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鸢顿时如遭雷击。
写了生辰八字的帕子,翡翠玉佩,小马驹……
梁玉……梁盼玉……这——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所有人都把视线聚焦在凉玉和梁国公一家的身上,大家纷纷发出低低的惊呼声,交头接耳起来。
梁夫人把沐沉音抛诸脑后,踉踉跄跄的冲向凉玉,“你是不是壬午年六月三十日生的,是不是,是不是……”
“娘,你做什么!”梁盼玉拉住梁夫人。
梁国公猛地想到了什么,“夫人,当年王姨娘刚满月的女儿失踪不假,但这位姑娘她为什么却是和你长得一样!”
梁夫人流出眼泪,“对不起,我骗了你!当时王姨娘生的是儿子,我生的是女儿。我见你那么宠爱王姨娘,怕她越过我,就把我们二人的孩子对调了。我把自己的女儿给王姨娘抚养,她却把我的孩子放进木盆中丢进了横江!”
“你说什么……”梁国公简直不敢相信。
梁盼玉也道:“娘你别胡说了!大哥明明是你生的,怎么会是王氏的孩子?”
“盼玉,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你姐姐出生的时候,我给她取了名字叫梁玉。后来她失踪了,我一直盼着她归来,所以给你取名盼玉。”梁夫人歇斯底里的哭道:“玉儿!我的玉儿还活在世上!老爷,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我和你的第一个孩子!玉儿,玉儿你快来喊我一声娘,跟我们回家好不好,跟我们回家!”
凉玉的脸色变得雪白,指尖不能控制的颤抖着。秦素鸢见状,忙给沐浅烟使了个眼色。沐浅烟端起果酒,递到秦素鸢的面前,“素鸢,别干站着,喝点果酒润润嗓子。”
秦素鸢伸手去接酒杯,在接过酒杯的瞬间“不慎”弄掉了酒杯,果酒泼洒在她的裙子上。
“素鸢,怎么这么不小心?”沐浅烟故意问。
“失礼了,我去后殿更衣。凉玉,随我一起去。”秦素鸢扯了扯凉玉的指尖,凉玉咬咬唇,跟着秦素鸢离开了仪元殿。
梁夫人有满腹的话要和凉玉说,见凉玉离开,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梁国公忙拦住她,低声嗤道:“圣上面前休得无礼!”又忙给嘉和帝跪下,“内子失仪,都是老臣的不是,请陛下恕罪。”
梁盼玉也拉着梁夫人慌忙跪下。
经过刚才那么一出,众人看梁国公一家的目光都变得光怪陆离。秦屹和关跃也在席间,前者颇为惊讶,后者则愣在那里,目光一片复杂。
关跃身边是他新娶的蛮族长公主,长公主低低冷笑:“你看上的姑娘这是鲤鱼跃龙门了,人家是梁国公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还能给你做妾吗?”
关跃别扭的看了她一眼,“还没确定的事呢,你别乱说。”
“梁爱卿,你们平身吧。”嘉和帝咳嗽了几声,让梁国公一家回到座位上去。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宴会是给梁盼玉特意准备的,自然不能因为一个凉玉而打乱布置。嘉和帝让刘长福在梁盼玉旁边添了个座位,唤沐沉音道:“老四到这儿来坐会儿吧。”
沐沉音面无表情道:“儿臣遵命。”
他坐到了梁盼玉的身边,梁盼玉一双眸子如长在他身上似的,充满了桃花般的春.情。对她来说,一个凉玉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是她姐姐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要嫁给敬王殿下,这和凉玉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甚至不想让梁夫人纠结于凉玉。何必纠结呢?就当没这个女儿又如何?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扯出来,不是会惹爹生气吗?
梁夫人根本坐不住,抹着眼泪,频频望着后殿的方向,多想去凉玉的面前问一问。这世上哪有人会长得这么像她?不是母女还能是什么?那一定是她的女儿,一定是!
她要带她回北疆去,要把这些年欠她的都补给她!
“给我坐好。”梁国公按住梁夫人蠢蠢欲动的双腿,低声呵斥。
梁夫人哭道:“老爷……”
“把眼泪抹干净,先给我笑着,别给盼玉拖后腿。等宴会结束了,我再和你算账!”
