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凝就坐到她身边,赖在她身上道:“我想吃硬柿子,听说围场边上的皇庄里有,咱们带一些回宫里用吧?”
从这里到皇庄可不算远,不过谢兰倒是会惯着她,一听便立即开始筹划起来:“那就叫张之去御膳房那边问问,若是备着就带一些回去,若是没有再去皇庄要也不迟。”
谢婉凝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谢兰见她脸上挂着笑,心里也软和下来,问她:“真不去看看陛下?”
小脾气闹一两天就差不离了,这一闹七八日,小情趣也成了无理取闹,到头来适得其反,惹得陛下不愉。
这些事,谢婉凝不可能不清楚。
她只是不想清楚而已。
“妈妈,我还不想见他。”
心里想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坦荡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她不是金刚铁骨,她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寻常女子。
若是这时候见他,她摆不正自己的态度,到时候的结局一定会比现在更糟。
谢兰请声叹了口气:“那就等回宫吧,还有大半个月,你总要适应的。”
人活一世,哪有万事如意的?不过是许多人知道妥协,能忍受常人所不能,才能换来外人眼中的“一帆风顺”。
晚上谢婉凝叫在外面的花厅里摆桌,厅里热气腾腾,她还拉谢兰和绫惜坐在身边,陪她一起用。
一顿热锅子吃得正欢,却不料突然听到外面宁多福的声音:“陛下驾到。”
谢婉凝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谢兰和绫惜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谢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娘娘回回神,要出去迎驾。”
“嗯,”谢婉凝深吸口气,把筷子重新放回桌上,“来不及上妆,这便出去迎驾吧。”
因为是自家宫里用晚膳,她今日也未上妆,头发没盘,衣服没选,还顶着一身热闹的火锅味,就这么来到正殿门口,对萧铭修拜了下去:“陛下万安。”
萧铭修刚进宫门,倒是没成想她这正用晚膳,见她这一身素净样子,不由便愣住了。
“起吧,”萧铭修清咳一声,“是否打搅你用膳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承想谢婉凝往后退了两步。
萧铭修就顿在那,半步都不动了。庭院里宫灯昏暗,他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叫人看不清。
“怎么,你还在生气?”萧铭修有些艰难地问。
虽然那天宁多福给了他一个谢婉凝生气的“理由”,可这个理由他左思右想,却并不能成立。
一开始这件事就是她帮着处理的,两人言谈之间,她一丝一毫的不愉都没有。如果不是心里毫无芥蒂,她是不会亲自管这事的。
因为了解她,萧铭修便能肯定,她看重的绝对不是这件事。
可他又想不出别的因由来,这几日她不来畅春芳景,他就不去芙蓉馆,一时间谁都不肯率先低头,好叫这事就此揭过。
为了这个,这几天他气都不顺,身边都黄门也都战战兢兢,没人敢惹他。
倒是沈雁来下午都那句回禀,叫他想开了些。她到底是娇弱些的姑娘家,他也曾许诺要娇惯她一辈子,这会儿就简单认个错,哪怕他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起码能叫她高兴便是了。
他一个大男人,何必跟小姑娘置气呢?
是以,他连晚膳都未曾用,批完折子就匆匆忙忙往芙蓉馆赶来。
结果她倒好,见了面竟然还是不肯搭理他。
简直岂有此理!
谢婉凝看他的脸由白转青,最后渐渐往墨色靠拢,忙道:“臣妾什么时候生陛下气了?只是刚用了热锅子,身上味道重,怕熏着陛下罢了。”
萧铭修疑惑地看向她:“真的不生气了?”
归根结底,他的重点还是这个。
谢婉凝确实没有生他的气,她更气的是不争气的自己,不过见他“认错”态度端正,她心里头也轻松不少。
反正这些日子不是她一个人难过,这么一想竟还有些释然。
谢婉凝就上前两步,凑到他身边仰着头笑:“陛下且闻闻看,可不许嫌弃臣妾。”
一阵热锅子的肉香味扑鼻而来,萧铭修嗅了嗅,竟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正好朕也饿了,不如一起用膳?”萧铭修见她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又高兴起来。
他就说谢婉凝不是小气人,不会平白无故生气,都是宁多福那厮胡说八道,还得他纠结好几天。
谢婉凝看他这么快就又有了笑模样,垂下眼眸道:“那臣妾真是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男人,呵呵。
诗句作者南宋杨泳斋,拨霞供资料参考《山家清供》作者南宋林洪。
第56章
谢婉凝一贯伶牙俐齿,萧铭修每每听她说话也总是心情愉悦。今日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怪异,他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里,却头一回变得谨慎起来。
“这时节正冷,确实适合吃热锅。”萧铭修一步踏进花厅,直接坐到主位上。
谢婉凝便主动坐到他右手边,问:“陛下最近国事繁忙,便少用些辣味,小碟用清淡些的可好?”
