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怪我?”他下意识就道。
洛依依莞尔,唇边是清淡的笑意:“遵从父母之命也是我的选择,与世子无关。”
“那你可曾后悔过?”
洛依依终是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不曾。”
夏泽之整个人一僵,一时间竟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她这人清冷寡淡,便是那日亲吻他的舌尖扫过她的唇瓣,也是无滋无味。这时不知为何,竟是透过她澄澈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她跳动的心一般。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理智到来之前发问:“是不曾后悔嫁给我?还是不曾后悔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二者,听来是一桩事,但却是两种意义。
洛依依的眸子愈发坚定:“都不曾。”说罢,已是顾自起身,留下一句“明日我再来”便要推门离去。
夏泽之还未晃过神,身子已是极为快速的闪身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居高临下的凝着她:“你可有钟意之人?若是有,我也可直接休了你,许你真正的自由。这么多年,终归是我耽误了你。”
夏泽之不知,他自个浪荡多年,竟是要做一次好人了。及至身侧侍候的小厮走进来搀扶他,将他扶回椅子上,他才正经察觉出胸口发闷的疼痛感。亦是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那一个旋身,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快的身法,而苏夭夭分明叮嘱过,万不可运功,他小心翼翼那么多日,这次竟是忘了。
小厮给他倒了热茶,便是蹙着眉问他:“公子,您同夫人说了什么,我看她那模样竟似是要哭了?”
夏泽之正感慨他自个方才的异常,愣过神才心不在焉道:“她有什么可哭的?本世子又不曾欺负了她。”
小厮瞧了眼方才夫人匆忙离去的方向,莫不是他方才真的看错了?收回目光,到底是没有多问。
次日清晨,洛依依果然来了。房间的门还紧闭着,小厮立时凑上去,恭恭敬敬道:“公子这些日子身子不适,胃口也不大好,昨晚睡得晚了些,劳烦夫人在这等一会儿了。”这小厮在外,一惯称呼夏泽之为公子,一时竟也忘了改口,顿了顿便是作罢,总归一个称呼而已,也没甚要紧。
洛依依安稳坐下,倒是她身侧婢女揪住那小厮问道:“世子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的突然身子不适了?”这些年她跟在小姐身侧,旁人不懂其中苦楚,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小姐不便开口,她便代她发问。
那小厮见此情形赶紧作答:“公子前些日子奉命去了一个地方,不小心受了重伤,纵是有良医医治,却还是要小心调养,因而这些日子过得一直不大适意。”公子早前便遣散了王府内所有的姬妾,只留了夫人一人。纵是他清楚公子并非欢喜着这位夫人,但今日公子来了这一处,他还是要尽心侍候,能撮合最好是撮合一番。总不能眼巴巴的瞧着公子长此独身下去吧!
“受伤?”洛依依一时慌乱地紧,说罢才意识到态度过于紧张了些,这才平复了呼吸静静看着那小厮,“可要紧?”
那小厮脱口而出就要说不碍事了,转念又是换了说辞:“那日我不在公子身侧,说是被极强的掌力所伤,伤了心肺,要仔细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渐渐恢复。”
洛依依纵是克制着,仍是忍不住道:“这话你怎不早些说?”她眸色略有些腥红,昨日回了山上,身边的婢女便同她说了,却原来世子早就到了山下,只是一直不曾上山。她还想,他来这里做什么?就是为了折腾她么?若是为了折腾她,也不该等了数日方才着人去叫她。却原来,竟是他受了伤。
夏泽之前一日难得运功大约又伤了身体,晚间睡得晚了些,这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坐起身,正要叫了小厮前来伺候,忽的就听见院子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不由得顿住。却是近身伺候的小厮问道,“夫人您来了这清水庵,真是不打算回王府了吗?”他原先不懂,也不曾关注过。今日瞧见了才算清楚,夫人这心里始终是挂着公子的。
洛依依身边的婢女听了这话立时有些恼怒之意:“小姐嫁进王府已有九年,你家公子可是从未正经看过小姐一眼,难不成还要小姐这样守一辈子活寡吗?我看这清水庵倒是比王府后院好多了。”
洛依依扯了扯那婢女的袖子,却也没正经阻止。
那小厮实在不便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只尴尬道:“这……这些年,夫人您不也是从未往前进一步吗?”这些年公子在外是怎样的情形,他近身伺候自是再清楚不过,不过后院里的这位正经夫人,却是连一句多余的规劝之语都没有。两个人这些年来,倒似是两不相干一般。
那婢女正经被戳到爆发点,满腹委屈都涌了上来,立时道:“谁说不曾,小姐这些年心……”
“住嘴!”