秦素鸢带着凉玉走进仪元殿的后殿。
后殿里静静的,青铜鼎炉里正焚着上好的安神香,乳白色的轻烟从镂空的顶盖中向外溢出来。主仆两个走进后殿,秦素鸢挥退了当值的宫婢,这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凉玉蓦然就失去了满脸的血色,腿一软,身子歪倒在一张桌子上,勉强站住。
“小姐……”这一声,已带了哭腔。
秦素鸢轻叹一声,从衣襟里取出了包裹着翡翠玉佩的帕子,递给凉玉,“你看吧,这就是梁国公夫人说的东西,是我爹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从你的衣服里翻出来的。”
凉玉颤抖的接过,打开一看,双眼顿时湿了。
写着她生辰八字的素色手帕,贴身的翡翠玉佩,玉佩上的小马驹,还有那“梁”字和“玉”字……
原来真的是这样,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她有名字,她叫“梁玉”,是梁国公的嫡长女。
“凉玉,我也是前些天刚知道这件事,想着寻个机会告诉你,不想竟横生事端。”秦素鸢抚上凉玉的肩膀,“冷不丁获知这些,换作我也难以平静,你好好冷静一下吧。”
“小姐,谢谢你把奴婢带出仪元殿……”若不是秦素鸢故意泼湿了自己,将她带离仪元殿,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些光怪陆离的目光。
“嗯,去吧,我也更衣了。”秦素鸢温声说,“这些年我们也经历了不少风雨,我相信你能够调整好心态,做出最合适的应对。你去吧。”
凉玉抹了抹眼角的潮湿,转身出了后殿。踏出门槛的一刻,她流出眼泪,近乎仓皇的逃离这片辉煌的琼楼玉宇。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凉玉疾走着要将它们抛在身后。
她走到了太液池边,冰冷的风夹杂着凉透了的水汽扬到她脸上,一下子就将她冻得清醒无比,眼泪却如涌泉般止也止不住。
这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她在被秦家收养前是哪家哪户的孩子。她的爹娘是不是穷死了,饿死了,病死了,所以才把她孤单的留在世上。
原来并不是。
原来她的爹娘是那般煊赫的人,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更是一颗璨如星辰的珍珠。
她是被庶母抛弃的,因为她娘和庶母争宠,导致了她被抛弃进横江。
而现在,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害她流落十几年的人们突然来到她面前,口口声声的哭着要认她。他们凭什么?
凉玉歪倒在一棵树干上,对着萧瑟的太液池掩面而泣。
这时她听见有人唤她:“凉玉。”
第99章 珍贵
夜色沉重, 冰凉刺骨。凉玉循声望去,透过泪眼看见了张慎思。他拂开一丛垂落的柳条,停在不远处。
凉玉抹了把眼泪, 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梁国公抵京是我去对接的。我见到梁夫人就想到你了。”
“所以呢?你来笑话我了?不在仪元殿吃酒, 来这儿做什么?”
张慎思道:“你性子太烈,我不放心, 便过来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无非是一副哭相。”凉玉别开目光。
“还有心思和我赌气。”张慎思语调温绵,带着几分如释重负,“还好,没事就好。”
凉玉怔住, 缓缓的望在张慎思的脸上。她忽然就想起在夜合谷的时候, 远离尘世的纷乱,外界与内心皆宛如净土。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每天和小姐一起练剑, 被慎思抱在腿上听他讲故事。随着他们年纪大了,称兄道妹的去外面闯荡,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又充满了羁绊。后来慎思离开了夜合谷, 那年她还不到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再后来她长大了,和小姐一起回到京城,和慎思又聚在了一起。不管世事如何变迁, 不管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三个人之间的情谊却一直都在。
小姐会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将自己的裙子泼湿,借此带她出仪元殿。
慎思会不放心她,出来找她,看到她没事了才安心。
他们总是在她的身边,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心中涌上一阵又酸又暖的感觉,凉玉再也不想和张慎思怄气了,她扑向张慎思,泪如雨下。
“慎思!”她扑进他怀里,惹得他微微吃惊。她哭着喊道:“什么梁国公梁夫人梁盼玉!什么劳什子的爹娘和妹妹!为了争宠害我流落横江自生自灭,这么多年也不派人找我,现在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得悲惨流涕!我宁可当个孤儿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爹娘在眼前晃悠!我没有这样的爹娘!”