她轻言细语,面上言笑晏晏,萧铭修一颗心渐渐又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都听你的。”他道。
两人时隔七八天光景,终于又重新坐到一起,用一顿热气腾腾的晚膳。
谢婉凝怕不好克化,只用了几片肉便停下,改吃鲜菜和冻豆腐。萧铭修胃口倒是很好,一连吃了两盘子羊肉,才终于觉得胃里头暖了些。
“这几日忙得没时候用膳,今天倒是蹭了淑妃娘娘的面子,才叫朕好好用一顿晚膳。”
萧铭修边吃边说,语气还颇有些委屈。
谢婉凝就赶紧换了筷子,亲自给他烫菜:“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可不好饿着自己。茶室惯常都给备着点心羹品,陛下也别嫌麻烦,累了饿了就用一些,也好缓缓神。”
这么劝的时候,她也是温言软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面露些许关切之意。
萧铭修被她哄得十分妥帖,加上腹中暖暖,越发觉得舒心起来。
这几日前朝事情太多,北边要建新马场,南边又时刻担心暴雪,东边的几大家族纠缠不休,西北外族就更别提了,最近又有些令人不愉快的小动作。
桩桩件件都是他要操心的,半点马虎不得。
再加上谢婉凝这闹“别扭”,萧铭修是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不对劲,心里头早就憋着火气呢。
宁多福来了,沈雁来这个凑热闹跟来的也就不往前凑,只跟绫惜在外殿候着,还跟她说:“还是你们娘娘有法子,陛下到了这连哄都不用怎么哄,一顿热锅子直接完事。等他把火散一散,回宫路上再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绫惜这一回倒是没接他这话头,只说:“碰巧罢了。”
沈雁来左眉一挑,直点头:“高,实在是高。”
绫惜抿嘴一笑,到底没说什么。
屋里帝妃二人气氛正好,等萧铭修又吃了些时蔬和鱼片,谢婉凝就不让他再吃了:“今夜陛下就别忙了,早些安置。明日可要早起,省得在御辇上不习惯,睡得不踏实。”
“嗯,听你的。”萧铭修放下筷子,接过宁多福递过来的温帕子擦手。
谢婉凝也擦干净手,现在她一身的肉味,就想等他走了赶紧沐浴更衣。
萧铭修见她鼻头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有些不喜这个味,倒是有些可爱。
“听说你叫带了一筐硬柿子回宫?”萧铭修扔开帕子,主动起身往外去。
“诺,宫里头冬日不好吃这一口,正巧这边有,便带回去存着,一冬都得用。”谢婉凝笑道。
若说这一趟东安围场有什么收获,可真是数不胜数。
先不说那些她想看许久的书,便是那软牛皮底的靴子,就够她一整冬都舒服了。
再加上这一筐能美一冬的柿子,那简直就幸福得没边了。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一些很细碎的事情都能叫自己开心起来,无论如何也能把日子过好。
萧铭修想了想,勉强道:“多用也不好,你可要仔细些,每日只能吃一个。”
谢婉凝就向他行了福礼:“那臣妾便多谢陛下赏赐。”
难得两人之前的气氛又恢复往常,萧铭修也觉得很是松快,原本他想跟他说一句跟顺嫔有关的事,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何便没有讲。
他想着:等过阵子她高兴了,再说吧。
用完晚膳,萧铭修跟谢婉凝就在芙蓉馆的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萧铭修见她只含笑跟在身后,只得自己绞尽脑汁想些话头,要不然气氛就又冷下来。
“你上次在青云镇买的靴子很好穿,若是底再厚一些,应当更暖和一些。”
那种新式的软牛皮底,里面还有其他的夹层,小十层叠在一起,穿起来是又暖和又舒服,一点都不硌脚。谢婉凝见谢兰穿得舒服,这才叫绫惜先赶出两双来,一双自己穿,一双当然是要给陛下的。
这鞋又费功夫又费料,寻常人家肯定穿不起,若是把牛皮换一换,应当也能把成本降低,让更多百姓也能穿上好鞋。
“那鞋是在青云镇瞧见的,臣妾买了两双回来给先给兰姑姑试了试,确实很好才叫绫惜赶制出来的。明日就要回宫,路上在步辇里穿也很舒服。”
谢婉凝说完顿了顿,又道:“给陛下的那双不如尚宫局做得好,等回了宫里,再让钟姑姑看看是否可以做得精巧些,陛下日常也能穿。”
她一向很周到,这鞋自家宫里穿行,可万万不能穿出门去。若是大朝上萧铭修不穿礼靴,肯定要被礼部参一本。
萧铭修微微一愣,倒是没成想她把事情安排这么仔细,闻言就道:“还是婉凝细心,就交给你办吧。”
