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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霖出城剿匪,对沈南瑗来说,无疑连泷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名为自由的浪漫气息。
虽然知道,这并不长久。
但沈南瑗绝对想不到,在杜聿霖离开没几天后,自己竟然做梦梦到了他!
梦境当中,丛林沟壑,杜聿霖率军队穿梭前行。身后是像漫天屏障的郁郁丛林,遮云避月,一入夜,黑暗宛如潜伏的暗兽,隐藏着无数危机。
山林里没有点火,只能凭借一轮幽幽月光。
杜聿霖的脸无端就这样显现在眼前,出奇的英俊镇定,踩着军靴,线条笔直刚毅,宛如丛林中最睿智凶猛的兽王,动人心魄。
她甚至能清楚听到杜聿霖和许副官的对话。
“原地休整二十分钟。”
“少帅,那伙山匪就像是烂菜叶里的蛆,完全不堪一击,怎的还有能耐逃出城?”
“抓个活口撬开嘴就行。”杜聿霖神情阴郁,带着一股子嗜血的邪气。
沈南瑗胸口猛地一悸,就好像有所感应似地听到一阵沙沙响动。
“杜聿霖小心——”
随着她的大喊,一颗子弹从杜聿霖后方的阴影中射出,从她眼前,直线朝着杜聿霖的胸口处飞了过去。
沈南瑗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摸额头,满是细汗。
“杜聿霖……”
她看着周遭已然熟悉的闺房环境,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个噩梦,梦见了杜聿霖那个混蛋在森林里遭受伏击。
月光明晃晃的,透过窗子洒进来。
沈南瑗直挺挺坐着,仍有些懵,但胸口那压抑的心悸似乎一直都缓不过来。
“那个人顶着男主光环,只有算计别人的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挂。”沈南瑗喃喃。
这本书,不管是杜聿霖,还是她,其中一个的死亡,也许都会改变故事的走向。
可无论是哪个,都让她现在心惊肉跳的。
“杜聿霖小心——”
此刻,泷城外的深山老林里,杜聿霖耳畔仿佛回荡起少女有些尖锐的呼叫声,也恰是这一来源模糊的提醒,让杜聿霖避开直袭要害的一击。
身体趋利避害,一个侧转,子弹擦过胸口打中了他身后的大树,树干被崩裂,木屑四处飞溅。
“保护少帅!!”许副官急声喝道,一面身先士卒冲了过来,挡在杜聿霖面前,朝着子弹来源的方向猛开了几木仓。
木仓林弹雨,木仓械声,交杂痛苦闷哼,不断回荡在林中。
袭击杜聿霖的正是被追赶无路躲入深山老林里的山匪余孽,这伙人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刁钻走位,在摆脱杜聿霖的追击同时,何尝不是抱了了结杜聿霖这玉面罗刹的心思。
但杜聿霖那鬼见愁的名号也不是瞎传的,杜聿霖反手摸木仓,几乎是找准了藏在黑暗里的狙击手,两发子弹,‘噗噗’没入肉体的闷响相继,而后敌方的火力明显较之前有所减弱。
杜家的兵都是杜聿霖亲自带出来的,各个生猛,直扑偷袭者们去。
形势呈现逆转。
许副官抹了把脸,“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就知道躲,要让老子逮到,非得让他挨够木仓子吃不行!”
可见,也是给逼急了。平常的斯文劲儿都给扔了。
杜聿霖咧了嘴角,“前面就是平虎山。”
许副官经他一说一下想起了关于平虎山上虎狼环伺的传闻,但凡是活人,没一个赶去送死的。
他看着俊美异常的男人,月色下近妖。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哪是围剿,这分明就是一场狩猎。
那伙人犯了杜聿霖手里,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那些人不单知道泷城暗道,还能知悉山城布防。
这就有意思了。
许副官朝前面的人吩咐,“除了脸上有刀疤的,留口气儿,其他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
白天里,沈南瑗自打做了噩梦后,心底老是不踏实。
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种女人的第六感直觉,她还是非常信的。
但不管杜聿霖发生什么事情,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阿呸!
