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磬笑眯眯地举杯:“那就祝明天,珂小冬能上台领奖。”
“那必须的!”葛名远扬高了声调。
几人都笑了。叮地一声,五只杯子轻轻碰在了一起。
第二天下午,最后几支队伍也陆续比完。决赛的总排名正在计算当中,但小道消息早已在圈子里传开了。结果大致怎么样,大家心里已经有了底。
珂冬并不关心比赛结果,此刻她正在屋子里对着镜子发愁。她带了裙子,却忘了带鞋子。真真是笨脑子,怎么能把鞋子给忘了呢?总不能穿着运动鞋去酒会吧。
黎松早被她赶了出去,让他在傍晚五点半的时候过来接她。但现在,她倒想发信息问问他:她不去可以吗?
咚咚。有人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珂冬?”黎松的声音从门背后传进来,“好了吗?”
珂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时候还不到五点,黎松提前过来了。
她提着裙踞小跑到门口,沮丧地对门后的黎松说:“今晚我不去了吧,你可以代我去吗?”
门后传来一阵轻笑:“别闹,开门。”
珂冬拧开了门锁。
黎松进了门,目光在珂冬的裙子上停顿了几秒。珂冬不自觉地红了耳根,生怕他看出来她带这裙子来的真正用意。
黎松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局促。他冲她招了招手:“你坐下。”
珂冬狐疑地坐在床沿,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方形的盒子。
黎松半蹲下来,拆开盒子,取出了一双闪着细钻的烟灰色高跟鞋。
珂冬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带鞋子?”
“嗯?”黎松托起珂冬的脚踝,将高跟鞋套上了她的脚。尺寸刚刚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说,“下午在大街上看到这双鞋子,觉得很适合你,我就买了。”
他站了起来,摸着下巴看珂冬穿着新鞋子走了两步:“倒是巧了,和你的裙子正相配。”
珂冬也注意到了。这双高跟鞋与她身上的连衣裙是一个色系,且风格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两相搭配在一起,格外的合契。
她站在镜子前拢了拢头发,抬眸便从镜子里瞧见了身后的黎松。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显得修长的身材越发挺拔。
真俊啊。她抿嘴笑了起来。
黎松看着镜子里巧笑倩兮的姑娘,蓦地有些出神。
“头发要不要挽起来?”她问。
他回过神来。这小半年来,她的及肩发长了不少。浓密的黑发披散下来,正好遮住了这条裙子最性感的背部镂空设计。
“不用,披着吧。”他说。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隔着她的长发吻了吻她的肩。他知道,这缕黑发下藏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肩胛骨。
珂冬脸颊微烫:“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有没有缺了什么?”
黎松望向镜子。缺的,他想,漂亮的锁骨上还缺了一条项链,小巧的耳垂也缺了一对珍珠,还有她的手腕,缺了一块细细的翡翠玉。
他恨不得把所有能装点她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但现在,他只拿起了挂在床边的风衣,盖上了她的肩头。
“走吧。”他说,“时间快到了。”
酒会地点正在赛场旁的小礼堂。两人抵达时天已完全黑了,礼堂里灯光璀璨,明快的音乐声从窗口传了出来。
珂冬轻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挽上了黎松的胳膊。
“今晚你不戴帽子吗?”她打趣。
他低低笑了起来:“不戴了。”
她也笑了,挽着他走进礼堂。
珂冬第一次来到这个礼堂,却对里头的陈设眼熟得很。她认得那个领奖台和角落里的吧台——它们分别在霍闵恩和董思扬随身带着的一张老照片里出现过。
那张照片里,Daniel一身黑色燕尾服,年轻恣意,神采飞扬。
. 一生
珂冬和黎松进礼堂时, 吸引了一小片注意。
UAGM历来女参赛者少, 像珂冬这样娇小纤细的东方姑娘更是凤毛麟角,因此从她进门起,就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而没人主动上前搭话,只怪她身边的同伴实在太出挑。
礼堂两边是长长的桌子,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烛台和酒水甜点。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穿梭在桌子间的空地,一边自取酒水, 一边聊着天。
此时还没到公布奖项的时间, 领奖台上只站着个穿着格子西服的红发男生, 正忘情地吹着萨克斯。台下围着的那几个大概是他的队友, 一边举杯一边起哄。
珂冬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意外地发现这所谓的正式酒会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严肃。
此时大厅里正放着一首苏格兰小调。几个年轻队员一时兴起, 脱了外套, 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 当场跳起了苏格兰高地舞。
珂冬觉着有趣,一边看他们跳舞, 一边随手端起了装着彩虹色液体的高脚杯。
“你确定要喝这个?”黎松挑了挑眉, “这酒后劲不小。”
珂冬掀起眼帘瞥他一眼, 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大口。谁知酒液一入喉咙, 立刻烧了起来, 呛得她咳嗽连连。
黎松笑着摇摇头, 转身从桌上取了另一杯浅橘色的饮料递给她:“喝这个。”
珂冬忙不迭接过来灌入喉咙, 喉间火烧火燎的痛感瞬间降了下去。
黎松接过她手里的彩虹酒,就着她喝过的杯子, 慢条斯理地将整杯艳丽□□喝了下去。
珂冬有些担忧:“你不怕醉吗?”
