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克里斯汀理智上已经相信他与魅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在情感上却不自觉地把他当做自己导师的新生,这又进一步加重了她对于埃里克的好感。如果不是她的恋人,夏尼子爵在得知埃里克的容貌与魅影极度相似后便警惕怀疑,分外不安,克里斯汀几乎都要登门去拜访作曲家埃里克了——但劳尔的影响力仅止于此,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着了魔的恋人停止对埃里克的危险好感,这一点使他愈发烦躁。
而克里斯汀·戴耶对于《海的女儿》及其作者埃里克的公开称赞也迅速在巴黎艺术界形成讨论——歌剧魅影数年经营聚集起的大量钱财和无孔不入的威胁之前便已发挥效力,而克里斯汀的赞誉则把风头吹得更劲。何况埃里克本身的才华便是惊世难掩,因此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作曲家埃里克已然是巴黎艺术界的新贵。
不少试图和他约谈的人都了解到,这位才华横溢、俊美非凡的作曲家性子古怪,不爱外出,也鲜少参与活动,唯独痴迷于克里斯汀·戴耶的歌喉。而克里斯汀对他的才华亦是大为赞赏,十分友善,这就让人们很难不去期待克里斯汀出演《海的女儿》的那天了——是的,巴黎歌剧院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这出歌剧,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半月就能和所有人见面了。
当埃里克在巴黎声名鹊起、他与克里斯汀的交往为人们所谈论的时候,数次伴随他出行的伊妮德却经常被人们遗忘——是的,人们对陪伴在埃里克身侧的那位安静美丽的金发女子有个大致模糊的印象,他们也知道不善交际的埃里克往往需要那名女子才能自如地沟通,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没有谁会特意去记伊妮德名字,只是付之一笑,互相议论:是啊,哪个艺术家的身边没有两段风流情缘呢?看来仿佛痴迷着克里斯汀的埃里克也不例外。不过克里斯汀身边已经有了痴情的夏尼子爵,谁能知道那位歌剧红伶最终的选择呢?
这些香艳而隐含恶意轻薄的言论埃里克一概不知,他本就很少关心别人的谈话,在进入巴黎艺术家圈后便少有来往了。而伊妮德呢,除了埃里克走出别墅的最初,她陪着他适应过沙龙的氛围之外,此后的日子便在巴黎的近郊继续了她的行走与歌唱,只是范围更远,常居内城的艺术家们几乎没有碰到的。
伊妮德这段日子往往很早便出门,很晚才回来,她和埃里克交谈的次数也明显地少了。事实上半个月之前伊妮德就向埃里克提过一次,假若他已感到无恙,那么她是时候离去了。但埃里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展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不安,他一反常态地向她请求,甚至在激动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要离开呢?”当时埃里克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慌乱,眼睛里放出急切的光,他激烈地说道:“《海的女儿》是我为您写的!我还以为您会留下来的——伊妮德,您不知道爱丽儿就是你吗?……伊妮德!”
“什么?”听到这句话的伊妮德大感意外,她迟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打算邀请克里斯汀……”
“见鬼的——”埃里克下意识骂了句脏话,快得听不清。他几乎是以反驳质疑的那种强烈语气质问道:“您怎么会那样想?伊妮德?爱丽儿是你,当然是你,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我留给克里斯汀的角色是那位邻国公主丝忒乐,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只要通读过《海的女儿》剧本便不难发现,假如剧作者将所有崇高的悲剧与奋不顾身的牺牲集中在了女主角爱丽儿的身上,那他对于邻国公主丝忒乐表现出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偏爱——纯洁,温柔,美丽,善良……所有你能想象出的美好元素都集中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丝忒乐公主并非是刻意地夺走了爱丽儿的相救之恩,甚至当你想象她的美好,你同样能明白王子为什么心甘情愿娶她为妻,甚至爱上她。但正是因为丝忒乐的美丽无辜,才愈发衬托出爱丽儿强烈的痛苦与无望的追逐。这一整个剧本都是对于爱丽儿不幸命运的叹息,她是如何勇敢地追逐爱情与自由,又是如何为自己的感情而献身。毫无疑问,爱丽儿就是这个剧本的灵魂!而丝忒乐再完美也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伊妮德很难想象埃里克会在克里斯汀愿意出演的情况下……把爱丽儿这个角色交给她。而且克里斯汀呢?一举成名的歌剧红伶愿意接受成为她的配角吗?
“唯独你是爱丽儿,唯独你是。”埃里克烦躁不安地踱步,目光焦灼又发出骇人的光,“伊妮德,拜托你,你是这个剧本的灵魂,你就是爱丽儿!我无法想象另一个人来唱爱丽儿……老天啊,你居然完全不知道!”说到最后,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显示出极度不平静的内心。
“你真的希望我去唱爱丽儿?”伊妮德海藻般的金发披拢在肩头,湛蓝的眸子凝视着埃里克。她看上去就像刚刚从海中出生的维纳斯——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能演绎出爱丽儿的追逐与痛苦,羸弱与伟大。她本身就是一位流浪的公主,而她的歌声……世人怎能不听听她的歌声呢?!