她想个鬼,都不会想那个杜聿霖。
沈南瑗因着梦境耿耿于怀食不下咽,反而让苏氏母女当成了心虚。
沈南瑗的手包露了一回,可再没见过了。
沈芸芝靠着这笃定沈南瑗有鬼,甚至趁沈南瑗去上学偷偷去她房里偷出了那只珊瑚玉的脚链,给苏氏掌过眼,巴巴就给定了罪。
“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能玩得过姆妈的手段,待会儿就要她好看!”沈芸芝把东西还了回去,心里美滋滋地等着她姆妈收拾小贱人。
“等你爸回来,机灵点儿,话得说圆乎,可记下了。”苏氏仍有些不放心地交代,说实话,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沈芸芝来做这个事儿,可偏偏,掺和进来的是她,再换旁个也已经不合适了。
沈芸芝倒先不耐烦了,“姆妈你都交代好几遍了,我记着呢。”
沈南瑗就在沈芸芝抻着脖子眼巴巴盼着时,放学回了家。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氏,旁边不远坐着个薛氏,沈芸芝则一脸跃跃欲试地站在苏氏后头,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李氏立在钢琴旁边,时不时紧张回头,她不敢贸然上前,害怕她嘴笨,别没帮上沈南瑗,还给她招惹了麻烦。
但心是急的,一条帕子都快扭烂了。
还是冬儿镇定,轻轻地掐了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别露了怯。
这样的场面,不正是三小姐想要的嘛!
那厢,薛氏先开的口,“南瑗回来了。”这事儿她可是得掺和,那些个彩礼她可是一件都不落着,心里不舒坦。
沈南瑗故作出谨小慎微,微垂着脑袋,划过一丝笑意。
心里却想着总算是来了。
“太太,二姨太,四妹。”沈南瑗规规矩矩地依次问好。
沈芸芝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装的跟个小鹌鹑似的,还不知道心肠有多黑呢!”
“四妹,你在说谁?”沈南瑗故意装作听不懂,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苏氏身上。
“说你是家贼,你自个儿心里还不明白嘛!”沈芸芝看见沈黎棠的小汽车进了沈公馆,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直接就亮穿了,“当时土匪进沈公馆抢劫,所有人都在楼下,怎么就你和三姨太不见人影?”
“我跟三姨太的房间靠里,听到土匪的声音,害怕就躲了起来……”
“到底是害怕躲起来,还是跟人串通好坐收渔翁之利!”沈芸芝喝问。回头还有点沾沾自喜,看她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沈黎棠进了门,今个儿头天去上班,在单位就够吃气的,没想到回家听到的还是这茬,火气就又烧了上来,“吵吵嚷嚷什么呢!”
“爸,你回来正好,姆妈审贼呢,家里出贼了!这个乡下土包子,跟外人串通,图我们家的家财。要不是被我意外撞见她去猫耳胡同七号,我都不知道人竟有那么坏的呢!”沈芸芝一口咬定沈南瑗串通土匪,吞了彩礼,说得信誓旦旦。
“什么猫耳胡同七号?”
“就是你这种下三滥去的地方!”沈芸芝挽住了沈黎棠的胳膊,好像理儿都在她这边了一样,“爸,咱们都让她给骗了!她在那小屋里藏了不少,还不是跟那些土匪一伙儿的,要不怎么解释!”
她压根就没打算让沈南瑗解释。
东西都是苏氏拣相比较之下不值钱的,撇出去专门放在猫耳胡同另租的七号小房里。沈芸芝带着宽大的帽子,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去了几趟,身上穿的却是圣约翰的校服。她与沈南瑗的身高相当,旁人哪能分的清楚。
这就达到苏氏的目的了。
被土匪抢劫走的彩礼,出现在猫耳胡同。
只要咬死了沈南瑗,她剩下的那些值钱东西,等风头一过,立马就能出手。
苏氏自认为设下的局天衣无缝。即便是有些心疼那些撇出去的彩礼,可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也就咬牙忍了。
这事,她要不彻底了结了小贱人,她还就不信邪了!
“爸,搜她的房间,肯定还藏着贼赃呢!”
沈黎棠为了彩礼被抢的事情,上火了无数天,沈芸芝的一席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眉眼一蹙,怒问沈南瑗:“你四妹说的可属实?”
