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是想唾他的,那事儿明明是沈南瑗一力摆平。
沈黎棠像是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又说:“太太和芝芝让南瑗寒了心,若不是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恐怕现在到处都张贴着芝芝的画像,缉拿她呢!”
苏氏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和他争论,扯了下嘴角,掩盖了心里的愤恨,嘴上感恩戴德:“老爷,我知道老爷是为了我和芝芝好的。我也不隐瞒老爷了,当初我原本安排了芝芝去沧县,就是我姨婆家。还嘱咐她到了地方,差人捎个信儿。可我等了这许多日,一直没有等来沧县的消息。前儿个,我往沧县打去了电话,那边说芝芝根本就没有到。”
苏氏说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
这时候眼泪终于不用去硬挤,就落了下来,她道:“老爷,咱们的芝芝要是真的丢了,这可怎生是好?”
沈黎棠也慌乱了,丢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这个女儿不大争气,却也是他花了真金白银给养大的。原先想着等这个风头过去,就算给她寻不着高官门第,也能让她嫁个商贾之家,换些彩礼。
可如今鸡飞蛋打,他怎么能不着急。
沈黎棠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前几日,白虎帮的齐三公子挂了。
那齐三公子好像和芝芝走的很近。
他的死该不会和芝芝有关吧?
沈黎棠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手里夹着的烟都烧到了手指,这才仓皇地丢进了烟灰缸里。
苏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弄神又连声叫道:“老爷,老爷,芝芝的事情……”
“什么芝芝不芝芝的!”沈黎棠打断了她的话,“以后你不许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不孝女,我跟你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她嫁到沧县去了,听见了没?”
沈黎棠的语气严厉,一点都不容人质疑。
苏氏只觉胸口那儿堵了好大一口的怒气,她二话没说,夺门而出。
奔回了自己的房间时,苏氏拿帕子捂住了嘴,想哭又怕人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她嗅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气。
芝芝是彻底毁了。
她就算是拼上性命,也得毁了沈南瑗。
——
说起来也是可笑的。
沈南瑗觉得杜聿霖的疑心病重,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他。
勃朗宁若是不放在枕头底下,她睡觉都睡不踏实。
可不,那个苏氏作妖,居然偷偷地做了沈芸芝的灵位,就藏在沈芸芝的房间里。
与她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这事儿,若不是冬儿偷偷地跟她讲,她可能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冬儿还说:“三小姐,你信扎小人吗?我总觉得,太太没准儿还做了你的小人,没事就扎扎扎。你可别不上心,要不你去似水街上找张天师给瞧瞧,让他给你寻个破解小人的办法。”
沈南瑗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不过一到了这儿,说不信邪,那还真是打脸啪啪啪。
饶是如此,沈南瑗也没太把冬儿的话放在心上。
她嘟嘟囔囔:“什么张天师李天师的?他要是能逆天改命,他自己就做这泷城的天了!”
冬儿紧张兮兮地“嘘”了一下,“三小姐,你可别不相信。张天师真的很灵的,听说,你和大少的八字都是他给比对的。就是张天师说,你和大少的八字相合,没准一成亲就能给大少冲好了。”
敢情,她还能治愈智力问题。
沈南瑗不好吐槽,只一脸高深莫测地表示自己不相信。
倒是对另外的事儿特别上心,她呢喃似的道:“冲好了的意思,就是大少以前是好好的……”转而又抬高了声音:“哎,冬儿,你对督军家的八卦了解有多少?”
冬儿捂着嘴乐,“什么八卦啊?”
