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任他抱着,轻轻摸他的头顶的发。
不仅她不好提醒太师那个所谓的承诺,这个时候,阿朗也不可能一走了之,他之前所说的与她一起回洛城,自然也就无法实现。
最后,两人依旧没说什么话,甄珠只能叮嘱阿朗注意安全,无论如何,要留住一条命。
“阿朗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回洛城么?我还等着呢。“她这样对他说道。
阿朗用力点头。
“逆军“北上的速度很快,不过数日,便与计都亲自率领的军队在距京城百里之遥的一个小城遭遇,不过与其说是遭遇,不如说是计都有预谋的伏击。
早早探知了“逆军”前进路线,最后选择了这个十分适合隐藏伏击的小城,兵数不多,为了隐蔽起见,大军埋伏在后方,打头的兵将不过几百人,却全是以一敌数的精兵悍将,再加上预先准备好的众多陷阱机关,计都相信,即便只凭这几百人,一旦逆军入了埋伏,也必然会大大折损。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
“有内贼。”
计都半坐在床上,赤裸的胸膛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白布,却还是有鲜血隐隐地透出来,昭示着那白布下的伤势有多么严重。
但他面上没有一丝苍白虚弱,有的,只是熊熊的怒火。
几百精兵,全是优中选优的精锐,在他的亲自带领下,却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和拼死保护他的计玄,以及几个散兵逃了回来。
信心满满地出阵,却在第一场战斗中就差点丧了命,于计都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然而,比起丢面子扫威风,更让他在意的是消息的走露。
本以为是自己伏击别人,然而当时的场面,分明是逆军早早得了消息,准备将他一股包圆,就此斩杀了。
“此次伏击计划所知者将近五百人,除去已战死的四百余人,还余不足百人,义父,剩下的这些人,我会好好排查的。”计玄沉声道。
他也受了伤,手臂用白布裹着,好在伤势轻,所以他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
尤其如今出了内鬼,还害得义父差点丧命,计玄双拳紧握,这时候,他恨不得立刻找出那内鬼,哪还有什么心思去休息。
计都闭着眼点了点头。
计玄低头告退,正要转身之时,忽然又听计都冷冷的声音传来:“阿朗也要查。”
计玄猛地一顿,惊讶地转身。
“义父?!”
计都闭着眼,嘴角微微勾起,听到计玄明显带着惊讶和震惊的声音也未睁眼。
“计玄,他跟你不一样。“他说道,声音平淡无波,”他心里,最重要的可不是我这个义父。“
计玄心中一震。
他嘴巴微张,想要为阿朗说几句话,然而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的,阿朗跟他不一样。
他是绝对效忠于义父的,哪怕义父现在就要他死,他也绝不会眨眼,然而阿朗呢?
这几日,阿朗作战时明显不如以前拼命了。
虽然仍旧奋力杀敌,平日训练也辛苦,然而计玄就是感觉得到:他变了。以前的阿朗从不留余力,无论是上阵杀敌,甚至只是平日与同僚切磋,几乎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其狠厉让许多久经战阵的老将也胆寒。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以这样轻的年纪那么快地爬到高位,让一众兵将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
这些东西,可不是只凭一个太师义子的身份就能得到的。
然而如今,他作战时依旧英勇,却唯独没了那股不要命的气势。
之前和如今,唯一的区别便是……
计玄默默想着,视野里便出现一道人影,却恰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阿朗!”他叫道。
他快步上前,看到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浑身没半点战场上厮杀过的痕迹,又见他行去的方向,不由皱眉问道:“你去哪里?”
