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坐在桌前用饭,桓慎被同僚叫去吃酒,并不在家,因此卓琏放松了不少,一边吃着蛋羹一边笑问道,“咱家的鸡蛋不是没了,您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林婶上门道歉,东西都是她送过来的,改明儿咱们酿好了酒,也给林家带一些。”桓母开口解释。
卓琏柔顺地点了点头,嘴角却抿紧了。
桓母心地善良,从不会以恶意揣度别人,但林婶明显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最是贪财不过,否则一开始也不会被卓家收买,前来撺掇她们卖掉酒坊。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婶究竟有什么目的?
怀着满腹疑惑,卓琏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饭,然后独自往酒坊的方向走去。最近正赶上香泉曲成型的关键时期,每隔两个时辰她就得进仓房看一眼,将曲饼斜立起来,两两相对,散去最后的潮气。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刚进到酒坊,卓琏就有些犯困,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进了屋,伸手探了探麦余子,触感干燥清爽,也无需多做打理,让她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
天很快就黑透了,她草草洗漱一番便躺在床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过了两刻钟功夫,有道黑影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前,待看到双目紧闭的女人时,他暗暗腹诽:卓琏不是嘴硬吗?等她被桓家逐出家门,一个名声尽毁的寡妇哪还能立得起来?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别人揉扁搓圆!
这么想着,中年男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弯着腰,将卓琏扛在肩头,蹑手蹑脚地去到隔壁。
进门时,他不免心慌意乱提心吊胆,毕竟桓慎是有真本事的,在卫士中也称得上拔尖儿,听说京里早有贵人看中他了,等调到天子脚下,肯定会被委以重任,万一他没有昏迷,自己哪还能讨到好处?
哪想到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连道人影都没有。
中年男子不由松了口气,直接将卓琏扔在床上,三两下剥了她的衣裳,过了两息功夫,只剩下质地轻薄的水红肚兜儿和亵裤,月光透过窗扇照射进来,那丰盈有致的身段显得格外诱人,中年男子咽了咽唾沫,伸手轻抚着柔腻的脸蛋,啐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且等着吧!”
说完,他也不敢多留,趁着夜色飞快地离开了酒坊,走在路上时还不住地四处张望,生怕自己被别人发现,当真应了做贼心虚四个字。
卓琏迷迷蒙蒙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她睁眼一看,发现身上盖着的棉被不知何时从靛青变成了灰褐,脑袋嗡地一声响,她霎时间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打量自己,确认了只有衣裳不知所踪,除此之外再也没出别的事情,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白生生的胳膊露在外面,被冰凉的夜风吹过,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突然,卓琏觉得有些不对,她僵硬了一瞬,缓缓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桓慎翻涌着怒意的双眼。
青年穿戴整齐地站在不远处,微黑的手背上青筋迸起,两手握拳,发出阵阵脆响。
卓琏又不是傻子,哪会猜不到自己是被人害了?怪不得林婶会往家里送鸡蛋,肯定是趁着桓母不注意,在吃食中下了药,否则她昨晚也不会睡得那么沉,连被人挪了个地方都没有发现。
“小叔,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别误会......”
嘴上这么说着,卓琏一颗心却沉入谷底,此刻桓慎脸色阴沉地好比乌云,黑眸一瞬不瞬地瞪视自己,说不定早就给她定了罪,认为她不知廉耻,才会主动爬到他床上。
“出去!”青年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杀意。
卓琏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裳,胡乱往身上套,雪白的脊背上只挂着一根红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马上就要散开,却又牢牢系在原处,红白交织,对比万分鲜明,刺痛了桓慎的双眼。
第13章
卓琏穿戴整齐后,内心的羞愤渐渐褪去,现已平复下来。她本想与话本中的镇国公缓和关系,起码不至于像原身那般,落得凄惨死去的下场,但有人从中作梗,不出意外,桓慎对她的印象必然急转直下。
快步从房间走到无名井旁,夜风微凉,让她身上的困倦之感彻底消散。
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粗糙石壁,卓琏皱眉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林婶早就被卓家人收买了,替他们办事自是理所应当,此刻想方设法来桓家下药也不是不可能,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这口无名井。
只要桓家将自己赶出去,桓母悲伤愤怒之余,说不定便会同意卖掉店铺。
自打接替公公成为酒坊老板,卓琏再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书里的镇国公她得罪不起,但眼下尚未成为皇商、仅在汴州城有些名气的卓家她却是不服的。
绯红唇瓣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想要压垮一座酒坊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只要自己酿造出来的酒水品质远远胜过卓家,到时候不止能狠狠扇他们一巴掌,还能让桓家从窘迫境地中走出来。
桓慎站在门前,见卓氏在水井边徘徊,他眯了眯眼,却并未上前。
月光细如银霜,洒在女人姣好的侧脸上,从这个角度他正好能看到秀挺的鼻梁,丰润细腻的唇瓣,以及微微低垂藏在襟口中的白皙脖颈。桓慎掌心有些发痒,紧握成拳后,那股痒意才消散了几分,他折身返回,坐在屋里简陋的木凳上,缓缓抿着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汤。
他与卓氏的接触虽然不多,但通过近几日的相处便能得知,卓氏不是个蠢货,既然如此,就算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想要勾引自己,也不会在三更半夜爬到空无一人的床上。
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招致他的厌恶。
桓慎身上还残存着些许酒气,他酒量极佳,按理说应该不会醉才是,但此时此刻,只要一闭上眼,女人光洁无瑕的脊背便会浮现在脑海中。
喉结不住滑动,青年眸中流露出浓浓煞气,卓家当真无耻之极,为了得到酒坊,什么阴损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卓氏就算再不济,也是他大哥明媒正娶的发妻,毁了她的名声,便相当于将桓家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还真是好本事!