“就是后宅秘密。”沈南瑗努嘴,悄悄地指了指一旁做活做到失聪似的李氏,“就是……你懂得,嫡子庶子、什么嫡女庶女各种斗争。”
“哪那么夸张呀!”冬儿道:“督军只有六个姨太太,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只有这个词用的简直让沈南瑗无力吐槽。
“这我知道!”沈南瑗忍不住翻了白眼。
她还知道督军家的子女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大少单纯,可也是蔫坏蔫坏的。
上回还想拿虫子捉弄她来着,反倒被她给吓着了,哇哇大叫。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啊!”冬儿摊了摊手。
沈南瑗翘了下脚,叹气,眼看着秋叶黄,冬已近。
最苦逼的不是这里没有暖气,而是婚期将近。
冬儿说翻遍了整个沈家存放各种文件的地方,也没有寻到身份书在哪里。
只不过沈黎棠有几个抽屉是上了锁的,别说冬儿了,就连苏氏恐怕都不能轻易打的开。
沈南瑗琢磨了好久,渐渐焦虑。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李氏道:“三姨太,我去铺子一趟,若是我爹问起,你就说珍珠姐找我吃饭,晚饭不回来吃了。”
“好!”李氏听见了沈南瑗唤她,这才从一堆布料中抬起了眼睛,嘱咐:“你路上当心。”
“知道。”沈南瑗应了一声,上楼取了手包,匆匆地出了家门。
匡珍珠昨天来电,让她抽时间去铺子一趟,大约是铺子的装修好了。
沈南瑗原本昨天就说去的,心里总惦记着身份书,总想找机会寻一寻,这才耽搁了。
出门叫车。
沈南瑗下意识会先看黄包车夫的脸,这是个中年男人,至少在她的脑海里,是副新的面孔。
“总府路。”
“好嘞!”
车夫的腿脚很快,拉起车便一路猛跑。
拐出了井岸胡同时,沈南瑗不经意地偏了下头,发现胡同口蹲着个熟人。
他正在秋日的暖阳下卷烟,听见车子压过青石路砖的声音时,卷烟的手顿了一下。
沈南瑗瞥了他一眼,同车夫道:“算了不去总府路了,带我去河边公园。”
她的声音很大,想来那人应该可以听的到。
沈南瑗同杜聿航去过河边的公园,公园的下头有一条小路,因为临近河边,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去。
沈南瑗在河岸边下了黄包车,拎着自己的手包,敏捷地下到了河边的小道上。
一片一片的芦苇随风飘荡,时不时有鸟儿低飞,略过了河面,惊起了一串的波澜。
有一处的芦苇特别高,沈南瑗瞧清楚了地势,确定了上头盯梢的人,不能一眼看清,这才迈着步子过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马褂的男人从河的另一边绕过了桥墩,缓缓走来了。
沈南瑗正等的发急,就听背后响起了闷笑的声音。
“三小姐,找我什么事?”
“难道不是你找我吗?”
沈南瑗才懒的理他这种倒打一耙的说法,她不满地蹙眉,又道:“怎么,裴爷这是又要绑架我吗?不过这次,是奉了谁的命令?”
——
裴天成定睛看着眼前的明朗少女。
夕阳的余晖罩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的双颊打上了一层带着光圈的胭脂,煞是好看。
可她的城府却不该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裴天成皱一皱眉道:“三小姐误会了,裴某只是听命行事。而这个事呢,跟从前也差不多,在您身边看着点。”
“嘁!”沈南瑗挑了下嘴角,凉笑。
裴天成不喜她的敌意,下意识解释道:“三小姐应当知道,裴某是绝对不会加害与您的。”
他记着那天在胡同那落地银钱的当啷响,就跟压在他心头的分量是一样的。
沈南瑗见他如此坦白了,也坦白地说:“若认真论起来,匡家舞会上的那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我是十分委屈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匡家二小姐。而对于裴爷来说则是更加委屈,相当于无妄之灾。是以,那日我见到裴爷,故意给裴爷落下了钱。
而裴爷投桃报李,也故意将猫耳胡同三号这个地址,告知了我。
是以这一桩事,算是你我两清。”
沈南瑗说话的时间,直视着裴天成,一点都不胆怯的样子。
实际,她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即使现在的裴天成已经不同往日。她瞧的清楚,才几日不见,他的打扮虽没有多少变化,但他的腰间鼓囊囊的,看那形状,八成是把手木仓。
别小看了这把手木仓,这意味着裴天成的地位,有所提升,已经不是小喽啰了。
她顿了一下,不等裴天成接话,又道:“我不知裴爷何时入了白虎帮,虽然绑了我,却也给我留了一线的生机。
仓库那日,不管裴爷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对我总归算仁至义尽。
是以,我也尽了自己的全力,替裴爷挡了一刀。这件事情,咱们也算两清。”
说着,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最后一句话:“接下来,我与裴爷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呢!”