阿朗一愣,随即坦然答道:“去看姐姐。”
计玄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义父受了伤。”
阿朗呆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计都。
计玄又不禁叹气。
“义父受了伤,你不去探望一下义父么?”他忍耐着问道。
阿朗这才明白他提起计都的意思,原本明亮的眼睛瞬时暗淡了一些,他往甄珠小院的方向望了望,半晌才道:“哦……”说罢,便朝计都所在的主院走去。
显然,相比起探望计都,他此时更想去看甄珠。
计玄的眉拧了起来。
阿朗果然按照计玄的提示去看了计都。
但也只是“看”而已。
他从来不是擅长说好话安慰人的性格,到了计都的房间,只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反倒是临走时,计都问了他一个问题。
“待为父打下这天下,阿朗,你想做什么?”他带着笑问他,豪爽和蔼一如初见时那样。
阿朗没有立刻回答,眼睛闪烁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说着,他头颅微微低了下去。
计都便笑了。
“不知道么?那为父替你做主怎么样?比如,先娶上一个出身名门,温良贤淑的妻室——”
“不!”阿朗的拒绝脱口而出,因为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声音便有些大,且显得有些尖锐。
计都面色不改。
“哦?阿朗不想娶妻么?放心,为父会好好为你挑选的,定会为你挑一个样样都好,足以般配你的佳人。”
阿朗紧紧抿着唇,声音低低的:“不,义父,这个就不用您费心了,我……并不想娶妻。”
计都挑起了眉头。
“不想娶妻?男儿怎么能不想娶妻呢?你可别学计玄,他那是小时候被继母折磨地狠了,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儿才磨蹭到现在,我正寻思着这两年怎么也得把他给别过来呢。”
“不过说起来,上次我赐你的两个美人,你也退回来了吧?呵呵……”他笑着,仿佛笑他的天真,“阿朗,你这是不懂女人的妙处,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就不会再说这种傻话了。正好今儿有些时间,不如我这后院里,你随便挑几个美人,今儿就开荤吧——放心,这后院里还有许多美人都是处子呢,我没动过的。“
他看着他,一幅含笑慈爱的模样如此说道。
然而阿朗显然并不领情,他低着头,身体有些紧绷,声音也不由得紧绷起来
“不用,义父,我不想要什么女人。“
计都眸色有些幽深。
“不想要女人啊……“他幽幽地说了一句,然后又笑出声来,数落道:“不想要就不想要吧,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还会把女人硬塞到你床上?”
阿朗松了一口气。
“谢义父。”他说道。
计都噙着笑:“你没开窍,我如今跟你说再多都没用,等你尝过女人滋味儿,喜欢上一个女人,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男人哪,还是少不了女人的,尤其是喜欢的女人,一碰上了,就怎么也不会放开手的。就比如我——”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你姐姐。”
阿朗陡然一颤。
“义、义父……”他声音有些干涩地叫道。
计都依旧含着笑:“怎么了?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不是早就知道了?甄珠,是我的女人。”
阿朗低头,双唇咬紧。
计都却似乎已经没了说话的兴致,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阿朗沉默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
“启禀大人,计朗大人去了甄美人的院子。”
计都睁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呵……养不熟。”
第123章 防备
计玄的排查并不顺利。
知晓此次伏击计划的有足足将近六百人,这并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或许还有人漏了口风被别有用心的人猜出来,那样范围就更大,计玄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倒是城中的确多了些行迹诡秘的人,显然,是崔相那边派来的探子。
抓到几个探子后,计玄心里的弦立时绷紧了,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义父,看来是崔相那边搞得鬼,应该是探子不知从哪里探听了消息,才致使伏击的计划走漏,内鬼……应该是没有的。”他其实不愿相信是真的出了内鬼,毕竟这次计划选用的人都是跟随义父许久的心腹,况且还有阿朗……他实在不想跟阿朗也有刀刃相向的一天。
计都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计玄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计都的冷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最近要紧的事都不要交给阿朗了。”
计玄猛地抬头。
计都却未停顿,接连点了几个具体的任务让他交给阿朗做。
——无一不是又累又危险却还没多少功劳的马前卒类型。
简而言之,便是让阿朗和他手下的兵去探路,去做炮灰。活下来,算他幸运,活不下来,更是正常。
计玄不禁失声叫出来:“义父!阿朗不是——”
不是内鬼,这四个字没有喊出来,但显然计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挥了挥手,打断了计玄的话,“我知道他不是。”他有些讥讽地道。
“那为什么……”计玄喃喃着道。
“现在不是,是因为还没有能打动他的筹码。至于能打动他的筹码——”计都唇角勾起,笑地有些凉薄,他看了一眼计玄。
“你可知道——他一直想带他‘姐姐’回洛城呢。”
名为姐弟,实际上却存着男女之间的心思,还把“姐姐”看得比他重无数倍,为了“姐姐”可以抛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罔顾他给予的恩情……这样的“义子”,哪怕这会儿还没背叛他,可他又怎么会不防备?
