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王严崇才依依不舍的合上了书,但他并没有立刻将此书放下,只是合上了书,将书的封页朝上,细细揣摩着诗词集的作者署名,“舒月”二字。
许锦言更是疑惑,舒月……并不是多么有名的书画家,写的字也不过是以模仿陈意之才出名,怎么会得恩师如此的青睐。
看着王严崇这幅模样,许锦言倒是想起来前世的一桩事。那回是陪庆裕帝下江南,当时已经是端王妃的她自然是随驾而行,而身为内阁重臣,天子宠臣的老师自然也是一同前往。
当时在江南,闲暇之时她曾陪恩师在江南街巷闲逛,彼时恩师在遇到的每一间文画斋里徘徊,似乎寻找的就是这位名叫舒月的书画家之作品。
“许大人,我可否同你商量一事?”王严崇收了手,看向了许朗。
许朗看王严崇对那诗词集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明白了王严崇的意思,于是立马道:“阁老若是喜欢,这本诗词集,下官自然是要双手相赠。”
“许大人,你误会了。我想同你买下这本诗词集。”
许朗一愣,他怎么敢收王严崇的钱,“阁老,这本诗词集不值什么钱,阁老若是喜爱,收下便是。”
“不值什么钱?”王严崇的脸色瞬间板了起来。
许锦言看一眼这个神情就知道恩师是生了气,只是他尚在压抑。若是如此,许锦言就更疑惑了,难道仅仅因为许朗说了舒月的诗词集不值钱,恩师就生了气?
舒月……到底是谁?
许朗也觉得王严崇的脸色有所古怪,但许朗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不值什么钱,下官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买了下来。所以阁老若是喜欢,尽管拿去赏玩。”
许朗真的没撒谎,这舒月的诗词集他是只花了二十两,多一分都没讨,不是为了给王严崇拍马屁才报的价格。
但王严崇并没有因许朗的实话而有任何一点缓和情绪的意思,甚至王严崇脸上的怒意更明显了一些。
王严崇尽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神情,然后自袖中掏出一百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道:“多谢许大人割爱。”许朗哪里敢要这笔钱,刚要婉拒,就看见了王严崇阴沉的神色。这下,许朗连婉拒都不敢婉拒了。
许锦言目睹这一番情况更是暗自咂舌,恩师是从来不会和下属买卖任何东西的,虽然恩师问心无愧的付了账,可是落在别人耳里,的确是有受贿之嫌,这种瓜田李下之事,以恩师的性格是不会做的……。除非是真的极为爱重此物。
而且王严崇也不是夺人所好之人,方才能毫无顾忌的开口同许朗买下此书,除非是恩师断定许朗不喜此物。
许锦言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就此作罢。算了,恩师的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严崇将银子放下之后便将此书收入了衣袖里,转而对许锦言道:“翁主……。”
王严崇话还未完,许锦言便已经颔首,师徒多年,她自然知道老师的意思。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王阁老
洁白的一品宣纸被铺于案几之上,许锦言轻轻捉笔,写下两句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两句诗是前世初学识字之时,恩师写给她的第一句话,意在告诉她在世间行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守护住心中的清白。
前世她蒙恩师精心教导,自问守住了心中的清白,无愧于心。但可惜她却最后落得了害人害己,支离破碎的结局,
恩师为当世圣贤,此话为恩师一生之金玉良言,绝无差错,错就错在世道艰难,恩师的话成了空谈,或许只有遇上真正的清平之世,恩师的信仰才会真正的发光发热。
王严崇仔细看着许锦言的那副字,低声念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翁主好气度!”王严崇赞赏的笑道,可笑虽笑,王严崇的眼睛里依然流露出一些疑惑之色。
诚然,这白纸上的墨字和他的笔迹简直如出一辙。运笔之时连字的转折处那种无意识间的停顿都一模一样,
除非是他亲自所授,否则绝不可能这般的相似。
但显然他从来没见过这位许家小姐,难不成竟然是凑了巧?可天下间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么?
徐长林上前一步,惊叹道:“严崇,这字和你的字真的是一模一样啊。上回玄瑛会隔的远,我心说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和你的字写的像。这回离的近,再一看,我还真是看错了,这字已经不是像你的字了,我看这就是你的字。”
许朗飞快瞟了一眼,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许锦言的字写的像王阁老的字,但是这个时候拍王阁老的马屁总是没错的。
“锦言这孩子自小就喜欢王阁老的字,一直拿着王阁老的字临摹,现在练的有几分相似也是她的福气了。”
许锦言一点面子也没给许朗,直接出声否认道:“并非如此,小女从未临摹过阁老的字,字和阁老的字相似,小女也是自玄瑛会之后才知道的。”
许朗瞬间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虽然他的话的确是信口胡诌,但是许锦言她怎么能拆穿他呢?
