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小姑娘来得风风火火,走得也格外的风风火火。导游应该是把汪畔的话传给了其他人听,汪畔大老远的都能听到那些老太太老大爷的抗拒声,似乎对于导游的安排并不满意。
不过不管怎么不乐意,导游还是劝住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了洗手间那边去。其他身体没问题的老人则站在了书架前面,闲着无聊地翻起了书,有些老太太大概是之前就认识了,关系不错,翻着翻着书就聊起了天来,嗓门大得吓人。
“阿芬啊,你就好了,儿子媳妇都心疼你,这回还是你那儿媳妇给你弄的票报的旅行团,瞅瞅我,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来讨债的。一套拆迁房天天回来吵,谁都想要大头,你说我日子怎么这么苦,孩子他爸死得早,就剩我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几个带大。现在倒好,福还没过上,个个就等着我早点进棺材了。”
“你就是太心软了,钱总是不舍的花留着给你那些儿子女儿,你劳苦功高一辈子,也该是时候为为自己了。至于那笔拆迁费,你就听你自己的,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是他们妈,又不欠他们,你说的话他们还能不听了?”
“你说得对,所以这回听你要去泡什么温泉,我也跟着一块来了,我都没眼看他们吵了。他们爱吵多久就吵多久,我就一直呆在外面得了。”
“早该这样做了你。我儿子和儿媳呢需要过二人世界,我也是一个人,咱们呢就结个伴一块好好玩。我跟你说,我儿子前两天又给我拿了两张票,说是可以去看什么马戏团表演,那个马戏团里面听说都是外国人,长得特别好。就在隔壁省,也不远,刚好我有多一张票,怎么样,你陪我一块去走走?咱们泡完温泉再过去,时间刚刚好。”
“隔壁省?倒也不远。马戏团表演,还是外国人啊,真新鲜,我还没去过。不过我们两个老太婆去真的没问题吗?你的票是多少钱买来的,要不我付一半?”
“得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能收你那点钱吗?票呢是我儿子弄来的,就两张,好像是他公司的客户给的还是怎么来的,我忘了,反正呢就是不值钱的就对了,我们家都没花到钱,你也不用跟我客气。你人来就行,咱们一块走,到时坐车回到市中心还有专车接送的,方便。”
……
汪畔侧着耳朵听着那个被称做阿芬的老太太还有另一位老太太说话,她们谈话中时不时提到的温泉两个字倒是让汪畔有些在意。
又是温泉……这个旅行团的目的地难道和之前那三名大学生一样?
在导游出来后,汪畔假装对他们的旅行团很感兴趣,最后套到了一本他们旅行团内部印刷的宣传册。
宣传册的封面写着乐得欢旅行团一行字,然后下面是旅行团公司的照片。宣传册里面的内容大都是介绍这个乐得欢旅行团公司的事情,汪畔粗略地翻了一下,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她比较在意的东西。
最后一页摄入了很多的照片,旁边还有简短的几行字做介绍,看起来就像是旅行团带团去过哪个地方的一个小日记。在日记的最下方一个角落,有一副照片吸引了汪畔的注意力。
那拍的是一个温泉旅馆,然后一批穿着统一服装的游客就站在旅馆的门口,齐齐对着摄像头这边拉起了乐得欢旅行团的横幅,看起来只是一张非常普通常见的照片。汪畔在意的也不是那照片的景象,而是照片旁边的一个介绍。
温泉旅馆其实叫尚德旅馆,模仿的日本旅馆设计,在当地只开了一年,但是已经成了当地游客放松游玩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占地面积和环境的原因,温泉旅馆是开在郊区那边的,也就是刚才那三个大学生说过的十八路公交车车的终点站。因为地处偏僻等缘故,所以温泉旅馆还有专车接送,专车的照片也被拍了出来,和旅游大巴很像,里面应该能坐不少人。
看着被拍出来的旅馆专车,又看了看旁边简单的郊区地形图,汪畔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在十八号公交的线路中央,也就是市区到温泉旅馆的中间——郊外的某个地点,那里得经过一条海拔五六百米的盘山道,在盘山道的下面,是一片树林和一个小湖泊。看介绍,那个湖泊深度还不浅,面积挺大,平时好像都会有人到那边去露营或者野炊。
等这个旅游团的人全部离开后,汪畔才指着宣传册上的内容对林西楚道,“你说,这会是一起严重的多人事故吗?”