沈南瑗轻咬着下唇,一句话都不解释。
沈黎棠便认定了她是心虚,他急怒攻心,愤恨地抬起了右手,对准了她的脸,就甩了过去。
沈南瑗的头一偏,他的巴掌就顺着她的发丝扫了过去。
“你!”沈黎棠没想到她还敢躲。
沈南瑗的眼神就这么淡淡地朝他看了过去。
沈黎棠反复想的是,该如何处置她。
那厢的沈芸芝适时地又浇了把烈焰,“爸,我已经报警了,说是找到了土匪的内应。”
沈黎棠一听,顿时倪向了苏氏。
后者对上了他的眼睛,沉静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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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棠自然不傻,这是苏氏强行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生怕他下不了决心。
可家丑不能外扬,这样子一闹,督军那儿必定知晓,到时两家的婚事黄了……说到底,沈黎棠还是不想黄了与督军府的姻亲。
苏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咬了咬牙,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沈黎棠。
那信是沈芸曦写给杜家二少的,虽然是单相思,不曾送出去的。但,沈黎棠并不知道,能唬的住一时,是一时。
沈黎棠疑惑地接过了苏氏递来的东西,大致看了一遍,果然入了苏氏的圈套。
“这……”
苏氏道:“我从芸曦的房间里找到的。”她没敢把话说死,给自己留条后路。
沈黎棠顿时心花怒放,他也有自己的计较,哪怕沈芸曦做不了杜二少的太太,做姨太太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二少才是泷城未来的当家人。
沈黎棠顿时下定了决心,一抬头,吩咐管家:“去给我搜三小姐的房间。”
管家早就得了太太的嘱咐,二话没说,领着几个下人,如放出笼的野兽一般冲上了楼。
沈南瑗悄悄地瞥过苏氏母女得意的表情,又瞥向了一众下人。
除了李氏和冬儿的眼睛里闪过焦虑的神情之外,其余的人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幸灾乐祸。
沈南瑗并不觉得凄凉,反正这个家里,除了李氏和冬儿,就没有一个良善的。
哦不,沈元阑或许也是良善的,但坏就坏在他有个坏到了冒水的妈,还有个自私自利的爹。
管家很快就奔了下来,他在沈南瑗的书桌抽屉里,轻易就找到了那串红似火的珊瑚脚链,另外还有一张落着沈南瑗名字的当票,和一些贵重的东西,特别是四小姐交代的暗红色手包。
沈黎棠瞧见那珊瑚脚链的时候,只觉很是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为何眼熟。
再看一眼当票,气的咬碎了牙龈。
“南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话才将出口,门口便响起了一阵骚动。
沈黎棠定睛一看,警察局长吴宝海居然亲自带人前来。看来一说土匪内应,可见影响着实不小。
不光如此,门口还来了匡珍珠和吴娉婷,只不过两人刚到沈公馆门外,不着急进来。
吴娉婷不满匡珍珠揽事上身,已与她嘀咕了一路。
“珍珠,那个沈南瑗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匡珍珠狡黠地一笑,“娉婷,我就喜欢她那个小狐狸样儿。这事儿,你要不想掺和我也不勉强你。”
吴娉婷看着她打定主意的模样,再一看沈公馆里头那人头攒动,跺一跺脚,“罢了罢了,来都来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沈公馆内,沈南瑗的处境不大好。
吴宝海带着好几名警察就立在了门边,沈黎棠同他打了声招呼,煞有介事地说:“麻烦吴老弟稍等片刻,我自己先解决一下家务事。”
吴宝海瞧清楚了那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姑娘,不正是那位二少护着的……三小姐。
上回从沈家离开,吴宝海费了牛劲也没理清楚二少和沈三小姐的关系,难不成仅仅是嫂子和小叔子?
吴宝海是死活都不相信的。
就今天这事儿,若不是报案人实名举报的人叫沈南瑗,他都不会亲自走这一趟。
吴宝海本来就还拿不定这事儿要怎么办,一听沈黎棠的话,乐呵呵地先站在了一旁。
先看明白了缘由和形势再说话,总不会出错的。
东西和当票从沈南瑗的房里搜出来,罪名可就实打实按头上了。
贪图家财跟土匪里应外合,还能看着大家伙着急怨艾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心思之歹毒令人发指。
“我说呢,打土匪闯进来就没看见过三小姐人,直到那伙人走才出来,原来是有这猫腻啊。”
“可三小姐真一点看不出来会做这样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么一大笔彩礼,能有几个圣人不动心的。”
佣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已然就着当天的情形,给沈南瑗编排妥当了。
这也正是苏氏和沈芸芝最想看到的。
沈南瑗站在客厅里,一下就成为众矢之的。
有人打量,有人轻视,还有在当天受了土匪施虐受伤的,嘴上更不干净了。
声音汇杂到沈黎棠耳朵,一阵嗡嗡嗡的,他被苏氏搀扶着坐到了沙发上,指着沈南瑗气狠了道,“家门不幸!”
“爹,我是被冤枉的。”沈南瑗像是被隔离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冷静地为自己申辩,“我没有跟土匪勾结,那当票不是我的!”
李氏也紧紧拧着眉头替沈南瑗说话,“老爷,南瑗绝对不会那么做的!是不是哪儿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