第48章
夏泽之那扇门被人打开,露出一截暗红色的衣衫,洛依依忙打断身侧的婢女,那婢女瞧见世子打门里走出来,虽是垂下头不再多言,但那般模样却是愈发憋屈。
夏泽之大步走来,入耳的却是那婢女方才所说“守活寡”这几个字,听来极不是滋味。他还不曾发作,洛依依已然起身,略有些恭敬地姿态道:“世子请用饭。”夏泽之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桌上确然已经摆好了饭食,这里天气清寒,竟还能看得出那饭食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小厮忙凑过去服侍自家公子,一面又是赶忙道:“夫人早早就做好了饭菜,来回热了好几次,生怕赶不巧您醒来的时辰。”
夏泽之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睨她一眼:“你做的?”
洛依依略垂了垂头,他随口就道:“一起吧!”说罢,脸色便有些不大好。先前在王府,他已然这般相邀,却是被人回绝了,这时又是开口邀请,委实不是他的作风。
幸而这次洛依依倒不曾搏了他的脸面,道了声“是”便径自坐下了。
吃过饭,自有那婢女收拾了碗筷。夏泽之才察觉出这房子的异常来,揪着小厮问:“这外间也搁了暖炉?”他虽是顶着世子的身份,但素来不是这般体弱娇贵之人,又是常年习武,冬日从不曾生了暖炉,怎的这时外间也生了暖炉?
那小厮踟蹰了片刻,洛依依眼见得他为难,便顾自开口解释道:“山下清寒,世子身体不适,是该多注意些。多放个暖炉原是我的意思,世子若是不喜欢,让他撤了就是。”
夏泽之瞧着洛依依似总是那般单薄的模样,到底是摆摆手:“罢了,就放着吧!”
那小厮应了声,便也撤身出门,房内便又是只余了他们二人。
洛依依隐住眸中担忧:“世子肩膀可还酸痛?”他的身子状况她不便细问,也没了立场发问,只好就着昨日的问题问他。
“我既是许了你自由,日后叫我泽之便是。”他凝着洛依依始终微垂的眉眼,总觉得她方才那般做法是有些逾距。
似有,关切之意。
洛依依听他所言,捻动佛珠的手指僵了僵,方才继续转动。
“你可听说过陶令?”夏泽之忽的开口道,“我很羡慕他。”
洛依依着实愣了愣,一时间不懂世子缘何会羡慕一个江湖盛名的杀手。
“您羡慕他?”
“嗯。”夏泽之眨眨眼,深色的眸子里闪烁出耀人的光芒来。“他有一个师妹,养在他膝下十年,可那个女子是当今王上的小公主。陶令于她是满门被灭的仇恨,但她仍旧见不得陶令死,见不得陶令受辱,她情愿死得那个人是她,情愿永远看不见真相。”
洛依依怔了怔才缓缓道:“世子羡慕的,是陶公子有那样一个女子倾心相待。”
“正是。”夏泽之坦言,“那女子这样情深,也不负陶令那般对她。”
洛依依差点就生了冲动,捧出这颗藏了多年的心。可是夏泽之无意已久,她这般捧出来又有何用。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颇是无奈道:“两厢情悦之事,本就极为难得。陶公子能够遇见那位姑娘,偏还隔着满门仇恨,如此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确然如此,他一个旁观者单是知晓这样的真相都很是忧心,唯恐他们二人真有一日刀剑相向,存一个你死我活。
“你呢?如你是那女子,又当如何?”夏泽之突地问道。
洛依依微微摇头:“我不是她。”
“如你是呢?”夏泽之追问,言行间竟有一丝急切。那样的情感太过难得,说到底,他还是心存奢望。这世上那般想的女子并非只有苏夭夭一个。
洛依依正经思索了片刻,方才嗓音清冷道:“世子方才所言,是陶公子将那女子养大,是以我确然难以想象身处其境应当如何。如是我现如今这般处境,父母恩养多年被杀,又是满门仇恨,无论我多么执念于对方,也定要报仇。那姑娘在陶公子膝前长大,总归是情形不同。”
夏泽之虽知洛依依定然会这般客观,但这般听她说,仍是不免有些失落。
然他大抵从未想过,他要的太多,偏还从未付出过。
夏泽之走出门,叫了那小厮,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小厮便是匆匆跑了出去。
这里距离霁风山庄不算太远,但位置偏僻,消息来往总归慢了些,也不知苏夭夭那端现下如何了,可曾拿到令牌。
……
苏夭夭自那日目送夏泽之离开后,接连几日都是寻常比试,她总是胜者,慢慢的,终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原本,她以轻纱覆面,已是招惹了不少不满,谁知道面纱下的人是否每日一换?这样强度的打斗,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却是从未输过,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江林纵是满心偏向她,却也是无奈建议道:“明日起,你便将面纱摘了吧!”