“要想灌醉我,还得拿更烈的酒。”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高脚杯,“这么一点,只够开胃。”
“你给我的这个,喝多了不会醉吧?”珂冬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黎松递过来的橘色小酒。这酒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黎松莞尔:“不会,喝多少都没事。”
“真的?”珂冬惊奇。
“因为那是果汁。” 黎松笑得越发开怀。
珂冬瞪眼,作势一拳捣向他的胸口。黎松也不躲,笑盈盈地任她撒气。
忽然一道怨怼的嗓音飘来:“我说我怎么会输给她呢,原来是你在背地里捣鬼。”
珂冬微一愣,转头便见林奕哲和霍闵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林奕哲穿着一身白色小西装,臭着一张脸对黎松道:“Daniel,你不厚道。”
黎松笑意未收,懒洋洋地看着面前鼓着一张脸的年轻人:“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Daniel。”
林奕哲轻哼一声:“鬼才信,你不是Daniel,谁才是?躲了这么多年也不出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担心你?”
霍闵恩的喉头滚了滚,满怀期待地看向黎松。
“你们觉得我是Daniel的依据是什么?”黎松问。
林奕哲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因为我见过你。”
“你见过的是他。”黎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珂冬一愣,那是一张颁奖典礼的老照片,与霍闵恩手里的那张很像,只不过拍摄的角度不同。画面正中央是Daniel,五官已模糊,但轮廓看起来与黎松有八分相似。
“看仔细了,我是他吗?”黎松低头抿了一口酒。
林奕哲和霍闵恩捏着照片,突然游移不定起来。
他们与Daniel之间横亘了十年光阴。十年,足够让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照片上的人与眼前这个人,确实存在不同。记忆里的Daniel不会这样温和地与他们讲道理,他那样骄傲的人,如果与他人观点相左,一定会以暴风疾雨的方式辩驳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那样孤高的一个人,绝不会离开调酒吧台,跑到挤挤挨挨的长桌给一个小姑娘挑一杯果汁。
黎松也不着急,等着他们慢慢琢磨。半晌,他说:“如果我是Daniel,为什么那些老队员没有反应?”
林奕哲与霍闵恩齐齐一愣。如今的新队员认不出Daniel本人也就罢了,但那些老前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黎松笑了:“我当年确实在R&D待过,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甚至在参赛名单上也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和Daniel打过交道,但我真的不是他。”
沉默蔓延开来。
霍闵恩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仿佛梗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干涩地开口:“那……我给你的那封信……”
黎松点头:“我没有拆,准备找机会还给你。”
“不用给我。”霍闵恩忽然改了主意,“你留着吧。”
黎松挑眉。
霍闵恩看着他的眼:“如果你有机会见到Daniel,请帮我把信转交给他。”
“好。”黎松说,“不过我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霍闵恩抿了抿唇:“抱歉,打扰了。”说罢强拉着林奕哲转身走了。
霍闵恩和林奕哲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礼堂里的音乐依旧轻快雀跃,没大有人注意到这一角的小插曲。
但也确实有人听了他们的全程对话。
“Dante,你糊弄人的本事不减当年啊。”
安德烈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
他拿着一杯鸡尾酒,自顾自与黎松碰了碰杯:“当年的老队员早就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老家伙也都去了教职和科研院,哪里会留在这小小的比赛?你搬出老队员唬那俩小子,这个大前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黎松挑眉笑了:“谁说不存在,你不是留下来了?”
安德烈耸了耸肩:“我混得这样差,你就别嘲笑我了。”
努力当着壁纸的珂冬心里却如海啸肆虐。一个念头闪过来,立刻被她否定,又一个念头冒出来,她又不确定。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个老前辈聊起了天。
黎松与安德烈如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友,陈年琐事一桩桩地翻出来,聊得兴味盎然。
聊着聊着,安德烈问:“你还回来吗?我一个人在这挺无趣。”
黎松指着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这里头的东西不剩多少了。况且现在,我有更想做的事情。”
安德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珂冬。她善解人意地避开了一小段距离,给他们二人谈话的空间。
“唉。”安德烈长叹一口气,“Richard是这样,Nigel是这样,你居然也是这样。我以为你们当中就属你最有反骨,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到Nigel,他和玛丽莲……”
黎松打断安德烈将要出口的话:“Nigel六年前就去世了。”
安德烈一愣。
“玛丽莲和西里奥的婚礼就在半个月后。”
安德烈愕然。
过了许久,安德烈才犹豫道:“你们……”顿了顿,他又是一声长叹,“可惜了。”
“没什么,生活总该继续。”黎松淡道。
安德烈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准备回来?其实你并不比Nigel差。”
黎松笑了:“不,我比他差得远。我只是个俗人,没有那么多坚持。论坚持,我还比不过她。”说罢含笑看向正小口吞蛋糕的珂冬。
安德烈也看了过去:“是个好姑娘,你的眼光倒是不错。”
“祝你们幸福。”安德烈举杯。
“谢谢。”
珂冬正百无聊赖地挨个试甜点,忽然见安德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珂冬一直对这个评委意见团首席有着特别的敬意,于是条件反射地将伸向草莓蛋糕的手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