除了最开始几天,之后阿朗便几乎每天都会到甄珠的院子里来看她。
每次看她,他都会洗漱好,换上没有脏污和血渍的衣裳,干干净净地去看她。但这几日,他来的越来越晚,而且精神明显不如之前好了,神色间也总时不时露出些焦躁和烦闷。
“阿朗。”这一天临走时,甄珠叫住了他。
阿朗顿住脚步,回头,从左边转身,脸颊上又露出小小的酒窝,”姐姐,什么事?”他问道。
甄珠却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默默盯着他右腰的位置,然后就伸手要撩他的衣裳。
阿朗急忙后退了一步,但立刻,他就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大,反而更加引人怀疑,于是他按着右腰,低下了头。
甄珠收回了手,没有坚持再撩他的衣裳,只是叹了一口气,问道:“受伤了?”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阿朗依旧低着头,半晌才“嗯”了一声。
“被乱箭从腰上擦过,其实……没什么大碍的,周先生都说养养就好了。”周先生的确说是养养就好了,但周先生说的是最好卧床养半月,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做,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每天还要出阵搏杀。
只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甄珠。
告诉她也没用,还会让她担心。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甄珠猜不到。
“什么时候受的伤?不是今天吧?应该是昨天、不对,起码前天吧……前天起你的脸色和动作就有些不对,昨天仍旧是,今天更是处处避免用右腰使力,是因为——伤势更严重了吧?”她盯着他的眼睛,用着近乎咄咄逼人的口吻一句句地质问着他。
偏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阿朗常常瞒着心思不说出口,却并不擅长说谎,所以他低下了头不说话。
甄珠又叹了一口气,这次却是因为心疼。
“既然受伤了,为什么还要领兵出阵?太师不是有好几个义子,能带兵的也有不少么?应该不缺你一个吧?”
阿朗的头却更低了。
甄珠皱了皱眉,旋即也就明白了:“是太师?”
阿朗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甄珠的眉越皱越紧,心里有些惊疑:“……阿朗,你和太师……出问题了么?”
这次,阿朗没有继续低头,他抬起了头,看向甄珠,然而那眼里却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着。
他的确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几天他似乎突然被排挤了,义父和几位义兄商量大事时不再叫他,他也再没有接触过什么重要的消息,每天只是听命出阵,浴血搏杀,甚至每次出阵的目的都不知道,每走一步都要人下令指挥,完全成了一把杀人的刀,完全没有自我的意识。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假如之前不曾被信任过的话。
他敏感地早早就察觉到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但却又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里。
唯一一个想到的问题……
他看向甄珠,然后又陡然低下了头。
不,不可能的……他一向藏地很好,连姐姐都不知道,义父怎么会知道呢?可是……假如义父真的察觉到了呢?察觉到,他“觊觎”的心思……
想到这里,阿朗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阿朗?”
甄珠皱着眉,有些担心地唤道。
阿朗快速摇了摇头:“没、没事。”
甄珠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她上前,终于还是撩开了阿朗的上衫,然后,便看到少年劲瘦的腰肢上缠着的厚厚绷带,以及那浸透了绷带的鲜红血迹,血迹颜色十分鲜艳,显然是今天刚刚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