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久,农庄的一切声响便都远去了,周围只闻得啾啾鸟鸣,和昨夜未干涸的雨滴被风吹落树叶滴滴答答的声音,入目满是青翠,时不时有几朵或朴素或艳丽的野花,未经开发完全野生的山道上布满陈年落叶和树枝,人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从鼻息到胸腔,都满是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
而且许是因为这条路不怎么有人走,便是在路边上,甄珠也看到许多菌菇,有长在树上的,有长在地上的,还有长在石头缝上的,五颜六色,奇形怪状,都是昨夜一场雨后新冒出来的,鲜嫩地叫人看了就联想起蘑菇的一百种吃法。
当然,不是所有看着鲜嫩可口的蘑菇都能吃的,蘑菇吃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甄珠努力辨认了半天,也只认出了香菇和木耳两种,其余的是一概不认识,然而这并不耽误她摘蘑菇,因为方朝清说了:
“无妨,你想摘什么就摘什么吧,回去后让庄子里的人再挑就是。”
有了方朝清这句话,甄珠自然再不迟疑,一路上见蘑菇就采,还不许阿朗和方朝清“帮”她采,有时候顺着地上的蘑菇,走着走着便走偏道了,好在有方朝清和阿朗坚定不移地把她拉回正轨,不然早不知跟着蘑菇跑哪儿去了。
这样磨磨蹭蹭地走着自然走地很慢,但三人里没人在意这个。
尤其从进山后,甄珠眼里的笑意便再没消失过。
寂静的山道上,方朝清和阿朗一前一后,将甄珠护在中间,看着她眼里的笑,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出言打断她的乐趣,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听到水声了么?前面就是小溪了,有个拐弯处积成了水潭,很适合捉鱼。”甄珠的小竹篓装了小半篓各色蘑菇时,方朝清指着前方说道。
看甄珠眼里露出雀跃的神色,他唇角一勾,狭长的凤眼朝甄珠一眨:“鱼不好捉,所以接下来,你坐着看着我们玩儿就行了。”
甄珠发誓,她从他脸上和语气里听出了调侃和炫耀。
甄珠雀跃的表情瞬间呆滞在脸上,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是出自于方朝清之口。
“崩人设”三个字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还没来得及蹦出来,方朝清便已经道:“到了。”
叮咚的流水声在耳旁清晰了起来,眼前也豁然开朗,甄珠不由顺着方朝清的目光看过去。
一弯蜿蜒跌宕的溪流横亘眼前,不疾也不缓地流淌着,波光粼粼,仿佛山林里的一串明珠。
溪水不深,最深处堪堪没过膝盖,更多地方是只没过脚踝,因此愈发显得溪水清浅澄澈。点点碎金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落在水底,形成一块块耀眼的金色光斑。溪中有卵石,溪旁有喜水的花草临水开放着,蜻蜓扇着轻薄的翅膀在水面轻轻一点,即便甄珠三人到来,也没有让它改变点水的频率。
其实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山间景象,然而一瞬间,还是让甄珠屏住了呼吸。
这样安静、野性而又自由的美景,果然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啊。人造的山水再如何巧夺天工,与这天造的野趣终究不同。
甄珠雀跃着走到小溪旁。
一低头,便能清楚地看到有小鱼灵活地在里面游来游去,还有颜色几乎与溪水化为一体的透明河虾,挥舞着细细长长的鳌足,在水中悠闲地漂浮着,石头缝里,偶尔还有几串泡泡冒出来,那是藏在石头下面的螃蟹在呼吸。
顿时,方才那些感叹全都抛在脑后。
“啊你们快来!好多鱼,还有虾!还有螃蟹!”女子清脆的尖叫声打破山林的静寂,然后男人的声音也响起,还有哗啦啦的水声,顷刻便叫这沉寂许久的山林一隅热闹起来。
第133章 山居日常2(半番外慎订)
方朝清和阿朗各选了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准备捉鱼。阿朗用鱼叉,看准水中鱼儿游动的方向,然后手中鱼叉飞快地叉下去,除了刚开始几次因为不熟练而没有成功,三五次之后,成功率便显著上升。
甄珠在一旁守着装鱼的鱼篓,看见阿朗叉中了鱼,便颠颠地把鱼从鱼叉上拔下来放到鱼篓里。
相比起阿朗的进展顺利,方朝清这边就困难了一点。
他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有阿朗那样的眼神和身手,用鱼叉试了几次后,不仅没有叉中鱼,还让鱼溅了一身水,又差点滑进小溪,于是不一会儿,原本干净的衣袍便变得水淋淋的,连头发上都沾了水,很有些狼狈。
甄珠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报仇的机会,大声地嘲笑着:“方老板,你好像不行哦~我看,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坐着吧!”