这大女儿也太不懂事了,许朗看向许锦言,目光有了些愤怒。
许锦言只当作没看到,许朗哪里知道,平日里的许锦言或许还能伪装出对他的尊敬。但是现在王严崇当前,许锦言绝不愿意再做违心之举。
王严崇还没说话,徐长林却笑道;“这倒是奇了,翁主既然没临摹过王阁老的字,王阁老也没教过翁主,那这字怎么会如此相像呢?”
许锦言垂眸掩笑,“或许上辈子曾有幸是阁老的学生呢。”
徐长林哈哈大笑:“你这个说法有意思,严崇啊,你这可是多了个上辈子的女学生。”
王严崇倒没做太大的表示,只是仔细端详了一下许锦言的那副字。
许朗观察着王严崇的脸色,在心里直叫坏了坏了,惹阁老生气了。方才大女儿那话的确唐突,你没事和人阁老套什么近乎,还上辈子…。关系套的倒够远。现在可好把阁老惹生气了。
许朗正措着辞想说两句,把许锦言戳出的窟窿给圆回来,但还没等许朗说完话,那边王严崇倒突然开了口,言语之间还满是笑意:“上辈子的学生…。倒是有趣,那今生若是不再收入门下,岂不是都愧对了前世的授业辛苦。”
这显然是一个冷笑话。尤其被王严崇这样向来严肃正直的人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出来,这笑话就更好笑了一些。
徐长林首当其冲中了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没等徐长林的笑容收起,徐长林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于是那抹笑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僵硬。
“阁老……是什么意思?”许锦言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王严崇没有说话,但是唇角是有着笑意的。
“哎哟,这有点不得了啊,严崇你的意思是要收翁主为学生?你可从来没收过女学生啊!”徐长林的眼神跳动了光,能见着这么一桩新鲜事,这一趟来的真值啊!
许锦言心中一惊,连忙就想跪下来行拜师大礼,但碍于现在这个翁主身份,许锦言不能随意跪下,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脸庞有了些焦急,生怕王严崇收回这句话。
许朗也有了些意外,遂出言问道:“阁老要收锦言为学生?”
本朝女子尚才,高门小姐拜名臣为师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连从前的元菁公主在和亲之前都曾是原来朝中大儒孙阁老的学生。
如今朝中的大臣为了培养自己的女儿大多都会专门给女儿请老师,尤其是志在皇妃的高门,甚至在文才方面会将自己家的女儿当做儿子般的培养,四处以人情请朝中名臣来教导自己的女儿。
但一般请名臣来做老师,都是要正式行拜师之礼。行了正式的拜师之礼,基本也就相当于整个京城的贵人圈子都知道了拜师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谁的老师才学高,谁的老师名气大,这都成了高门小姐之间的一种攀比。
在这种风气之下,王阁老却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一个女学生,但这朝中那个官员不想让王严崇给自己的女儿做老师,王严崇是曾经的太子太傅,如今清尘书院的院首,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名臣。
若是请了王严崇给自家的女儿做老师,那简直就是从本质上压过了其他的高门小姐。
连庆裕帝都曾想让王严崇教导端云,但是王严崇考了端云几句之后,就借口清尘书院事多婉拒了此事,庆裕帝心知肚明端云的水平,所以对这个北明肱骨之臣婉拒也无能无力。
只是后来在一次闲谈的时候笑对王严崇说,“看来王卿是只想收男学生,一个女学生都不想收。”
当时的王严崇说自己并非不收女学生,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还对庆裕帝明确表示,如果有他满意的,一定是会收入门下。
王阁老此话一出,京城里的人理所应当的觉得王严崇对女学生的要求一定高之又高,非是天下第一才女不可。
但既然要求这么高,那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要收许锦言为徒?
这让许朗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许朗也曾经想给许茗玉请一位朝中大臣做老师的,但是许朗这个二品官员的位置实在是请不起一位名臣给自己的女儿做老师,此事虽然后来作了罢,但是因为得不到,许朗便对此事极为的关注,京城里谁家的女儿又拜了谁做老师,许朗都极为清楚。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个高门家族领着自己的女儿去了阁老府,然后没一炷香就会灰头土脸的出来,所以京城才都在传说,除非是天下第一才女,否则绝入不了王阁老的眼,
可是全京城翘首以盼了这么久的天下第一才女居然是自己的女儿…。曾经令自己的头大了无数次的蠢货女儿……
别说其他人能不能接受这件事,许朗自己都无法接受!