卓琏并不清楚桓慎的想法,她现在也不在乎那么多,卓家想要算计她,势必得叫人捉奸在床,但昨夜桓慎不在,不知这场戏会如何演下去。
在无名井旁站了一整夜,等到天蒙蒙亮,她才回房。
又过了不久,桓母与福叔来到了酒坊,还没进门,便见林婶带着林琼娘走了过来。
“桓嫂子,我们琼娘跟你儿媳关系不错,好一阵子没见,心里想念得很,就过来瞧一瞧。”林婶满脸堆笑,边说话还边冲着女儿摆手,催促她快些进到院里。
昨天收了林婶送过来的鸡蛋,桓母虽觉得她们的举动有些无礼,却不好把人赶出去,只能暗自叹息,准备去库房中打一壶米酒,让母女俩带回去,也能让身为教书先生的林父省些酒钱。
身形纤细的林琼娘正要往屋里走,桓母急忙叫住她,“慎儿住在这里,琏娘在隔壁,莫要走错了。”
此时林琼娘站在门口,右脚都已经抬了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盯着略微敞开的门缝,暗暗咬牙,随即惊叫道:“桓伯母,琏娘怎么会在里面?”
听到这话,桓母也愣住了,跟福叔面面相觑。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福叔瞪了瞪眼,没好气的斥责。
“我没胡说,门没有关严,我真看到琏娘了,她就在屋里。”林琼娘言之凿凿。
卓琏跟于满的那档子事儿,除了桓母桓芸以外,街坊邻里全都听说了,毕竟当时这二人闹的太过,隔三差五就要私会,汴州本就不大,于满又是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哪能传不出风声?
福叔面色阴沉,刚想将林家母女赶出去,便听到吱嘎一声响,隔壁的房门被人推开,卓琏从中走了出来。
“林琼娘,你眼睛还真好使,我明明呆在自己房中,你偏能在别处瞧见,这样存心诬赖,要是传扬出去,我哪还有脸见人?怕是得被流言蜚语活活逼死。”
卓琏眼眶泛红,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愤怒。
她猜的果然没错,卓家为了得到无名井,想要让桓母捉奸在床,从而将自己赶出去。至于为什么不把事情闹大,这就更好解释了,她那好妹妹年方十五,尚未定下亲事,万万不能因一个不知廉耻的姐姐影响了名声,投鼠忌器之下,他们才选择了这种做法。
只可惜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桓慎昨晚没在家,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她,不让卓家人的奸计得逞。
看到卓琏衣衫整齐地出现,林家母女霎时间愣住了。
苗管事不是说那蒙汗药十分管用吗?若无人惊扰的话,怕是能睡上一整天,就连桓母都是福叔上门吵醒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卓琏厉声开口:“林琼娘,我自问从没有亏待过你,为何要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陷害于我?妇道人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但你却不在乎,亏我们还是手帕交。”
听到这话,林琼娘慌乱极了,两手紧紧扯住袖口,干巴巴解释,“琏娘,你别误会,刚刚是我看花眼了,太过惊讶才会叫喊出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会害你呢?”
“谁说从小一起长大就不能害人?昨天我家的饭食中被人下了药,睡到今晨才发觉不对,你早不来晚不来,非趁着这档口来污蔑我的名声,要说不是提前算计好的,谁会相信?林琼娘啊林琼娘,你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在原身的记忆里,林琼娘对她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近来还会耍些小性子,非要用手帕、香囊之类的物什哄她,才能露出几分笑意。
原身看不明白的事情,卓琏却瞧得一清二楚,这林琼娘本就没将原身放在心上,见她与城中富户的公子勾搭上了,更是妒意横生,恨不得能取而代之,又哪会有什么好脸色?
