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若是许朗说是给王严崇沏茶,许锦言绝不会有半个字的舍不得,而且这一回也绝不会使任何坏就乖乖的把茶叶交过去。
只可惜,许朗最后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许锦言知道王严崇要来的事情已经是王严崇要造访的当天早上了,许锦言一听说王严崇要来,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听的半夏直笑她胆子小还劝解她“小姐那王阁老虽然以严厉著称,但是对于小姐你这样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想必王阁老是不会那么严厉的。”
但半夏哪里知道,许锦言可并不是因为王严崇那所谓严肃古板的形象而受到惊吓,她早就知道王严崇所谓的严厉古板只是用来吓唬人的,其实她的恩师会扮作大老虎“嗷呜嗷呜”逗她玩,可慈祥了。才不是外面流传的什么严肃起来可止小儿夜哭。
她不怕严厉的王阁老,她是怕会忍不住在恩师面前痛哭失声的自己。
前世幸得恩师授业,驱除愚昧,灵窍初通,愧得北明女诸葛之称谓,滔天恩情未曾偿还,恩师一家便因她满门惨死。
重生归来,她一直在躲着恩师,她是个不详之人,上辈子所有对她照料有加的人都不得好死。这一次归来,她定会守护身边所有挚爱之人,戕害所有仇恨之人。
可面对至亲之人,即便心中有数,也总是怕那个万分之一,她实在惧怕恩师再因为结识她而受到伤害,所以一再躲避与恩师的相见之机。
但这一次,该是躲不过了。
今生,终于是再次要与恩师相逢了。
阁老王严崇和御史徐长林来的时候,整个许府的人都立在门口迎接。
徐长林一看这个阵势,连忙就侧过头在王严崇耳边低声道了句:“你这派头真够大的,上回我来,许府人可没来迎接,还给我看了个因为重病昏倒在地的仆人。”
王严崇看了徐长林一眼,没说话,继续往里走,经过那一片迎接他的许府家眷之时,他微微侧了头,似乎在那群人之中寻找着谁。
但王严崇肯定是没找到,因为下一刻,许朗就立刻迎了过去挡住了王严崇的视线道:“王阁老,您能来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王严崇收回了视线,对许朗道:“只是来看一些字画,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许朗连忙道:“阁老您里面请,舒月的诗词集已经在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了。”
王严崇点了点头便向里走,但是还没走几步,他就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一群许府家眷道:“宁安翁主今日没有在府?”一直低着头的许锦言显然没想到王严崇会突然叫她,她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那张似乎严肃古板的面容。
还是前世的那副模样,脸庞不怒自威,的确是可止小儿夜哭的形象,但是那双眼睛流露着通达世事的智慧,却未曾染世间污浊。他只是随意立在一旁,就像是聚集了世间所有的浩然正气。
恩师的样子真是和前世一丝一毫都不差。
许锦言有些欣慰,还好,这辈子,恩师活在这个世上。许朗愣了片刻,有些想不明白王严崇为什么要找许锦言,但还是便上前一步道:“锦言在,阁老找她有什么事?”
说着就挥挥手,示意许锦言过去。
许锦言走上前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虽然她知道恩师并非在意礼节之人,行事从来不拘小节,但是今生再次面对恩师,她总是有些胆怯,虽然明知恩师绝不知前世之事,她也想告诉恩师,她和从前决计不同,再也不会连累他了。
但其实许锦言不清楚,她并非如她觉得的那般平静,她此刻的眼眸有几分慌张,就像是刚学走路的孩童,稍微会一点就挣扎着走来走去给自己的父亲献宝,想要讨得夸奖。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偏袒
许锦言走上前来,垂首而立。她知道恩师在看着她,可她也知道恩师的那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如前世和煦,
如今的自己对于恩师而言,不过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不是日日精心教导的顽劣徒弟。
她垂首道:“阁老。”
王严崇仔细看着面前那个垂首而立的小小女子,暗道一句这便是刚封了宁安翁主的许家长女,这女子看起来还未曾满十五岁,虽然年龄小,但是容貌并没有因为年纪小而有半点逊色,反而极为俏丽,尤其那一双琉璃眼眸,清透明亮的世间少有。
许恪是清尘书院的学生,也是王严崇在书院里的得意学生,似乎因为这一层关系,王严崇对许锦言极为的留心,想要看看自己得意学生的妹妹是何模样,但严格意义上说,这一对兄妹其实生的并不相像,许恪生的英气,许锦言生的清婉。
若说相似也就是那一双眼睛有些像,但许锦言的眼睛明显要更为明亮一些,像极了一块泛着光的琉璃。“上次宁安翁主在玄瑛会上所书的墨宝让老夫记挂已久,不知今日能否再见翁主的墨宝?”王严崇笑道。