埃里克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他知道唯有伊妮德能使这部伟大的歌剧化为不朽。因为她本来就是爱丽儿。
伊妮德不能说这样一部伟大的歌剧对自己毫无吸引力——在埃里克热切地注视下,她的确动摇了。事实上她灵魂中牵扯到小美人鱼的那部分在触碰这部注定传奇乐章的第一刻,便开始苏醒、躁动、哭泣和渴求。奇妙地,她能感受到她,能感受到“爱丽儿”的情绪,能够聆听她的声音。
她想要唱这部歌剧,为了爱丽儿也为了她自己。剧本里的爱丽儿、献祭了歌声的小美人鱼与伊妮德三者之间产生了强烈的联系与共鸣。哪怕只是为了那部分不肯死去的灵魂,伊妮德都是想要唱这部歌剧的,但——
突兀地,她的心口非常轻微地刺痛了一下。伊妮德很清楚那是一个警告。金发少女垂下眸子,检视她那颗纯净透明的心灵,并且安静地想道:我仅仅是完成朋友的一个愿望,也许会耽误一些时间,但我做完这件事便会离去,我并没有打算为此而停留。我的演出会是无偿的,我不会利用这个为自己攫取名声和金钱,而以上所言皆发自我的内心。我并不打算违背任何一条誓言。
她能感到另一种目光在检视她的灵魂,伊妮德坦荡之余,又有种莫名的不安。但是好在,随着那种检视感的消失,刺痛一并停止了。巫婆,或者说巫婆的意志认同了她,知道她并没有打算停止流浪。伊妮德微微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对着埃里克,微笑着说道:“好吧,我会留下来,直到《海的女儿》首演结束。”
顿时,埃里克陷入了为歌剧找到最合适演唱者的狂喜之中,甚至连伊妮德后来补充的“但我只会唱第一场,首演结束后我就会离开,你必须提前让歌剧院准备好另外的女主角饰演者”,都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一百年之后的人们将对《海的女儿》嗤之以鼻,不明白这样一部歌剧为何会得到那个时代如此肉麻、近乎邪教式狂热的吹捧:是的,它伟丽博大,深沉优美,但它真的好到能令整个巴黎叹息哭泣吗?这难道不是以讹传讹的炒作骗局吗?可是这个时代的巴黎人却会嘲笑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另一个伊妮德!这些可怜的下世纪居民无法真正领略到这部歌剧的魅力与奇异光彩,也见证不了一个光辉灿烂灵魂与一部光辉灿烂歌剧的结合乃至契合是何等的美妙与惊天动地!而埃里克相信,伊妮德的出演将彻底将《海的女儿》推上神坛,成为歌剧史上不可磨灭、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伊妮德接受咒语检视时预感一样地不安了~
*挑战自我系列之《海的女儿》,想到要自己撸全部歌词就不禁流下悲伤的泪水。歌剧魅影25周年饰演小克的sierra boggess就曾经演过百老汇的《小美人鱼》,下了资源以后画质超糊而且妈的没字幕,英文中文都没有,对于一个英语渣简直不能更绝望……最后还是自我创作了一发,希望到时候不会被打死xd
第21章 化装舞会
化装舞会是巴黎歌剧院一年中很盛大的日子。
这一天里,歌剧院将会同时请来艺术家与贵族,令投资人、经理、芭蕾舞演员与歌剧演员一同出席,尽情狂欢。
说不清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但不少人已经将之视为拓展人脉的大好机会。而那些纯粹喜好玩乐的公子哥儿们也绝不会缺席,他们的存在使这场纸醉金迷的宴会更加豪奢。
作为新近在巴黎崭露头角的作曲家,埃里克同样接到了歌剧院的请柬。但是很少有人相信这位性情冷淡的艺术界新贵会愿意出席,他古怪冷淡的脾气在过去几个月已经为众人所悉知。尽管巴黎歌剧院新的首席女高音克里斯汀·戴耶是作曲家深深仰慕的女神,然而有知情人透露消息,克里斯汀当晚将担任夏尼子爵的女伴。这样,就更让人们相信埃里克绝不会来了。
当晚的巴黎歌剧院成为了狂欢的天堂,这欢乐的庆典使人人陶醉。假面的舞者盛装游|行,斑斓的色彩背后藏着的是神秘的面孔。光影倒错,声色|情迷,小巧的酒杯斟着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翘起的唇角又迎接新的润泽。似真似假,人鬼难辨。裙袂翩翩,骑士拔剑。金碧辉煌,万紫千红。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燃烧的热情催开极乐的醉,挑逗的眼神牵起露水的情。奔跑抑或躲藏,掩面或是袒露,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寻到自己所在的狂欢世界!
埃里克的到来并非大张旗鼓,他与他的女伴同样佩戴着面具。他们在傍晚时分出发,登上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然后依次下来。
两位客人验过请柬便走入大厅,狂欢的气息扑面而来。
作曲家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尽管他如今已十分英俊的面容掩藏在了佩戴的面具下,他的女伴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他的不适。伊妮德轻声询问道:“你还好吗?”