现在卓家使出诡计,她既能拿到好处,又能毁了自己的名声,可谓一举两得,连犹豫都未曾便欣然应允了。
桓母也察觉到了不对,她猛地回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林婶:“下药?”
“桓嫂子,你别听卓琏瞎说,昨天我压根没进门,就站在门口跟你聊了几句,哪能将蒙汗药下进锅里?”
卓琏冷笑不已:“我还没说是蒙汗药,林婶自己就猜出名字了,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当真令人钦佩,还有林琼娘,都没看清就能信口胡言,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要被如此污蔑?”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一点桓母深有体会,看到儿媳苍白的面色、通红的双眼,她不禁悲从中来,娘俩抱在一处,不住痛哭着。
哐!
桓慎一脚踹开房门,俊美面庞没有丝毫波动,信步走到林婶跟前,单手拽着她的衣领,在妇人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将人拎了起来。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青年声音低沉,隐隐透着几分杀意。
林琼娘打了个哆嗦,飞快冲上前,两手不断捶打着桓慎,却被卓琏死死攥住了腕子,踉跄着跌倒在地,那副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们母女上门找茬儿,难不成还有理了?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将你娘送到官府,她给我们全家下毒,少说也得关上个一年半载……”
听到卓琏的威胁,林琼娘面色惨白,嘴唇嗫嚅,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吐露出来,她已经十六了,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是有一个蹲过大牢的母亲,哪还有人敢来林家提亲?
思及此处,她冷了冷脸,似倒豆一般道:“是卓家的大管事苗平,他找到我们,给了二十两纹银,还有一包蒙汗药,昨日我娘在门口跟桓伯母说话,我顺着后门溜进去,在煮粥的锅里下了药……”
少女边说边哭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真正被人陷害的卓琏却止了眼泪,神色平静的站在原处,一语不发。
桓慎眸光微暗,心情不免有些复杂。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卓琏是被人所害,她并没有那么无耻,主动褪去衣衫爬到自己床上,原本应当松一口气才对,但胸腔中却生出阵阵憋闷之感,让他不由抿了抿唇。
将林婶扔在地上,中年妇人浑身不住颤抖,一张脸涨得紫红,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她做下的恶事被人拆穿,万一传出风声,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卓家给的二十两银子尚未到手,就闹到了这种地步,这可怎么办?
福叔握着锋利的镰刀,将林家母女赶出了酒坊,看到不断哭泣的桓母,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拿起烟枪吞云吐雾。
第14章
桓慎走到母亲身边,整个人如同笔直生长的青松,看起来十分可靠。
此时的他正在低声安抚桓母,向来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跟先前暴怒阴郁的模样完全不同。
卓琏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去了仓房。昨晚那样的情形,就算她是被人陷害的,桓慎的嫌恶也不会消失,比起主动贴上去,还不如远远避开,反正书里的剧情已经改变了,她不像原身做下了许多的错事,明面上也是桓慎的长嫂,想要好好活着,应该不难。
况且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唯一会做的仅有酿酒,在陌生的环境中,必须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她,卓家酒坊中卖的最好的酒水叫清风啸。
米酒大多甘甜清香,但后劲不足,时人最爱醇厚辛辣的味道,据说清风啸是因为入口甘烈,酒劲儿也大,喝进去会让人感到眩晕,仿佛听到清风在山谷中呼啸,才会叫这个名字。
原身虽是卓家的大小姐,但对她而言,清风啸依旧算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起码在记忆中根本没喝过几次,原身不懂酿酒,因此卓琏也无法做出判断。
女人蹲在地上,拿起一块曲饼放在手心颠了颠。在曲饼阴干前,每块重一斤四两,现在已经差不多成型了,重量减轻到一斤左右,没有红心,内里不潮,置于太阳下曝晒一月,再存放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做成品相极佳的香泉曲。
可惜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卓琏将曲饼搬到曲场,此刻桓母已经止住眼泪,进仓房里帮忙。
“琏娘,昨天是我大意了,真以为林婶是诚心悔过,哪想到她竟在粥里下药,险些害了你。”
卓琏将颊边的碎发绾了绾,低头笑道:“娘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您既没有生出误会,卓家的奸计也没有得逞,他们之所以这么急着对付我,只是为了得到酒坊中的无名井罢了。”
对上桓母惊愕的目光,卓琏犹豫片刻,将无名井的殊异之处说了出来,这口井是桓家祖传的宝贝,该如何处置,必须由桓母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