上班族、红衣女人和老头子身上都带了水和泥,并且上班族和红衣女人暴走的时候,他们的身上都出现了很多的伤口,身上一片狼狈,根本不像是普通车祸或者打架滋事造成的。结合刚才的三名大学生还有旅行团的信息可以知道,郊外有个很受欢迎的温泉旅馆,而在去温泉旅馆的这条路上刚好有树林有湖泊,湖泊附近的黄泥和水两种资源就不必说了,铁定都少不了。
如果一个人从盘山道上坠下来,掉到了湖泊附近,那么他的身上会沾了水和泥浆都是显而易见的事,而且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身上受的伤不用细想便知道很严重。结合上班族惨烈的外表,一切都非常的吻合。
现在唯一要论证的就是,上班族、红衣女人还有那个找孙子的老头子究竟有没有去过盘山道那边。这起事故,是出在旅馆的专车上还是十八路公交车上还有待商榷,不过这个问题不算太重要。
根据今晚的线索,汪畔大致能架构出整件事的发生经过(经过是否属实暂时无从考究)。
先假设上班族,红衣女人,找孙子的老头子,买杂志的三个大学生,还有乐得欢旅行团的人当时都在去往温泉旅馆的同一辆车上。因为有乐得欢旅行团的原因,汪畔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认为当时他们坐的不是十八路公交,而是温泉旅馆的专车。
一个旅行团的人去坐公交,显然不太符合实际。
而除了这些比较有特色的客人外,还有类似那名民工一样的客人,因为给予的信息太小,汪畔暂时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也上了温泉旅馆的专车。不过虽然不能确认,但是在汪畔的心里,还是更偏向于所有人都上了同一辆车的可能,要么就是发生事故的刹那,在现场的不仅温泉旅馆的专车,还有其他人驾驶的汽车经过。
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这里汪畔暂时先定义为一辆搭载了所有人的专车,然后在盘山道行驶中出现了问题,随之发生了意外。而这场意外可能导致了整辆车翻到了盘山道底下去,连车带人砸到了树林和湖泊周边,才致使了多人受伤甚至死亡。
也许是因为意外发生得太突然,这辆车上的人潜意识里还没认知到自己已经死去,所以死后化作鬼魂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圈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意外发生前一天正在做的事情。而从上班族,红衣女人还有老爷子的表现来看,这三人的执念最大,所以他们的反应和行为才会那么突兀。
上班族暴走时显露出来的面貌,其实已经可以确认这人在当时意外发生后受伤非常严重——他身上都是水和泥,可能沉到了湖泊里。如果他人真的被甩到了湖底,在这么恶劣难以自救的环境下,他能获救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小。他还会回来找书,可能是在死前发生了什么和要找的这本书相关的事情。
红衣女人的情况也差不多,从她嘴里提到的未婚夫一词来看,她在死前应该就有在找她的未婚夫,至于未婚夫是失踪了还是其他矛盾等等情况不足而论,也不重要。只要明白,从女人的谈话还有被问话就暴躁的情况来看,红衣女人发生意外后很可能和上班族一样都掉到了盘山道底下的湖泊里,又黑又冷的地方其实指的就是湖底,她应该和上班族一样都死于湖泊里面,死因非常像。她站过的地方会积水,就因为死在湖泊的原因。而指甲里的泥土,汪畔怀疑是对方沉入水底后使劲反抗,然后抓挠底部沙土而产生的。
再说到那个找孙子的老爷子,他看起来和温泉旅馆是最没有联系的一个人。一个只顾着找自己孙子的老头子,为什么要去温泉旅馆呢,似乎有些说不通。但是他的衣服下摆上的淤泥似乎又说明了他和盘山道意外有脱不开的关系。这名老爷子似乎也是盘山道的受害人之一,不然解释不清楚他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上班族和红衣女人身上那种黄泥存在。
如此一来,老爷子身上的疑团就更大了。衣服上的黄泥说明对方的确上了旅馆的专车,去过盘山道那条路。但是和他找孙子的言论也不太相符,他没说他去过郊区,只说他从家里一路走到了这里,一条条街的找了过来,到处问人。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找孙子,话里话外也没有提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并且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也没出现在老人的身边。并且老人的亲人竟然放任一个老人满大街奔波,在汪畔看来,就像是在说明双方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而且这个理论也不是毫无依据的,老人被接到城里住一是因为妻子过世,孤家寡人;二则是他能照顾孙子。他自己也提过他被接到城里是来照顾他孙子之类的话。所以可以看到,老人平日的任务就是照看孩子,看他们家庭情况,小和似乎还是家里的独子。一个原本要看好孩子的老人把小孩看丢,儿子儿媳有怨恨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夸张一点的,怪罪老人从而不待见老人,老人被迫离开的情况汪畔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这样的条件下,老人的情况也不太像刚才那个叫阿芬的老太太一样,有家里人给她买票让她放松去玩的可能。因此,找孙子的老头为什么要到温泉旅馆那条路去呢?上班族和红衣女人还好解释,但是找孙子的老头汪畔却是解释不出来。
难道找孙子的老人撒了谎?或者他少说某部分事实?