“呃?”苏夭夭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略有些惊异的瞧了他一眼。“明日便是最后一场,如我仍旧赢了,再要对战的便是你本人,这时摘了面纱,是什么道理?”
江林面露囧色,轻咳一声方才道:“已有太多人同我道,怀疑你的身份和来历,且你每一场都胜,是以……”
苏夭夭蹙了蹙眉,愈发不懂这是何道理,只道:“他们怎不想,是我面容粗鄙生怕吓着他们呢?”顿了顿,又是赶忙自我否决,若她当真面容粗鄙,也得不来现如今的武林盟主这般巴巴的日日探望了。说到底,那些人不过是对江林心有疑虑罢了,以为她是江林所派,只为了要保住现在的地位。
“罢了,摘便摘吧!”苏夭夭也懒得揪扯,当即便应了。
次日,她与十九对战,比试过程中不小心将面纱落下便是。
说来也怪,那晚那死士明明中了她的毒,却是在调养了数日后,硬生生的又恢复了战斗力,委实怪哉。她曾瞧过十九的几场对战,端是瞧不出任何异样。但他与她不同的一点便是,他曾经败过。
苏夭夭送走了江林,躺在床上细细回想那日十九战败的那一场,到底败在了何处。她越想越是想不通,那人分明不敌,且据江林所言,那人不过是个寻常刀客,缘何十九就败了呢?
苏夭夭这端正蹙着眉竭力想呢,忽的就听见一阵风声掠进房内,她坐起身没甚兴致的瞧着打窗子跳进来的墨衣男子。
男子走至她面前,板板正正没一丝温情道:“明日便是最后一战,你可想好了?”
苏夭夭眨眨眼,莞尔笑道:“我执意求死,你送我一程?”
男子一怔,随即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如论如何都要将公主您带回去,并未说,是要您无恙,还是我带回一具尸体。”
苏夭夭轻叹了口气:“你们做死士的惯常喜欢这样废话吗?”师兄他明明果决得多。
“您不是我的对手!”男子冷冷道。
“十九。”苏夭夭不可自已的笑出声,“这世上确然有百毒不侵之人,但那人不是你。至于你用了什么法子抵抗身体毒性的蔓延,甚至还能够反其道行之,硬是恢复了往日的功力,这点我猜不到也不必知道。”
“但是十九,即便明日你我对战,你怎知你不会中了新的毒?”
十九略有些惊异的凝着她,苏夭夭笑得愈发是无谓:“怎么?我可从不是良善之人,尤其,你还是楚瑾手中的剑。”
十九终是飞身离去,倒留了苏夭夭一人意兴阑珊。她终归是道行浅,拿捏不准十九到底是如何回复的?明日若是再下一剂猛药,只怕当真要了他的性命。苏夭夭对他无感,但不知为何,总念着师兄当初也是这般,身不由己的做着旁人手中的剑,因而总想留些余地。
次日,出门前,苏夭夭便将毒粉洒在了衣衫之上,只要十九触及到一丝,便会顷刻毒发。但这种毒的好处便是断然不会让人瞧出端倪来,黎老先生“医仙”之名这时才算正经有了好处。旁人便是有心检查十九的身体,也不过是他受了内伤,难以治愈罢了。
先前每一场,苏夭夭皆是赤手空拳赢了对方。这一战,才是正经抽了腰间软剑。有目光凌厉之人,一眼就瞧出了她手中那柄剑的来历,但瞧出了,亦只敢揪了身边之人低语几句。直至疾风扬起,两人身形变幻如鬼魅般要人瞧不真切,那女子的面纱飞扬落地,露出真切的面容,人们这才缓缓吐出唏嘘之声。
“竟是这样绝色之人。美哉!美哉!”有人愣了神,下意识就感叹出声。那女子比着生平所见,不知强上千百倍。偏生她一身白衣,手执长剑,这般瞧着竟似落下凡间的仙子一般。可她眉目间的那丝娇媚狡黠之色,才正经像是个凡人。
身旁之人率先回过神,立时扯住他低低道:“这话可是再不能说了!”虽明面上是夸赞,但他这样的眼光,实在是多生事端。况且,场上本无人言语,不过仅有剑端接触的声响,他这一声赞叹,实在声音大了些,连带着坐在高位之上的江盟主也望了过来。
被扯住的男子前几场便败了,这时不过瞧个乐趣,一双眼睛还巴巴的落在苏夭夭身上,哪顾得上身边人说些什么。
那人本不欲管他,但到底生了善心,又是扯住他,低声警示道:“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第49章
“什么人?”男子贪婪地望着,极是不以为意道,“不过就是夏泽之和江林都照顾着,我现在却是懂了,他们两人竟是存的这样的心思。”他们原本还以为那两人与这女子有些渊源,却原来皆是为了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