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袜子里有什么?”采芹问道。
霍柔风笑嘻嘻地冲采芹竖起大拇指:“好眼力,隔着袜子也能看出来。”
采芹不理她,把她抱到榻上,三两下给她脱了鞋袜,便看到脚掌上包裹的药布。
“这是怎么了?”采芹颤声问道。
“没事,就是让石子硌破了,早就不疼了。”霍柔风笑着说道。
采芹可不听她的,立刻让人去请延寿堂请大夫。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柳西巷都被惊动了,九爷受伤了!
霍柔云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衣裳也没换便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已经回到她住的院子,拥着锦被靠着迎枕坐在床上,屋里屋外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们。
霍柔云看着满院子满屋的人,冷哼了一声,采芹连忙低下头去。
大娘子的这声冷哼包含了太多,十有八、九。九爷离府的事情,大娘子已经知晓了。
屋子里响起霍柔风的声音:“姐,你快来啊,我想死你了,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霍柔云脸上的冷厉荡然无存,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就像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坐到床前,从小几上的攒盒里挑了一颗梅子糖放进嘴里,问道:“你这小猴儿,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姐,宁波府有个八品经历,是嘉兴苏家的庶子,名叫苏离,同进士出身……”
她把苏离女儿的事情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眉头微蹙,耐心地听妹妹把这个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家虽然有钱,可在官场上没有人,加之人丁单薄,迟早会举步维艰,京城里的大官一时半刻难以巴结,现在当务之急是扶持一个能办事的,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再晋一级怕是很难。”
霍柔风当然也知道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进士如同正妻,同进士便如同小妾。
她道:“同进士做至京官的,前朝有,本朝也有,姐,我们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操心,只要他升到七品,苏家在京城里的人自然会出手相助。”
霍柔云目光深深地看着妹妹,良久才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嘉兴。”
霍柔风松了口气,姐姐说的是去嘉兴,而不是去宁波。
第三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自从那天从海味铺子里出来,常胜的一颗心便如油煎一般。这批货是有问题的,他必须要告诉二老爷,否则一旦让杭州城里的海味铺子发现,二老爷的脸面就丢尽了。
还有霍大娘子,那虽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霍二老爷还想加高价格把一部分货转给霍大娘子呢。
他跟着霍三去见霍子兴,霍子兴心情很好,称赞了霍三几句,还叮嘱霍三,这几天不要让三奶奶尤氏回娘家,免得尤家人眼红,从中使绊子。
常胜想说,这个坑即使不是尤家挖的,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了,使什么绊子?巴不得看霍家出丑。
可是霍子兴和霍三在说话,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插嘴的,好不容易,霍子兴问他:“常胜,明天一早你就去张记和于记,就说咱们家到了一批上等干货,让他们派大掌柜过来。”
常胜硬着头皮答应,霍三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让人卸货吧。”
常胜明白,霍三是怕他多说话,三爷是从中拿了好处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只好闷声出去,带了几个小厮去指挥卸货。
刚刚走过去,就看到搬货的几个苦力捂着鼻子,常胜暗叫不好,拦下一个苦力,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
正如海味铺子里的伙计说的,这批货都是回炉重新晒的,时间仓促,乍看上去已经晒得很干,实际上芯子里还是湿的,在宁波耽误了几天,又在路上走了几日,装在车上时还闻不出来,现在把柳条筐搬出来,臭味便出来了。
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常胜转身便走,他要去告诉二老爷。
还没进大门,迎面便撞上了霍三。
霍三显然是不放心,急着出来看看,见他步履匆匆,沉下脸来,问道:“你不在这里看着,干什么去?”
这次宁波之行,霍三是把常胜当成了眼中钉,常胜看着霍三凌厉的眼神,心底一片冰凉。
二老爷虽然还康健,但是这个家早晚是三爷当家,现在他还有二老爷撑腰,再过上几年呢?待到二老爷把家业交到三爷手里,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在主子眼里,下人就和家里的骡马牲口没有两样,是打是卖都是主子们说了算。
三爷定是拿了回扣,所以才处处防着他。
常胜收敛心神,陪笑说道:“小的进去喝口水。”
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借口,霍三冷笑:“喝水?让小厮去提个大茶壶过来。”
常胜僵在那里,他咬了咬牙,对霍三道:“三爷,您跟我来。”
霍三见他脸色有异,倒也没有多问,跟着他走到一个柳条筐前,还没走近,一股腥臭味便扑面而来,霍三被这股子味道熏得后退几步,弯腰干呕起来。
他呕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用帕子抹了半天,才对常胜吼道:“你怎么看管货物的?怎么都臭了?”
常胜早就猜到了,三爷只要发现这批货有异常,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推到他身上。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松手放开常胜,回头瞪了一眼金宝,骂道:“你给爷闭嘴!”
常胜干咳了几声,大着胆子对霍三说道:“三爷,咱们上当了,这批货看上去是好货,其实全都是受过潮的次货,别说不值钱,就是倒贴也没人肯要,是要砸招牌的。”
霍三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可心却沉了下去。
他长在商户人家,有些事情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不行,不论这是真是假,也不是他的错,是常胜的过错,最初到定海打听的是常胜,跟着他去定海看货买货的也是常胜,在宁波码头上看货装货的更是常胜!
这是常胜的错,要怪也是怪常胜,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霍三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冷笑着对常胜道:“我们家还是头回做海味生意,你一个外行怎么懂得这么多?三爷还真是走眼了,没看出来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走,你老实交待,你是什么时候偷龙转凤,鱼目混珠的?是在码头上时换的,对吧?”