第78章
乐得欢旅行团的人离开后, 仁和书店再没有客人来过。
汪畔和林西楚一直在柜台呆到了四点, 夜晚的天空已经开始有些蒙蒙亮, 看来今天是没有客人要过来了。汪畔松了一口气,拿着被扔到一边的桌布跟林西楚说了一声后, 便走到了洗手间去。
滴答滴答——
还未走近洗手间里面,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水滴声, 那水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 声音显得又缥缈又空旷。
汪畔没有去掀盥洗台镜子上的湿布, 而是直接拧开水龙头搓洗起了手上沾了泥污的桌布。桌布上的泥污已经结块,有点难洗, 清澈的水流从手上落到肮脏的桌布上,不到几秒在落到盥洗台的水管中时, 已经变成了橙黄色。
汪畔的目光一直落在了桌布上, 没有特意地抬头就伸手到墙角想要把洗洁精取过来。只是手刚一伸过去,还未碰到洗洁精的时候,一只青灰色的手已经把洗洁精递了过去。当汪畔的手指碰到洗洁精的瓶子时,微微愣了一下, 她侧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上握着的洗洁精瓶子, 又看了看之前摆放洗洁精的台子。
她的手距离摆放洗洁精的台子还有巴掌远, 这个距离伸长了手指大概也只能让手指轻轻地碰到洗洁精的瓶子,却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已经把洗洁精握在了手中的。而且汪畔记得自己刚才并没有因为没抓到洗洁精就伸长手臂, 双脚和腰部也没有挪动, 就是一个很轻微的伸手借力。可刚刚,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伸到了一半的手时,东西就已经送了过来。
汪畔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她没有丢掉桌布就逃亡似的离开这个洗手间,而是屏住呼吸,很自然地拿着洗手间放到了盥洗台的前方,然后继续慢慢地揉捏起了手上的桌布。水流还在哗哗的下,旁边的水滴声仿佛被急速流动的水流声带动了,也跟着滴答滴答快节奏地滴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急促的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汪畔微垂着头,没有看旁边也没有回头看身后,她的眼睛对着盥洗台,似乎正在盯着水龙头看,其实注意一些就会发现,她的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她双脚的后面。
忽地,有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冷飕飕的风拍在人裸.露的脖子上就像是有一块冰块突然在寒冷的冬季敷上了人的皮肤一样,刺刺的疼,刺刺的冷,一摸,全是鸡皮疙瘩。这股湿冷的阴风吹过汪畔的身体,又吹过了单间的厕所,那门被风一吹,啪的就是一声。
厕所门明明拍得很响亮,但是在汪畔的耳朵里,这门就跟刚才她站在门口听水滴声一样,缥缈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从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传来的,有种寺庙摇动钟声的那种晃悠和空旷感。
汪畔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有一双手倏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之而来是一把非常苍老,但是在她的记忆深处却很熟悉的声音。
“小畔,快过来啊——”
汪隆的声音在汪畔耳边响起的时候,汪畔的眼神光有一瞬的涣散,她手上的动作也已经停了下来,水龙头哗哗的声响还在继续,却好似完全吸引不到汪畔的注意力。
汪畔的爷爷,汪隆的声音继续在汪畔的耳边响着,像个亲切的家人一样,在叫唤着他,和汪畔大脑深处的记忆慢慢地吻合在了一块……
“小畔,快过来啊——小畔——”
搭在汪畔双肩的手微微一收紧,有气体从汪畔的耳畔吹过,湿湿的黏黏的,带着某股说不出的诱惑,好似在催促着汪畔快点,在快点回过头去。
如果现在有谁注意到那张被湿布遮盖的镜子的话,就会发现,在湿布遮不到的角落,一个惨白的下巴出现在了上面,一张红彤彤的嘴巴正在开开合合的,好像在说着什么话。
“小畔,回头来看我啊——小畔回头来看我啊——”
汪隆的声音渐渐消散,不过很快又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温柔轻快地声音在汪畔耳边喃喃了几句,声音又忽然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个年轻男人和女人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好像迫切的想要让汪畔回过头去,然后到他们的身边来。
“小畔,来爸爸妈妈这边啊——小畔——”
汪畔的大脑在这三把起起伏伏的声音里,好像重新置身到了她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五岁,也许是六岁,还是个小孩子的汪畔站在了人潮涌动的街市中央,周围都是人们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和商铺服务员的吆喝声,而在这些热闹的声音里,最为清亮的就是小汪畔身后父母还有自己爷爷在叫唤自己的声音。
虽然汪畔没有回头,但是她好像就是知道,她的父母,她的爷爷就站在了她身后熙熙攘攘的马路对面。而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们。
此时,汪畔的心底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那声音非常的陌生,但是很悦耳,带着股无名的诱惑力,像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又像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缥缈涣散,似是在距离汪畔很远的地方,又似是在汪畔耳际,一直唤着她。
“回头啊——回头就能看到你爱的人了——快回头啊——他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