自己这女儿到底是走了什么样的狗屎运,怎么一次又一次的这般好运气。
许锦言仔细看着王严崇的表情,生怕王严崇突然反悔。
今生她本对再做恩师学生之事不报任何幻想,却没想到,命运峰回路转,这一世,居然又让她得了做恩师学生的机会。
王严崇含了笑意道:“翁主先别急,我有一题要考翁主,若是翁主答的上来,此后翁主就便是我的学生了。”
“若是答不上来呢?”许锦言看他,目光有些犹疑。
王严崇只笑不说,许锦言看着那笑意便狠狠打了个冷颤。她清楚的很,恩师一般露出这种笑意的时候,那十有八九都在心里憋了不少的坏。
许朗的表情倒是有了些送动,这才对嘛!王严崇收徒弟不考验那还叫什么收徒弟,改叫行善算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玉佩
王严崇正想说两句什么,此时却听得书房门外大吵大闹,书房里的人俱是一怔。许朗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察看情况。
王严崇和徐长林本是不打算出去看的,但许锦言却转头对王严崇笑道:“阁老不去一探究竟?”
王严崇看着面前那小小女子轻巧而立,脸庞上俱是灵动的笑意,这样一看,她倒是像她的兄长了,即便是笑着,那身上还是笼罩着淡淡的冷漠。只是她身上的冷漠之感更重,甚至还参杂了些肃杀之气。
徐长林来了兴趣,许锦言那话的意思便是门外有好戏看,他先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便道:“丫头,你老实说,这门外是不是有好戏看?”
许锦言弯了琉璃眼眸道:“锦言也只是猜测,毕竟阖府都知道两位大人此时在书房之内,现在能在书房外大吵大闹的多半都是为了两位大人,但是我爹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立刻将其压下。锦言想,既然和两位大人有关,两位大人应该会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吧?”
徐长林本来对外面的事情是觉得无关紧要的,但是经许锦言这么一说,徐长林立刻有了兴趣,跃跃欲试的起身,准备往外走。
刚一起身,徐长林想叫一下王严崇,王严崇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从来不爱看热闹,但是徐长林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去不太好,便想要死乞白赖的把王严崇拉上。
但谁知道,一转头,王严崇不见了。徐长林疑惑的回头,准备在不大的书房里面搜寻一下王严崇的身影,但是四下一看陡然却发现王严崇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
徐长林睁大了眼睛。
王严崇?你不是不爱看热闹么?怎么动作比我还快?
门外正吵得热火朝天,许锦言和王严崇徐长林缓步而出,一看到面前的场景,那双琉璃眼眸便微微含了笑意。
竟是李探在对门口的仆从大打出手。
李探怀里死死的抱着一沓什么东西,双腿疯狂的踢打着书房门口的那几个仆从,嘴上还不停的发出咒骂之声。
许朗正怒喊着让这几个人停手,但是李探却丝毫不曾理会许朗的话,反而更为用力的和几个仆从扭打在一起,嘴里的污言秽语一气儿的往这些仆从的身上扔,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不堪。
王严崇看到这一幕,慢慢皱起了眉。
许朗见说了几句,没一个人理他,愤怒直接到达了极点,飞快的走下台阶,随手抓过李坦就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怒吼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许朗现在是耻大过怒,如今王严崇和徐长林都在书房端坐,现在这个当口自己的府里却出现了这样一副闹剧,实在是太过丢脸!
恼羞成怒的许朗抓着李探,恶狠狠的看着他,恨不得再扇他一个耳光。李探被许朗这一耳光打的惊了醒,一看到现在的这个情况,吓得立刻住了手。
许朗大骂,“你到底在干什么?”
李探现在其实还是有几分懵的,他甩了甩头,让自己能再清醒一些。
清醒之后,回忆一点点的涌现了出来。
他方才觉得没机会见王严崇,便慢慢的走回院子准备继续看书,但谁知还没到屋里,就被一眼生的小厮拦住,那小厮说许朗同王严崇说起了他,王严崇便对他有了些好奇,让他把平日里的一些文章拿过去书房。李探虽然惊喜不已,但还是留了个心眼,试探的问这个小厮是否能等他一下,和他一起同去。
万一出了事,好歹有个人能当作垫背的。
但是这个小厮却推说王严崇刚才不小心勾断了玉佩上面的绳结,让他赶快拿出府给玉佩配上绳子,那小厮一边说还一边掏出玉佩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