许朗听了此话先是一怔,此时才忽然想了起来,玄瑛会之时,许锦言曾提笔所书姓名,当时几乎是全场哗然,连许朗自己都惊讶不已,其一自然是因为许锦言此前根本大字不识一个,可是突然之间许锦言就会写字了,而且这字还写的极佳,试问谁能不惊讶万分。
其二是因为许锦言那副字不仅写的极佳,而且笔迹之间极为肖似王阁老。王阁老的字难以模仿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王阁老那么多学生没有一个人能写的了王阁老的字,怎么许锦言这样一个从没见过王阁老的人却能写出和王阁老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
许朗侧目看了一眼王严崇,想来那字迹让王阁老都难以分辨,所以今日来还要特意询问。
许朗连忙从善如流的就接话道:“阁老若是喜欢锦言的字,让她写一副就是了。”
随意的使唤,像是指挥一个奴仆一般,许锦言唇角勾了抹笑意,给恩师写字她自是求不知道,可若是变成许朗指挥她做,这事情可就变了味了,尤其许朗还是在恩师面前如指挥奴仆一般指挥她,许锦言攥紧了手,暗自计算如何回击许朗还能不驳了王严崇的面子。
“许大人,宁安翁主的品阶是远远高于你的,虽然是你的女儿,但是毕竟也是陛下亲自封赏的翁主,如此皇恩浩荡之下,许大人这般随意的行事似有不妥之处吧。”王严崇侧目看向许朗,言语之间有些许不悦。垂着头的许锦言“唰”的一下抬头看向王严崇,琉璃眼眸里有着淡淡的激动。
前世恩师便是这样,无论是什么事情,恩师总是会偏袒她。
所以她以前便知道,外界口中所传阁老严厉正直,刚正不阿,绝不徇私。
但在她面前,这绝不徇私四个字就成了笑话,恩师不仅极为偏袒她,而且见不得任何人欺负她。
连现在站在一旁看着王严崇惊讶的徐长林都在前世之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王严崇遇上了这小丫头,就从绝不徇私变成护短至极,刚正不阿的名声保持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居然晚名不保!”
可那份偏袒和护短,是恩师给一个天底下最顽劣徒弟的关爱,今生她不再是老师的徒弟,可怎么…。那份关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琉璃眼眸看向王严崇,露出不解和疑惑。
许锦言不解,剩下其他的看客就只剩下惊讶了。
许恪和许府之人俱是一惊,徐长林皱了眉微微侧目,目光也流露出惊讶。
谁都能看出来,王严崇刻意维护了许锦言。
品阶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宁安翁主虽是个品阶,可许锦言毕竟只是臣子的女儿,这样一来,即使是陛下亲封的翁主,其实际地位也是大打折扣的,不比正经翁主。
而且这是在自己府上,许朗虽然言语随意了一些,但是许锦言是人家的女儿,许朗这样做也并不是极为不妥。
可王严崇却出声管了人家的闲事,这不是偏袒许锦言是什么?
徐长林是真的意外,自己和王严崇相识多年,王严崇一向以严厉正直著称的名声可不是浪得虚名,这个人对清尘书院那帮学生简直是严厉到了极点,若犯了事别说偏袒,他不给你再添把火就算不错了,那这么一个人怎么会独独偏袒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丫头?
虽然这事和那小丫头没关系,但是王严崇你瞎管人家家事算怎么回事?
许朗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想好好招待王严崇的,让自己在阁老面前保留一个好形象,可怎么话还没说两句,这王严崇就和他冲突起来了。而且是为了维护大女儿和自己冲突。
许朗觉得人生很玄妙,这段日子府里总共来了三个能让全府上下出门迎接的极贵之客,第一位是章庆王爷,因为震惊没赶得急出门,许朗可绝不敢是故意造次。
这位贵客为了抬高大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惜以王爷之尊威胁于他,当然这个许朗可以理解,谁让自己这大女儿运气好,误打误撞救了章庆王妃和世子,章庆王爷关爱有加,也算是人之常情。
第二位贵客是让全府出门迎接了,当时一听说宁安翁主亲自造访,全府跪在门外等了少说一炷香的时间,结果下来一看,大女儿本人。
第三位贵客便是今日的王严崇了,话说不到两句,就为了大女儿和他起了冲突。
许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待见了这么多年的大女儿在别人眼里却成了香饽饽?
许朗惊讶,许府的其他人脸色也并不好看。尤其是许茗玉和李知书,许茗玉恢复了容貌,本想着自己以后肯定会压倒性的胜过许锦言,可是这容貌没恢复多久,现在的许茗玉就饱受了打击。
人阁老王严崇一进来就叫了许锦言出去,现在还为了许锦言和爹起了冲突。她怎么能看不明白情况,若不是
许茗玉美目晃动着不安,从章庆王府开始,英国公府的大奶奶还有孙小姐,太后,庆裕帝,现在又多了个王阁老,莫名其妙的这些人都喜欢许锦言。
对了,还有清尘书院门口的大理寺卿张正,居然犹豫都不曾犹豫的就吃了许锦言的桂花糕,还盛赞她的桂花糕做的好。
凭什么?这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都瞎了?怎么都那么喜欢许锦言?
