许他纳妾的做法有多深的怨念,他都不能和离。
和离了,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他追了过去,正要解释,却听“呯”地一声,王氏将他关在了门外。
周东平只觉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先去书房歇息,等王氏气消了再哄哄。
和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相信王氏也只是嚷嚷而已。等她气消了,这事也就过了。
他去了书院,对自己的长随道:“把钟安给叫来。”
这周府里,大部分下人都是王氏当初的陪房。即便有新买的下人,因为是王氏当家,也只听王氏的。唯一府里的管家钟安,是周东平中了举人后买的书僮,他成亲时就把钟安提拔成了管家,算是在府里安放了一点自己的势力。如此,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能知晓,想要人办什么事也不必去看王氏的脸色。
钟安很快就来了:“老爷。”
周东平半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脑子虽晕得难受,但神经却紧绷着,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听到钟安的声音,他也没有睁眼,问道:“这么几天时间了,你该知道那日夫人为何突然吵闹起来吧?”
“是。”钟安能在管家的位置上呆上十几年,也是有手段的。
他道:“是吴嬷嬷那日探望儿子回来后关在门里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这才闹起来的。”
“吴嬷嬷?”周东平睁开眼,眉头皱了起来。
吴嬷嬷是王氏的奶娘,因对王氏十分尽心,王氏待她如母亲一般。前两年还放了她儿子一家的身契,让奶兄在外面做管事帮她打理生意。
如果是她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王氏闹起来自然就不奇怪了。
奇怪的是吴嬷嬷从哪里知道他在考场上为难杜锦宁的?这事除了他和李一同,外加当事人杜锦宁之外,没人知道吧?
最重要的是知道他为难杜锦宁就算了,毕竟杜锦宁也不是死人,他在考场上感受到自己的敌意,回去跟他的老师、同窗一说,这件事传出去也是有的。但为什么会牵扯出顾小姐的事来?
莫非关乐和知道了?
也唯有这个解释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涉及此事的关家人、顾家人和他,别人都早已忘记当年的事了。
这是关乐和对他为难杜锦宁的回击?
想到这里,周东平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恨意。
当年,就是因为关乐和,他跟顾小姐的姻缘才未成。关乐和毁的可不光是他的姻缘,还有前程。否则,他现在靠着顾大人,不知早升到什么官职上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种偏远贫困的地方熬着?
现在,他不过是为难了一下关乐和的弟子,最后还不是取了他为府案首?关乐和竟然还有脸跑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回击他?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了!
不行,他不能让关乐和得意,他必须让关乐和知道,他现在是堂堂四品知府,是这块地方的主宰;关乐和早已成为一个没用的废人,敢对他下手,关乐和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你去,查查那个叫杜锦宁的,看看他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漓水县去。”他吩咐道。
他恨归恨,怒归怒,但还没失去理智。
他虽靠着自己的能力,外加一点点王家的助力,升到了四品官,但四品的外官,比之京中五品都不如。尤其是那种世家大族,盘根错杂,人脉极广,可不是他能惹的。他根基实在太浅,还撼不动关家这棵大树,不好对关家下手。要知道关家比起王氏来还强上不少。他连王氏都忍让良多,自然不会没头没脑地去招惹关家。
这也是他在这里任知府两年半,即便心里恨着关乐和,也没有向他伸手报复的原因所在。
但关家和关乐和他招惹不起,杜锦宁他还招惹不起吗?科考资料上可是把履历写得清清楚楚,杜锦宁往上数三代都是农家人,即便他亲爹是个秀才,也早在他出世时就死了。
他要让关乐和知道,他既能把杜锦宁取中为府案首,成全于他;那他也能把杜锦宁给毁掉。
毁掉一个人不难,只需要毁掉他的名声就够了。正好学政赵大人还在此呢。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感觉一直让他不舒服的头脑都松快了许多。
第327章 命运就在一念间
“是。”钟安答应一声,又劝道,“老爷,您身体要紧,还是先睡一觉吧。家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事。夫人她,也不过是闹一闹,闹过了就算了。”
“嗯。”周东平点点头,复又闭上了眼睛。
