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赵百三
时间:2019-01-23 09:31:16

  “他们闹腾的很,全是一些虚伪的面孔,我不想看。”
  谢靳年轻声嗤笑,半撑着头,神色迷蒙,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以往你是喜欢的,记得有一年家中宴客,你那时感了风寒却还是瞒着奶娘偷偷跑了出来,穿着一身花袄子,梳着两个羊角鞭在桌下钻来钻去,逗的在场人哈哈大笑。”
  他这么一说,谢狸想起来也是笑了,当时谢家还没有如此辉煌,家中少有人来,谢狸那段时间受了风寒在屋子中整整呆了半个月,实在受不了便瞒着奶娘出了来。
  都是小孩子,谁不爱热闹。
  谢靳年笑:“他们早听说谢家新添了千金,当时一看,觉得你这个小奶娃娇俏可爱。想攀附谢家的人当时便起了心思提起定娃娃亲的事,父亲和我不肯,谢家的明珠怎能如此轻易送人。你当时小,听了那人的话,便抱着我腰身不放,哭着闹着说就呆在谢家,呆在父亲和大哥身边。”
  “当时小,幼稚的很。女儿身,谁会在家待一辈子的。”谢狸一手轻轻摩擦着朱红色的围栏,一手转着酒杯,微敛了眼睑。
  谢靳年愣了下,轻声低喃:“当时小,呵!”
  他缓缓起身,拍着谢狸肩背,“今日府中乱的很,紫菱功夫不比你差,以后让她跟在你身边。今日你受苦了,以后大哥定不会让你受那刺客威胁。”
  他掏出匕首放在谢狸手上,“这血迹我已经为你擦拭干净,今日,大哥错怪你了。”
  他虚弱的靠在谢狸肩上,脸色雪白一片,浑身溢着酒气,“阿狸,今日大哥错怪你了对吗?对吗?”
  手上是谢狸割伤尚弈放血的匕首,谢狸走时放在了抽屉中,只片刻,这匕首却到了谢靳年的手中。
  谢狸知道他误会了,他以为当时那名男子是刺客,正威胁着她,她当时才不好令他上前查看。
  “大哥喝醉了,我让赵启扶你回房休息,晚上还有家宴,不要让父亲忧心。”
  谢靳年抬头盯着谢狸,热气呵在谢狸雪白莹润的脸上,谢狸笑了笑,离他远了点。
  “阿狸关心我。”
  谢狸轻笑,“这是自然,大哥和二姐在我心中一样重要。”
  谢靳年顿住,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语气阴霾凉薄,“阿狸真是不枉我这么多年的痛爱,我都能和谢疏意比拟了,她可和你流着同样的血。”
  “大哥永远是痛爱我的大哥。”
  谢靳年沉默一瞬,点头渐渐的后退,他仰头手中酒一饮而尽,低道:“对,我是你的大哥。”
  谢狸撇过脸,她不忍在看,不忍在说。只对着一旁的赵启轻唤道:“赵启,扶大哥回房。”
  “阿狸觉得我需要人扶?”
  谢狸将他手中酒杯取过放在桌上,淡淡道:“大哥喝醉了。”
  “喝醉?”谢靳年轻声哂笑,转身离开。
  谢狸收了匕首,只庆幸自己走时将双生瓶带在了身上。
  “阿狸。”
  谢靳年回身轻唤,双眸似冬日寒雪,清冷,寂静,没了往日毒辣,却更让人心惊,“我给你的玉壶你莫在打碎了,寻些别的玩意砸岂不更好?”
  谢狸定在原地,浑身冰凉。他却只轻轻一笑走远,留了一个孤寂清冷的背影。
  赵启一直低着头侯在谢靳年身旁,无声无息,便如不存在般。此时,方才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这对兄妹一眼,却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因着此时两人身上不约而同的孤寂,清冷的感觉,让他不忍直视。只在心中叹道,当年那个精雕玉镯的女娃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谢靳年走后,谢狸转了个圈便瞧见在厅堂内吃的肚皮圆滚滚的白狗。她先前还以为这狗在替她看门,不想早跑这胡吃海喝来了。难怪,谢靳年进了泽秀楼一点动静也没有。
  谢狸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斥了一句:“蠢狗。”
  她声音不大,还带着少女的清朗温软。
  “这狗精着呢,怎会是蠢狗。”
  女子温软的声音悠悠传入谢狸耳中。谢狸一喜,忙随着那道声音看去。
  厅堂内,右侧的角落中,倪安轩安静的倚在一旁的强壁之上。她一袭白衫,简单素雅,给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谢狸几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是她说的,一个激灵,忙蹬蹬瞪几步从楼梯下去,跑到她身边。
  胖狗也跟着跳到了倪安轩身旁。倪安轩见了,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伸手挠了挠狗脖子。
  大白狗极其自来熟,有食就是娘,能挠脖子就是爹。此时,整个狗舒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谢狸站在倪安轩身前,替她遮住尚且炙热的阳光,“你怎么来了。”
  “谢老将军的生辰谁敢弗了他的面子?”