方朝清瞥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甄珠一愣,忽然觉得这对话似乎有些不对劲,然而一看方朝清云淡风轻的脸,就知道肯定只有她自个儿思想不纯洁。
“不过,我好像的确不太适合叉鱼呢。”方朝清又悠悠地道,放下手中的鱼叉,干脆挽起裤脚,脱了鞋子。
“人各有其才,物各有其用,不擅长也没办法呢。不过,我还可以做别的啊。”他朝甄珠笑笑,然后,便迈进小溪,弯腰捉起了河虾和螃蟹!
河虾游得不如鱼快,关键是不打扰到它们,看准了突然下手,比用鱼叉捉鱼简单多了,儿螃蟹更简单,找准有泡泡冒出来的石头,翻开来找就行。甚至还有田螺,这个更简单,直接看到了揪掉就行。
方朝清有耐心,观察仔细,不一会儿便收获了一堆透明的河虾和小小的螃蟹,以及一堆同样小小的田螺。
看起来似乎比用鱼叉捉鱼更好玩啊。
甄珠满心嫉妒。
嫉妒的她专心帮阿朗把鱼捡进鱼篓,就是不帮方朝清捡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一个劲儿地打击,比如——
“方老板,你捉的虾和螃蟹都太小了,怎么吃啊?”
“方老板,你看看人家阿朗,都捉了那么多鱼了,你能不能也快点啊?”
……
然而不管她怎么“打击”,方朝清依旧不动如松,悠哉游哉地捉着小虾小蟹小田螺,半点没不好意思的样子,甄珠气地把头扭到阿朗那边,再不看他。
然而转眼就听到男人清朗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里有一片田螺,你要不要来捉?”
甄珠“唰”地扭过头,就看见男人笑意盈盈的脸,修长的手指指着身前。
他身前是几块靠近大鹅卵石,在小溪边上,不用下水也可以摸到,鹅卵石下方趴满了田螺,即便有人声也没机警地逃走。
“要要要!”
甄珠高举着手喊道,挽起袖子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顿时全忘了方才的那点儿怒气。
不到中午,三人便满载而归。
回到农庄,三人收获的十几条鱼、半背篓有毒无毒混杂的菌菇,半篓河虾石蟹以及田螺,都交给庄头媳妇收拾。甄珠还跟着打了下手,在庄头媳妇的指导下把她那半篓蘑菇挑的只剩不足四分之一——好歹还剩下了,不错不错,甄珠安慰自己。
于是,这天中午的饭菜除了韭菜饺子,甄珠三人进山的收获也变成了糖醋鱼、跳水鱼、剁椒鱼头、水煮鱼片以及小鸡炖蘑菇、白灼虾、醉泥螺、清蒸螃蟹等被端上了餐桌。
虽然都住在农庄,但甄珠一个未嫁女,与方朝清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无亲无故毕竟还是要避嫌,因此虽然都住在农庄,之前却都是甄珠阿朗一起吃饭,方朝清单独用饭。
但这次,因为原材料是三人劳动所得,也因为气氛太过融洽,顺理成章地,方朝清第一次与甄珠阿朗一起吃了饭。
庄头媳妇的手艺不错,材料又新鲜,因此虽没什么珍馐,饭菜味道却很不错,鲜香可口,勾地人食欲大振。
原本还嫌弃方朝清捉的虾蟹小的甄珠,吃饭时筷子却一点儿没含糊,跟两个男人一样从头吃到尾,吃地肚子滚瓜溜圆,可以说十分没有淑女形象了。
至始至终,方朝清都淡淡地笑着,没有说什么制止的话。
一顿饭十分融洽地结束。
这融洽的一天过后,甄珠的生活仍旧没有任何改变,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与方朝清的关系。
他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趁机拉近关系,仿佛那真就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一次普通玩乐,玩乐之后,便又退回规矩的线内。
而过了把瘾后,甄珠也没有再要进山,因此虽然方朝清依旧无所事事般地天天待在农庄,却也跟甄珠再没什么亲近的机会。
他们依旧分开用餐,白天出门才相遇,也会闲聊,但多半都有旁人在场,而且所谈内容也绝不越过朋友的界限。
相处时比以前亲昵了些,但一切依旧还在朋友的界限之内。
甄珠觉得这样很自在。
没过两天,方朝清给她弄来了画纸画架和颜料,于是闲极无聊的甄珠终于又有了正事干,画山画水,不亦乐乎。
当然,也免不了画人。
已经长大的阿朗再次成为她的模特,农庄里的小孩和妇人也得了她几张画像,等把周边的人都画地差不多时,方朝清找上来。
“说起来,认识那么久,你却从未给我画过像呢。”他笑吟吟地,语调也云淡风轻的样子,然而说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有点抱委屈的感觉。
一旁的阿朗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而他无动于衷,照旧笑吟吟地看着甄珠。
“以前你也没说啊。”甄珠笑眯眯地道,倒没觉得什么异样,只觉得有了新模特挺高兴。而且因为以前没怎么画过方朝清这种类型的,便立即兴致勃勃地铺了新画纸要开始画。
阿朗:“……”
原本甄珠今天是要画他的。
他又瞟了方朝清一眼。
然而方朝清已经稳稳地坐在甄珠身前,十分合格地做起了模特。
阿朗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怎么以前从未发现这人这么奸诈。
甄珠上下打量着方朝清,还未下笔,方朝清便又道:“对了,只见你给他人画像,你自己呢?你可是要成为名留青史的天下第一画师啊,不留幅自己的画像供后人瞻仰么?”