许茗玉看着许锦言,美丽的容颜之上尽是戾气。一旁的李探注意到了许茗玉的神情。
李探皱了眉,眼神流露出几分不喜。
几年前李知书曾回江南探亲,李探得见过这位表妹,一见那般容颜,李探便念念不忘了多年,这一回来许府,李探在路上都为马上要得见这位表妹而激动不已。
但是一来府里,李探就意识到了这位天姿国色的表妹出了事,因为这位表妹几乎足不出户,即便出门也都带着面纱。
李探实在是好奇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表妹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他在一个晚上偷偷跑到了书香院,许茗玉的房门外偷看。
这一看,李探对许茗玉多年来的思念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日他所看到的场景可怕到他或许终身都不会再忘,他思念多年的表妹右脸的确一如记忆般美丽,但是左脸却被火烧的焦黑又污浊,她正一点点的给伤口上敷着厚厚的白色药膏,一边敷一边疯狂的诅咒这许家的大小姐。
夜晚灯火本就昏暗,许茗玉那样的一副形象,又一声声的在嘴里疯狂的诅咒着别人。这副画面,简直和恶鬼画皮没什么两样。
所以即使许茗玉的脸现在已经恢复,但是那日的恐怖画面给李探的冲击太大,导致现在李探一看见那张天姿国色的脸,就不得不想起那一日看见的那般焦黑恐怖的脸和对许锦言的那一声声疯狂的诅咒。
如今又让李探看见许茗玉对许锦言流露出那种狠毒了的眼神,李探摇了摇头,看着许茗玉的神色露出了几分厌恶。
他转头看向那立在王严崇面前的女子,那女子容颜清婉又动人,虽然不是天姿国色的美貌,可是却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她弯了唇角,对王严崇道:“锦言的字怎当得起阁老一句墨宝,阁老若是想看,锦言献丑便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舒月
王严崇点了头,便转身向前走去,许朗一看,连忙跟在了后面。
许锦言想了想,也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许茗玉看许锦言跟着前去,自己也想过去,却被李知书拉住了手,摇了摇头阻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严崇会眼瞎到如此偏袒许锦言,但显然刚才王严崇只授意了许锦言可以同去,这个时候玉儿再眼巴巴的凑上去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李探显然也想同去,王严崇是天下万千读书人心中的楷模,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该是怎样天大的荣光,对于以后的仕途来说,又该是怎样一股强劲的推动力。
李探看着王严崇的背影,略略起了些心思。只可惜许朗那个木头脑袋不知道一起把他捎上,若是他跟着一同去了,一定能想到办法让王严崇收了他做学生。
李探暗自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准备回自己屋子,总归待在这里没有用,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许锦言一样好运气,他那表妹不就也想跟去,却被姑姑死死拉住。
人还是得知情识趣的好,自知的人自有福气,譬如那许锦言,此时不就跟着去了许府书房。不自知的人,就算拥有了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东西就会从指尖一点点的溜走,最后什么也剩不下。比如那被自己母亲按住的许茗玉。
—“阁老,您看,这便是那舒月的诗词集。”许朗将那本诗词集双手奉上。
王严崇点了头,便顺手接过,他看的极仔细,每一页都细细翻过,像是在书里寻宝一样,认真至极,但那一本诗词集并不薄,王严崇这样一页一页翻来,每一页都要停留几乎半柱香,这一本诗词集看下来,时间就有些长了。
许锦言知道那就是王严崇看书时候的习惯,恩师一向如此,若是遇见对脾气的书,一看便是一整天,除了翻页几乎是一动不动。
但这一次恩师翻这本书其实是有些不同的,恩师平素阅书,面孔平平整整,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看着的确是可止小儿夜哭的形象,可是这一回读的这一本舒月的诗词集,恩师那向来板正严肃的脸居然起了几分笑意。
这事儿,有点不对……。许锦言看着王严崇皱了眉。
王严崇将这本诗词集翻了不到一半的时候,许朗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倒不是不喜王严崇看这么久,而是他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徐长林素来知道王严崇的习惯早就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点点的啜饮着茶。
许锦言既是王严崇的弟子,自然是早习惯了,且她现在因为重遇恩师心情激动,根本就无暇顾及腿是否劳累。
但许朗毕竟上了年纪,站了这么久腿已经十分之酸痛,但阁老王严崇都是站着看书,他许朗怎么可能找个凳子坐下,所以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站,在察觉不到的范围内缓缓的动一动僵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