  倪安轩的声音尚显清冷,谢狸却毫不在意,她现在只想抱抱她。
  倪安轩不同谢狸,她身量高挑,显得十分清瘦。脸部不似谢狸精致,髋骨有些高,皮肤是略显病态的白。白衣乌发,衬的她不似人间女子。
  但她本人却并非如此,她是个红尘女子,典型的官家之女。
  “你来却是给我面子,你是为了我才来的对吗?”前几日两人尚且冷冰冰的相互对待,此时,谢狸却已经能厚着脸皮说这句话了。
  “恩。”
  倪安轩点了点头,神色却是极其平淡。
  她白色的广袖轻挥,霎时起了一阵凉风。夏日炎热,她却穿的极其繁复,让人挑不出丝毫错误。整个人也是多年来良好教育下呈现的严禁和自制。
  谢狸见了,有些心疼拉过她的手道:“这里热,进我的屋子好了。”
  “不了。”
  倪安轩看着谢狸,轻轻笑了。“我弟弟其实很好,你不必愧疚。今日,是他叫我来看看你的。”
  “看我,我也很好。”谢狸拉着她的手,“进我的屋子好了,我有好些话想要告诉你的。”
  “估计没机会了。”倪安轩起身,“我弟弟说你其实很可怜。”
  可怜…
  
 
  第27章 沈周二字
 
  
  谢狸乐了,“他现在好意思说我可怜。”说完,谢狸就后悔了,忙改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轩,我真的有把握治好倪靖的腿疾的,真的。”
  “你小声点。”倪安轩凑近谢狸,“我弟弟真的很好,我今日确是来看你的,我们以后估计不怎么会见着了。”
  谢狸觉得有些事不在她的规划中,她只想着取得唲尸心救治沈周,丝毫没有在意外界的变化。却忘了,长安城中风云早已涌动,权谋争斗已经渗透到每一个官家子女身上。
  倪安轩轻轻点了点谢狸小巧精致的鼻头,“你看,皇帝今天没有出现,他已经一月未上早朝了。”
  皇帝的身体到底如何,少有人知。但,皇帝翁逝,有些藏在暗中的争斗便会摆在明面上来。
  世上从未有过真正的中立者,所谓中立,不过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下的拖延。
  “我年满十九,比你长两岁。”倪安轩声音有些轻。
  谢狸问:“你爹将你许给谁了?”
  皇权争斗中,无法避免的便是联姻,摆在明面上的交易。
  “七皇子。”
  七皇子尚粤,皇后之子。在这场争斗中,他胜算极大。只是以倪安轩的身份,她跟着尚粤或许只能是侧妃。
  倪安轩轻语,“我还真怕和你共侍一夫。”她的声音冷静的不似在说自己的婚事。
  谢狸是不会嫁给尚粤的,这个,是那晚从谢安口中得到的承诺。而且,以谢靳年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将她让出来。
  再者,谢狸隐隐察觉,谢府和皇后一派并不如以往亲密。单看,今日尚粤未出席谢安寿宴便可知晓一二。
  “我不会和你共侍一夫的,我也怕尴尬。”谢狸诺诺的道了一句,想缓解有些凝固的气氛。
  倪安轩:“我也是。”好似是察觉两人之间再无甚可说的,她缓缓点了点头,轻道:“我先走了,你今夜好生待在你屋子中。今天,谢府还是挺乱的。”
  “知道。”
  倪安轩渐渐走远了,她身影单薄,整个身子却挺的笔直。
  谢狸记得,以往和她在一起时,她总是极守规矩。吃饭时,她背脊笔直。即使是两人谈笑时,她亦会端正的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之上。
  她一丝不苟的活着……
  夜间
  谢府四周挂起大红灯笼,将府中映照的通红。栀子花清香溢满内院,偌大的谢府也充满了寻常人家的温馨。
  家宴很简单,谢安,谢靳年,谢疏意,谢狸只此四人围坐在一个小圆桌旁。今夜晚饭照旧出自于谢疏意手中,唯一的列外便是谢狸也做了两道菜,清蒸白鱼,三美豆腐。
  谢安近些年口味变得清淡,两道菜都极合他口味。在家中子女面前他不若以往严肃,当下绽了笑容道:“疏意这几年手艺大有长进,以后可的多做给为父吃啊!”
  谢疏意轻笑,瞥了一旁偷笑的谢狸一眼,“爹,这可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谢安难的惊讶,将目光移向谢狸。
  谢狸笑的开怀,喜滋滋道:“是我做的。”最后又加了一句,“二姐可没帮我。”
  谢安脸上笑容微凝,叹了口气,问道:“阿狸这真是你做的?”
  “嗯,我做的。”
  谢狸疑惑于谢安神色,将目光投向谢疏意,谢疏意却只做没瞧见般静静的尝着饭菜。
  “爹不开心吗?”