常胜百口莫辨,三爷一口咬定是在码头上被换了,而不是在海岛买货上当,就是要把他自己摘出来啊。
常胜心一横,对霍三道:“三爷,您不能这样说啊,小的一个下人,哪有这样的胆子?小的这全都是听人说的,在定海岛上您也看过货了,您忘了吗?”
“三爷我看的货个个都是极品,装船里也是极品,可不是现在这些臭鱼烂虾!”霍三吼道。
说到这里,霍三眼珠一转,对呆愣着的金宝喊道:“报官,去报官!”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闻听要报官,常胜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他是做下人的,若是被主家送官,按律是先要挨四十大板的。
“三爷,小的一家子都在府里,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对不起霍家的事啊。”常胜苦苦哀求,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霍子兴了。
霍三也就是想要吓吓常胜而已,真若是把常胜送官,霍家进了一批臭鱼烂虾的事情也就传出去了,到了那个时候,杭州城里还有哪家铺子敢来进货?
见常胜果然吓得不轻,霍三松了口气,他必须要让常胜来背锅。
看到有人进府报信,霍三便知道目的达到了,常胜是没有机会去给他爹吹耳旁风了,他先给常胜安个吃里扒外的罪名,接下来常胜只能喊冤,忙着洗清,更何谈别的。
这批货顺利到了杭州,霍子兴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翘着腿坐在摇椅上,嚼着花生米,只觉得漫天乌云都已散去。
正在这时,丫鬟跑了进来:“二老爷,外院的小武子来了,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三爷要把常胜送官。”
霍子兴别的都没有听到,只听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便一下子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大声喝道:“货?货怎么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奴婢也不晓得,只听说是三爷要把常胜送官了。”
霍子兴一把将丫鬟推到一旁,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早有小厮把已经卸车的十几筐货掀去了盖子,霍子兴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腥臭,他被熏得差点呕吐出来:“这是什么味儿?”
去内院报信的小武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名小厮大着胆子过来,说道:“回二老爷,这是刚从宁波到的这批货的味儿。”
霍子兴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有做过海货生意,可也知道晒干的海味怎会有这种味道?
他顾不上恶臭扑鼻,快步走过去,将一筐海味尽数倒在地上……
小二房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长房,就连与长房住得很近的三房也知道了,霍柔风正趴在地上,悉心教导金豆握手,安海就把消息送了过来。
霍柔风笑嘻嘻地握住金豆的狗爪子使劲摇了摇,对采芹道:“让安海把这消息散出去,先要让尤家知道。”
尤家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定海来的两个渔民原本是先和他们家联系的,他们好心好意把财路指给了霍家,霍子兴那条老狗却想吃独食,这下好了,报应啊!
尤家不负众望,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消息传遍了杭州各大海味铺子,霍家的人昨天才给张记和于记送信,让他们这两家的大掌柜去看货,今天便听说霍家到的这批货全是臭鱼烂虾。
张记和于记都给气得不轻,原本看在永丰号的面子上,他们是要给霍子兴几分薄面的,却没想到霍子兴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分明是要他们当成傻子啊。
张家和于家虽然比不上霍家,可是他们两家的海味铺子却是杭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就是以前永丰号的霍老爷和他们也要称兄道弟,现在的霍大娘子,也要叫他们一声世叔,你霍子兴算什么?除了和柳西巷的霍家沾亲带故,狗|屁不是!
几乎是一夜之间,霍家长房便陷入了最难堪的境地,霍大太太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婆子诉说小二房的麻烦事,撇嘴说道:“前几天二太太还说她家老三有多能干,年纪轻轻就接手几万两的大生意了,呵呵,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来吹牛皮。”
婆子陪笑道:“就是,三爷哪里比得上咱家大爷和二爷,就会装腔作势。”
霍大太太只觉神清气爽,忽然又想起了霍十一,便又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怎么忘了,小二房还有个小十一,那可是随时想要过继到二房,取代小九的。
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适合过继,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有了秀才的功名,老四和老七却又是庶出,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前阵子听说小十一让小九给吓得不敢去学堂,这几天怎样了?”霍大太太闲闲地问道。
婆子道:“十一爷装了几天病,还是去上学了,可他哪里是读书种子,听七爷说,昨儿个还让先生打了手掌心。”
霍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朝商户子弟都能参加科举,可霍家也只出了霍二这一个秀才,偏偏二太太还不信邪,非要让小十一也考个秀才回来,那小十一哪是读书的材料啊。
别说小十一,就连小九也不行,小九去了学堂几天,便逃学回家,无奈之下,霍柔云只好请了西席在府里教他,即便如此,逢年过节,也没见霍九写过春联什么的。
霍大太太想到这里,总算心平气和了,霍九只会养狗逗鸟,霍十一是个窝囊废,如今霍三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整个杭州城都出名了,以后霍家要顶门立户,还要靠她的两个儿子了。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让人来请霍柔云过府了。
霍柔云看向在一旁嗑瓜子的霍柔风,笑着说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要好好的谈。
霍柔云笑声一会,又叹了口气,对妹妹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对付他们,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他们那处宅子我也不想要,只是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不要再打咱们家的主意了。”
霍柔风扬扬眉毛,哪有这么多的但愿,有的人不吃苦头他就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吃了苦头就又以为别人全都对不起他,这种人若是能认清自己,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嗑瓜子,见妹妹不说话了,霍柔风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问道:“小鬼头,你是不是还在等鲁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