谢婉凝见他神色舒缓,她自己也渐渐跟着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没有什么艰难是跨不过去的,如果一顿饭的工夫不行,就多用两顿,总能把坎迈过去。
这一刻的她,已经能做到平淡无波面对他了。
即使英俊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温柔看着她笑,她的心也不会再随之波动,跳出个波涛汹涌来。
“陛下,这鞋子确实好穿,比普通的千层底要暖和,也比硬底靴子要更轻便。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肯定穿不起牛皮靴,这东西渐渐也只能成为达官贵人们手里的稀罕物罢了。”谢婉凝轻声说道。
萧铭修见她很认真,便也没打断她,叫她继续说。
谢婉凝道:“臣妾想,可以让尚宫局的巧手姑姑们研究一番,看看有什么材料可以替代牛皮,不论用什么,能把价格压下来,就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好物。”
“你想得很周到,”萧铭修也很认真,“这事尚宫局的姑姑们是做不出来的,得交给监造局去办,那些能工巧匠们都是顶尖手艺人,他们准能研究出更好的来。”
监造局算是大楚最冷门也最厉害的一个衙门,皇家从全国招揽能工巧匠,给他们匠师的九品待遇,让他们努力设计制造能改善百姓生活的各色器物。
宫里如今正用的步辇、冰鉴、火墙和地暖、风扇、便宜换水的浴池管道,都是他们设计而出。
其他还有很多细微之处,若不用心去看,真的发现不了其中的巧思。
谢婉凝困于深宫之内,目光所及不过尚宫局那么远,再远的地方她看不到,也不能看。
但她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即便笑道:“还是陛下更细心。”
萧铭修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的眼睛在幽暗的冷夜里撞到一起,似乎能擦出烫人的火花。
一阵冷风吹来,掀起谢婉凝斗篷的衣带,也打散了两个人的视线。
待萧铭修再回过神时,谢婉凝已经看向别处。
萧铭修陪着谢婉凝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这才把她送回正殿。
谢婉凝站在殿里,仰着头望他,萧铭修就顺了顺她散开的发丝:“明日要早起,又要折腾,还是在畅春芳景更方便一些。”
明日离开东安围场还要做仪式,萧铭修早早就要起来穿冕服,这衣服可不好乱拿。
谢婉凝倒是没成想他还能解释一句,她认真看了看他,竟在他神色里看到一丝谨慎,仿佛她是什么铁甲怪物,能一下子把他打倒一般。
“陛下晚上早些歇息,”谢婉凝心里头很平静,只微微有些温热,“可不能再熬着了。”
萧铭修“嗯”了一声,然后就乖乖站在那,任由她垫着脚给自己系披风。
“朕这就回去,夜里风冷,你不用送了。”萧铭修说完冲她温柔一笑,转身便消失在深夜里。
谢婉凝站在那看了一会儿,轻声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谢兰道:“真好看。”
君子如竹,丰神俊秀,怎么能不好呢?
可这挺拔的翠竹,却不是她一人所有,也不只是她窗外的风景。
再好,只能看看罢了。
次日,圣驾启程回京,经十二日,最终抵达盛京外城门处。
满朝文武皆于城外十里处跪迎,场面十分隆重,气氛也异常严肃。
许多自萧铭修登基后总是告病的勋贵们也一起出现在十里亭,为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接驾。
刚获罪被押解至西北大营的沈仓,在月初意外受伤,病死在西北大营里。
西北大营上承罪书,称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一并送上来的还有这一月的军报,西北大营接连三次打退赫连部的进犯,活捉俘虏五百八十人,直接扣为人质。
萧铭修接到军报,上面只回了一个字,杀!
这一手,满朝皆沸。
随着王则信血洒菜市口,天佑帝这个最是端方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不知何时长满了獠牙。
隐忍三年,一出手就非死即伤。
勋贵们人人心里敲了警钟,仿佛想起前日陆首辅的那句戏谈。
“明明是一匹凶狠的孤狼,偏偏假装成忠厚的狗,真是……意想不到。”
可他真的没想到吗?当时陆氏千金入宫时,太后曾有微词,可陆大人还是一意孤行,言说小女对陛下一见钟情,痴心不改,非要入宫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