钟安取来一张毛毯,亲自给他盖上。
“如果那杜锦宁明日就要回县里,你须得查到就即刻来报,不要拖,免得误了我的大事。”周东平闭着眼睛吩咐道。
“是,老爷。”钟安又去把窗子关上,这才轻轻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钟安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让周东平的小厮阿砚去府衙查杜锦宁的住处——所有的考生住在哪里,在报前考试前都要进行登记的,以便被取中前十名时,差役们能敲锣打鼓地上门报喜。阿砚无须去翻案宗,只需问问去报喜的差役就行了。
阿砚临出门前,又被钟安叫住。
钟安道:“你去找差役打听的时候,也跟他们聊聊天,从他们那里打听一下案首的情况。他们如果问起原因,你便说大人担心学政大人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了解了解。”
想了想,他又道:“你带着阿涛一起去。那小子最会套话。有他在旁边,估计那些差役就能多说点。”
“行。”阿砚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没多久,阿砚就回来了,从差役那里获得地址外,还禀报道:“差役说,那杜锦宁考完试后,为了凑齐放头牌的人数,还在门庭处用话本练记忆力和练字,十分刻苦。不过他拿来练字的那册,差役过后还特意去书铺问过,书铺出售的话本离那个情节还离得远,也不知那杜锦宁从哪儿提前看到的话本。从这个情况来看,估计他跟写的人很熟,而且他住的小院离卖的书铺很近。”
“哦?”钟安心念一动,“你去找衙门的孙书办,让他查查杜锦宁住的小院和书铺是谁的产业。”
阿砚领命而去。
钟安又叫了几个男仆,分头去杜锦宁的小院和县馆,打听杜锦宁回乡的消息。
他这一调动人手,杜锦宁收买的周府的眼线就得到了消息,飞快地把消息传给了姚书棋留下的线人。那边钟安还没查到杜锦宁何时反乡的消息,杜锦宁这里已知道周东平的动静了。
“呵,他这是要杮子捡软的捏,不敢动关家,就想来欺负我,想毁了我的前程?”杜锦宁听到姚书棋的禀报,微微一笑,笑容却没到眼底。
姚书棋点了点头:“如果咱们放出少爷明日回乡的消息,估计今晚就会有考生来约少爷喝酒,明日少爷逛花楼丑态百出的消息就会传遍府城,传到学政大人耳里。”
他这两年呆在府城,茶馆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每一年府试和院试考生们发生的事,他都能知晓一二。他听说前几年有一个考生在院试里中了秀才,高兴之余去外面喝酒,喝醉了调戏良家妇女,被当时的学政一气之下取消了他的秀才功名。
至于那考生是真的衣冠禽兽,还是被人所陷害,就不得而知了。
招不在鲜,有用就行。周东平想毁去杜锦宁的前程,以这样的手段来陷害杜锦宁,既然迅速又有效,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如果他不那么过份,完全可以对杜锦宁名下的茶馆、书铺下手。这也是杜锦宁在考场里写话本、给周东平留下一条线索的原因。周东平只要在胥吏那里查一查就知道这些产业挂的都是她的名字。杜锦宁不愿意做千日防贼的事。周东平要从这方面动手最好现在就动,免得她老担着一颗心。
两条路,端看周东平如何选择。
杜锦宁点点头:“我本来想着,他在考场上为难于我,我搅和搅和他们夫妻关系,这一来一往的,我跟他之前的恩怨也算扯平了。可现在看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那我现在就叫人去通知莲娘?”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先等等,这步棋一走,周东平这人就算是毁了。我想让他先出手,看看他是不是真如此丧良心。”
她不过是关乐和的弟子,关乐和在当年那事件里还算得无辜。她跟周东平无怨无仇的,周东平要是真能下得了狠手要毁她前途,她自然就不留手;如果周东平关键时刻心存不忍,就此罢手,或是放过她本人,朝她名下的产业下手,那她自然也放周东平一马,在别的途径里较量一回。
如果她真要走仕途,往后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混,厚黑学肯定是要学的。但她并不想让自己没有底线。她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必狠狠还击。
听得杜锦宁的话,姚书棋微微颔首。
跟一个有良知有底线的主子,总比跟一个没底线手段狠辣的主子好。他这主子算是跟对了:有手段,也有道德底线,这样很好。
“鲁小北起身,跟我去一趟县馆。”杜锦宁站起身来。
两人议事,并没有避着鲁小北,鲁小北就坐在旁边。听得杜锦宁召唤,他亦跟着站了起来。
“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来禀报,或是叫人唤鲁小北过去传话。”杜锦宁对姚书棋道。
姚书棋点了点头,却没有即刻动身,而是等杜锦宁离开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开小院,回了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