  谢安摇头,他缓缓放下筷子,拉着谢狸莹润细嫩的手瞧了瞧,见只有指尖尖生了薄薄的一层茧方才放心道:“幸好没变粗糙,阿狸,这三年你在外面是否受了苦?”
  谢安这一问,谢狸方才领悟方才为何他会脸色突变,谢家家宴传统便是谢家人亲手做。以往都是谢疏意亲力亲为,谢狸顶多帮忙折个菜,其余的便再不肯多做。
  谢狸厌恶厨房的油烟,谢安自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十几年来谢狸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女。
  谢狸轻轻一笑,“怎会受苦,我银子多着呢?就是想着回来时要给父亲一个惊喜,便诚心学了两三个菜。”
  谢安听了大喜,“你这话为父喜欢,只瞧你模样却似在外乐不思蜀了,我宁愿你早点回来。”
  他不提沈周,亦忽略当年谢狸出走因由。谢狸自不会扫兴,只在谢疏意略含警告意味的眼神中撒娇道:“阿狸若是乐不思蜀便真会迟点回了,我想着父亲大寿可是忙里偷闲为父亲酿了你最爱的秋露白。”
  谢安嗜酒,以往谢狸,谢疏意母亲温心在世时便常常酿了酒等待战场的丈夫回归,那时谢安不若现在,他满腹忠心,是大周最利的一把剑。
  可在嘉庆五年,谢安奉命出征塞外。本是十月便可回归,皇帝却因迷恋岐黄之术,痴迷修仙命谢安远赴巫山去寻传说中的仙人,历时三年。
  待谢安回归时,温心离开人世已满一年。
  当时谢安回归,推开门见着的便是两岁的谢狸,谢狸彼时没有名字,温心一直等着他回来为小女儿取名。
  谢安见着谢狸时,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当时她正裹着厚实的棉袄,蹲在雪地里玩雪。蹦蹦跳跳的像巫山巅峰谢安见着的银狐,瞧着进来一个陌生人,还好奇的睁着水汪汪的双眼脆声问道:“你是谁?”
  谢安没有回答,只一把抱住雪地中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轻声道:“以后你便叫阿狸了。”
  谢安不是空手而归,他带回了修仙的道士,如今的国师。
  谁也不知道温心去世的那一年他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他带回的国师得皇帝宠爱,皇帝也因此愈发沉迷修仙练丹,而谢家愈发荣宠,直至今日的权倾朝野。
  温心去世后,谢安嗜酒有增无减,温心酿了很多酒可架不住谢安狂饮。
  谢疏意,谢靳年劝不住谢安,索性任由他去。最后谢疏意便代替了温心为谢府上下酿酒。
  谢狸跟着谢疏意也学起了酿酒,谢家一家都是酒鬼,谢狸尤甚。
  谢狸掀开酒壶一一为谢安,谢疏意,谢靳年斟酒,到自己时却不添了。
  谢安好奇的问:“阿狸怎么不喝?”
  谢狸笑的狡黠,双眸黑亮的如同琉璃,“这桌上总得有个清醒的人吧!父亲快尝,这可是我酿的最好的一坛酒。”
  “好,我尝尝。”
  谢狸是酒鬼酿的酒自是好的,只桌上几人心思各异,这酒除谢疏意外都不会真正品尝。
  谢靳年一杯酒下肚,眉梢微抬,双眸睨着谢狸道:“这酒已有三年的年分,阿狸三年前便想着为父亲酿酒了。”
  谢疏意在一旁轻道:“阿狸有心,这酒比我酿的好。”
  “是二姐教的好。”谢狸手艺皆出自谢疏意,她是个好老师,好姐姐。
  她们说着话,谢安却已默默放下了酒杯。方才谢靳年的话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他盯着谢狸,神色有丝不郁,“阿狸三年前既以为为父酿好秋露白,为何三年后才回来。”
  谢狸知道躲不过索性撒娇道:“那时候外面好玩,乐不思蜀了,爹莫怪。”
  她腻在谢安肩上,十足的小女儿模样,余光却见着谢靳年含意莫测的笑容。
  谢安听了她这话,心中对她在外的见闻好奇的紧,忙问道:“你这三年都去了什么地方,当真如此好玩?”
  “当然,我去了很多地方……”
  谢狸侃侃而谈,包括江南秀丽风景,吴侬软语的佳人才子。西北塞外风光,一望无际的草原。她描绘生动,兼之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特色佳肴都娓娓道来,最终让谢安信了她这一番话,也了了心结。
  谢安轻拍着谢狸肩背,轻声道:“我原想着你在外受了苦,如今来看却不是如此,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当年他反对沈周谢狸在一起,派了人想将沈周送走,却意外的让沈周跌落崖底丢了性命。谢狸拿剑质问于他,他起初震怒,谢狸走后却只剩下愧疚和对小女儿深深的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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