他说得有些戏谑,甄珠却停下笔,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下。
片刻后,她摇头:“不,我觉得我还是不要画自画像比较好。”
方朝清扬眉:“哦?”
甄珠摇着笔跟他分析:“很多画师画自画像都会美化自己,就连很多大画师也不例外,甚至可以完全无视实际情况无限美化。但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下巴一扬,耀眼的容貌更加光彩逼人,“你觉得,我还需要美化么?”
方朝清失笑,却还是捧场地点头:“不,不需要。”语气十分真诚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敷衍。
阿朗又又瞟了他一眼。
甄珠却对方朝清的配合感到满意,继续道,“所以,自画像说服力不足,反而还会让人怀疑我自吹自擂,万一后人看了我的画像,觉得我是自我感觉良好才把自己画地那么好看那怎么办?这可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说着,她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做了最后总结:“所以,还是不留画像比较好,毕竟想象里的美人才是最美的。”
方朝清笑地凤眼咪成一条线,“似乎很有道理呢。不过,既然自画像会被怀疑有失公允,不如——让其他人画?“
甄珠更加摇头了:“不!“
方朝清好奇:“为何?“
甄珠一脸自信:“其他人能画出我美貌的十分之一么?“
方朝清一愣,旋即肩膀抖动起来。
“喂!”甄珠不满了。
“姐姐,看来他方才说‘不需要‘就是在骗你。”阿朗又又又瞟了方朝清一眼,同时冷飕飕地道。
方朝清忙止住了笑,认真脸冲阿朗道:“小孩子不能乱说话哦。”
小孩子·阿朗:“!”
“我笑,不是因为你说地不对。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坦诚。”教导完“小孩子”,方朝清又转向甄珠,毫不害羞地为自己辩解,同时变相吹了甄珠一波。
这让甄珠深感满意。
看着甄珠表情变化,方朝清又笑道:“但是,我觉得你的画还是值得商榷的,比如那个十分之一。”
甄珠:“嗯?”
“我倒觉得,有个人可以画出你姿容的十分之一。若是画不出,你尽可找我算账。”
甄珠好奇:“谁?“
方朝清手指点向自己胸口,笑意盎然:“正是不才区区在下了。“
所以,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阿朗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对坐为对方画像的人。
没错,甄珠与方朝清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相对而坐,互相为对方画像。
方朝清当然也是会作画的,古来书画不分家,方朝清字是一绝,画当然也不差,只是相比起他的字,画没有那么出名,但也可以算得上是当世佼佼者了。
尤其他又学了甄珠的画法。
没错,正是甄珠那样写实的画法,但却又不是完全学她,而是与旧有的技法相融合,而且,这正是甄珠曾尝试过的。
但是,方朝清的尝试却又与甄珠的尝试不太一样。甄珠毕竟是油画出身,因此再怎么试验,却还是以油画为主,国画为辅,不过是用油画吸收国画的特点和技法,主要侧重还是在油画。而方朝清因为自小研习水墨工笔,后来才学了些甄珠的画法,因此主辅位置相反。
这样的不同让甄珠很感兴趣。
于是,原本不想留下画像的甄珠在看方朝清随手画了几笔后,便兴致勃勃地同意了方朝清的提议。
于是两人互相画起了画像。
阿朗看着甄珠画纸上的人物渐渐有了轮廓,眉眼渐渐清晰,再然后勾勒细部,皴染上色……脸庞正是对面方朝清的模样,且人物此时的动作也正是作画,画中画则是一个画架前作画的女子。
阿朗忽然心头一跳。
他悄无声息地踱到方朝清身后,看向他身前的画。
画中人物五官尚未仔细描摹,但阿朗心知那自然也是甄珠,虽然画法更偏向传统技法一些,与甄珠的侧重不同,却又恰好与甄珠的画法互为半圆,两相对照,便有种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