他们并未刻意高调,但同样引起了一些注意。因为这一对男女都是身姿挺拔俊秀,气质不凡。其中男子身着猩红大衣,长长拖弋于地,金扣繁琐浮华,黑色皮质手套更添寒意。他的鼻梁以上俱被一白色的半脸面具覆盖,面具微微隆起不至于贴脸难受,但仍是掩去了男子的形容,令观者无不扼腕叹息。不过,单凭嘴唇及下巴的弧度,那些善于识美人骨的人们便能断定这男子姿容不俗了。
而这男子身边的女子包裹得则是更为严实,她兜头兜脸便是黑色的罩帽,连身的黑袍将她窈窕的身段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些许金色的发丝流出来,闪着光。
她只露出一双非常洁白的手,与一个端雅柔和的下颌,其余面容都为一张金面具所掩盖。那金面具边缘点缀了小颗的红、蓝宝石,做工十分精美,连带着人们觉得那样式寻常的黑袍都不凡起来——这是一个年轻而苍老的预言家,一个微笑又诡谲的女子。也唯有这样神秘的黑袍金面人,才配得上前一位的装束:那人的背后已经用金线绣得十分分明“吾乃死亡之神”。
很显然,这就是埃里克与伊妮德今晚的装束了。他们分别是佩戴白面具的红衣死神与佩戴金面具的黑袍预言者,象征死亡和神秘。埃里克微微侧过头,好让伊妮德在喧嚣的环境中听清他的回答:“我没事,只是还有点不适应。”
那副金面具的确是他为她打造的——这段日子的相处埃里克已经摸清了一些诅咒的触发,只要他明面上说的是“暂且”,这副昂贵的金面具就不会对伊妮德造成伤害。伊妮德无法不感动于他的用心,所以她今天戴上了那副面具陪他出席,尽管她刚开始是觉得好气又好笑的。
“埃里克?”正在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刻,身着浅粉色公主蓬裙,背后甚至有一对小巧的半透明天使翅膀的克里斯汀站到了红衣死神的面前,不确定地发问道。
她今天看起来就像个公主,珍珠白的长袖蕾丝手套一直推到了臂弯,而棕色的卷发也被钻饰固定起,额前吊着粉水晶,手里抱着鲜花与小天使像。她紧紧抿着嘴唇,神色很是不安——这就像是又回到了在画廊“初见”的那天,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魅影还是埃里克。
伊妮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的心微微一沉,感到事情进展并不如埃里克希望的那般顺利,但埃里克并没有留心。
“埃里克?”克里斯汀·戴耶微微扬起脸,用她那对甜蜜芬芳的巧克力色眸子凝视红衣死神面具背后的眼睛——谁能拒绝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满怀希冀的轻唤呢?事实就是埃里克颇有些狼狈地转开了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低沉地说道:“我是。”
克里斯汀开心地笑了起来,她一直在期待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到来,尽管为此劳尔有点不开心——埃里克今天的扮相实在太阴郁,几乎让她不敢认,而要错以为那位剧院魅影再度现身了。
幸好,他身边的黑袍女子,克里斯汀隐约能辨认出是伊妮德的模样。而上帝果然是钟爱她的,来的人是朋友,而非噩梦。
克里斯汀央求道:“你们能摘下面具吗?这样说话有点嗡嗡的,而且大厅够吵了。”说着,她便拉起埃里克与伊妮德的手,要带他们去一个僻静一些的角落。而夏尼子爵已经在那边忧心地等待了许久。
“劳尔!”克里斯汀温柔而动情地呼唤了一声爱人的名字,尽管他们最近有些小小的别扭,但她很清楚那都是出自爱人对她的关怀与担忧。
克里斯汀认为自己要早日打消恋人与朋友间的误会,她把已经抵不过她请求、僵硬地摘去了面具的埃里克拉到子爵的面前,欢快活泼像一只小鸟般地说道:“看呀,劳尔,我就知道埃里克一定会来——说真的,在看过他的歌剧之后,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呢?这难道不是一位了不起的作曲家吗?”
“当然,亲爱的。”劳尔一面安抚着他的恋人——其实本来可以是未婚妻,子爵一个多月前就计划着求婚呢,但埃里克的出现打断了一切——一面用审视和怀疑的目光注视埃里克。伊妮德发觉埃里克的手指在克里斯汀呼唤劳尔的时刻便攥得紧紧的,她感到担心。
埃里克现在处于一种几乎分裂的状态——一方面,他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克里斯汀,想要把她从劳尔·夏尼身边夺回来。每当克里斯汀柔情地提起恋人的名字,他便妒火中烧。而另外一方面,他又希望尽可能地对克里斯汀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自己在光明的世界新生之后不同于残暴魅影的一面。他希望和克里斯汀的重新相识以来,每个瞬间都是甜蜜美好,每一步都是自然而然、层次递进。他想要最大程度地珍爱这个女孩,给她自己的一切,而非如魅影一般地去强迫。
长久以来扮演着不同于魅影的作曲家角色,埃里克几乎真的要把魅影当成另外一个人了——尽管每逢妒火与破坏欲同起,他便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谁,自己无法摆脱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