她紧紧抱住张慎思,哭花了一张脸,把他的衣襟弄湿了大片。她生怕张慎思会推开她,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她哭道:“慎思,慎思……”
“我在。”头顶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暖,她感受到身子被张慎思环住。
“别难过,凉玉,我在这里。”
凉玉顿时感受到无比的暖意和安心,她哭着道:“答应我,别丢下我,不要把我推出去……我不要姓梁,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嗯,你放心。”张慎思柔声说着,一只手沿着凉玉的脊背向上抚过,停在她的脑后,将她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放心,有我。”
凉玉将脑袋在张慎思胸口蹭了蹭,抽搭着啜泣,缓缓闭上眼睛。
她忽然就不想放开张慎思了,只想这样和他抱在一起。原来她也是个会贪恋他人温暖的女子,原来她也会觉得这份温暖和安心是那样的珍贵。
就在此时,两人听见了一声倒吸凉气声。
凉玉惊觉的睁开眼,和张慎思一同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顿时和关跃吃惊的目光对上。
不想关跃也跟了过来,他看着张慎思和凉玉,目瞪口呆道:“你们、你们这是……”
凉玉松开了张慎思,对关跃道:“夜里风大,关世子怎么来了。”
“你、我以为你有事,就过来看看,结果……”
“奴婢没事的,害世子挂心了。”凉玉福了福身,“多谢世子留意了奴婢。”
关跃激动了半晌也没说出句话来,他又看向张慎思,“张丞相,你、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张慎思道:“太液池露重,世子快回去吧。”
“张丞相,你、你不能这样!”关跃扭着一张脸,眼中的惊讶慢慢化作怒火,“小爷看上凉玉姑娘的事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小爷早就决心纳她为妾了,你怎么可以……你们两个居然、居然……”关跃想着自己苦心练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赢凉玉,他可是付出了许多心血和感情的,结果呢?不但看见凉玉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自己还摊上蛮族长公主那个母夜叉。凭什么?!
关跃怒了,冲着凉玉吼道:“是!我晓得你看不上打不过你的男人!但是张丞相武功高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残废,他的左腿根本就是——”
啪一声,关跃被凉玉响亮的巴掌劈得整个人都愣了。
关跃的脸迅速高高肿起,他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凉玉。
此刻的凉玉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厉声大吼:“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管你是谁,非打烂你的脸不可!”
“你、我……”
“关世子,你给我听着!别说是你要纳我做妾,就是你休了长公主要娶我做正妻,我也压根不会理你!”凉玉狠声道,“无关慎思,只因我就是看不上你这个人!”
关跃彻底懵了,顿时如坠落深渊,整个人都跟陷入黑暗里似的难受。凉玉的话让他窒息不已,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被心仪的姑娘如此嫌弃。他、他……
关跃颓唐的后退两步,仓皇的跑走了。
夜色浓不可破,泼满了整个天空,冰冷的风像是刀一般的割在脸上,微微卷起衣角。
凉玉回头看向张慎思,“慎思,你别理他,不用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张慎思浅笑,望着远处飞过湖面的寒鸦,说道:“仪元殿的宴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陪你走走。”
“你不回去可以吗?”
“可以的。”张慎思温声道,“走吧。”
“嗯。”凉玉忙快步跟上张慎思。
他忽然偏头,笑意盈满双眸,还蕴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感动,“凉玉,谢谢你。”
凉玉睨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谢的?”
张慎思没说话了,心中却低低念着:谢谢你,能站在我面前那样维护我,谢谢。
仪元殿的后殿。
秦素鸢换好了衣服,知道凉玉在宫宴结束前是不会回仪元殿的,她便自己回到仪元殿。
和沐浅烟交换了视线,沐浅烟垂下眼眸,有些无可奈何的叹道:“真是造化弄人……”他瞟了眼梁夫人,“素鸢,你知道么?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那梁夫人让贴身丫鬟来本王这里苦求了半晌,教本王务必劝服王妃把凉玉交给他们。要是梁夫人最终确定了凉玉是她的女儿,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凉玉认回去。本王听着烦得慌,让那丫鬟走开了。”
秦素鸢笑问:“你也会烦得慌?”
“素鸢,瞧你这话说的,我自然是忧你之忧,乐你之乐了。”沐浅烟轻佻了一句,又肃了肃神色,“何况凉玉是个什么性子,本王心知肚明,怕是说什么也不会认祖归宗的。”
“是。”秦素鸢道,“我也不会让梁家把她要回去的,他们没有资格。”言罢又问,“四哥怎么样了?”
沐浅烟用下巴示意秦素鸢看过去,“还在漪容郡主身边坐着,看漪容郡主的样子,是瞧定四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