裴天成眯了下眼睛,道:“三小姐,我说过了,裴某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的谁的命?”沈南瑗偏了下头,明明是张娇俏可爱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天真,“我猜肯定不是那位姨太太。”
“听说白虎帮的帮主年纪大了,姨太太半老徐娘,正是风骚的年纪,身边跟着的手下,无不是年轻俊朗的。可裴爷,我上回见你,你的眼角明明没有伤。”
这才不过短短几日,便伤在了脸上。
沈南瑗淡笑:“所以裴爷肯定不是以色事人。我猜的对否?”
裴天成当真没法说不对,纠结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又听她道:“既然不是以色事人的话,那齐家可以选择的人并不止姨太太一个。”
裴天成深吸了一口气,“三小姐,没有你这样直接上来就想掀人底牌的。”
“错了,裴爷,我可没想掀你的底牌。我只不过是想告诉裴爷,我不傻!所以,也请裴爷不要拿那些糊弄傻子的话来糊弄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才对嘛!”
沈南瑗的理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裴天成只觉好笑,他盯了眼河面,威胁似地说:“三小姐,这里可没有什么人。我一推,你可就……”
沈南瑗翻了个白眼儿,那意思很明白“又来糊弄傻子了”。
她抬起脚,二话不说,就要往上走。
裴天成这才急急忙忙地说:“三小姐,是我有事找你。”
“对嘛!早说明白不就得了!”
谁先找的谁,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沈南瑗又退回了原处,趾高气扬地道:“说吧,什么事情?”
裴天成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要说的还是她的事情。
话说出来,就好像是他上赶着求她似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说了:“三小姐,我跟了你很久。知道在你的身后,还有人盯梢,多半是督军府的人。”
这不稀奇!
她被绑的时候,还想过,裴天成是怎么把杜聿霖的人给甩开的。
沈南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不会傻啦吧唧的告诉他——是啊。是啊。那些人都是杜聿霖的。
她只是默不出声,等着他的下文。
“三小姐,我还见过你特意躲开了那些跟梢,去银行。去的时候口袋里鼓鼓的,出来的时候就是瘪的。想来是存,而不是取。”
裴天成很恶意地说到这里,就不肯再往下说了。
他在等沈南瑗的反应。
说真的,就刚刚,自己被她一通分析,关键还分析的很对时,差一点点就恼羞成怒了。
他在想,她会不会直接生气?
这么好看的姑娘,就是生气也好看吧!
哪知道,沈南瑗就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裴天成愣了片刻,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位比他想象的城府深,还要深上几许。
他没了拿自己和她比较的心情,接着道:“我猜三小姐是不能甘心给个傻子当媳妇的……三小姐想走,我想了好几日,或许我可以助三小姐一臂之力。”
来这儿了这么多天,沈南瑗自问隐藏的很好。
这是第一个人看穿了她的企图心。
其实她内心有恍惚了一下,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裴天成彻底闭嘴。
若换做杜聿霖,肯定会说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可沈南瑗自问是做不到只为了自己的私利,随随便便就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她叹了口气,嗔怪地看着他说:“你这人怪没有意思的!劝和不劝分这道理,懂不懂?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愿意嫁给杜大少呢?杜家可是这泷城的土皇帝。况且杜大少的心思单纯,多好拿捏啊。换了旁个男人,就我这水平,也不一定能过拿捏的住。这日子都是人过的,我并不觉得督军府的日子难过……”
裴天成想起了那日杜聿霖拎着她出了仓库。
他早就怀疑过了。
不过这种会损害姑娘家名节的话,他死都不会问一句。
况且,他拿她当朋友,朋友与朋友之间交往,不需要问那些无关友谊的事情。
裴天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那意思,沈南瑗懂,就是学她——别糊弄傻子了呗!
沈南瑗一时闹不清楚,裴天成是不是在试探她。
反正,她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认就对了。
这时,岸上有人吹哨,那哨声三长一短。
裴天成一听见哨音就准备撤了。
临走前,倒是没忘记跟沈南瑗说:“三小姐,你考虑一下,若是愿意让我帮忙,就去上回你给我钱的地方,找那个小乞丐。”
沈南瑗在岸边又呆了一会儿,这才心事重重地到了铺子。
只是没想到,匡珍珠出手更快。
半个月还没到,电话直接打进家里头,让她赶紧地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