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两个壮硕婆子领命出去,可刚刚走到庑廊下便又折了回来:“二太太,尤家三位爷连同三位少奶奶来了,说是咱家来讨债的太多,怕惊扰了三奶奶,要把三奶奶接回娘家住些日子。”
  二太太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素绢拍了几下她才缓解过来,随即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这是什么亲家啊,这是墙倒众人推啊,可怜我的三郎啊,娶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媳妇!”
  哭归哭,闹归闹,三奶奶尤氏还是被娘家人接走了,连同尤氏陪嫁的丫鬟婆子和长随也一并走了。
  霍三焦头烂额地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尤氏被接回娘家了,他二话不说,撩了帘子便进了通房月梅的房间。
  见屋子里空空如也,月梅连同服侍她的小丫头全都不在,霍三熟门熟路地去翻月梅的首饰匣子,见匣子里面,他送给月梅的几件首饰都不在了。
  “月梅呢?”霍三吼道。
  叫了好半天,才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进来回话:“三爷,跟着三奶奶陪嫁来的人都走了,月梅姐姐也是。”
  是啊,他怎么忘了,月梅是尤氏的陪房丫头,这个小浪蹄子,难为了三爷平时那么宠着她,她竟然说走就走!
  “别人呢,怎么只有你?”霍三问道。
  小丫头吓得缩缩脖子:“屋里的人都是尤家的,全都走了,奴婢是二太太屋里的,二太太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霍三怔了怔,他屋里丫鬟婆子十几个,难道竟然全是尤家的?
  他晕头转向去了二太太院里,一个粗使婆子看到他,招呼都没打就拿着扫帚避开了。
  霍三这才第一次发现,母亲院子里冷冷清清,是啊,母亲屋里除了这个粗使婆子,好像就只有素绢和两个年纪很小的丫头。
  二太太看到他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哭诉,尤氏是如何在危急关头跑回娘家的,以前对她又是如何不敬的,哭得霍三心烦意乱。
  “娘,尤家来接人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拦着?”他问道。
  二太太一听,立刻瞪起眼珠子:“那个小娼妇,尤家也不是好东西,我为何要拦着,她走了就别想再回来,三郎,你这就写封休书把她休了,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弃妇,还有何脸面活着。”
  霍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尤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传来请安声,霍子兴大步走了进来,屋里的人还没有来得了向他行礼,他便直眉瞪眼走到二太太面前,伸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二太太脸上,也打在每个人心里。
  二太太嫁进霍家几十年,生下四个儿子,现在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就这样被霍子兴打了。
  “你这个丧门星,这个时候不和亲家搞好关系,反而当众打了儿媳妇?难怪尤家来接人,你拦也不拦,问也不问,现在好了,外面人都知道尤家把女儿接回去了,连尤家都和咱们划清界限,你就高兴了?”霍子兴指着二太太的鼻子,骂得声嘶力竭。
  二太太捂着脸,惊愕得看着丈夫,霍子兴因为愤怒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变得扭曲,二太太看着他,竟然有些陌生。
  他难道忘了,最早把这批海味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是尤家吗?他们是被尤家骗了啊。
  二太太张张嘴,正想反驳,霍三一个箭步冲上来:“娘,原来尤氏不是自己走的,是被您打走的!您知道吗?尤氏把金银细软全都带走了,连同服侍她的人也带走了,月梅也走了!”
  二太太气得双手发抖,月梅?对了,是尤氏身边的那个小贱人,先前给了三郎当通房时,她还觉得尤氏贤惠。
 
 
第四十四章 明月松间照
 
  尤氏回娘家的事,霍柔风也听说了,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事。
  她对这位三奶奶印像不深,尤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清秀纤细,如同一幅素淡的水墨画,在长房的几个媳妇里不算出挑的。
  霍柔风摇摇头,对采芹道:“也不知是她自己想走,还是被娘家逼着的。”
  采芹却是叹了口气:“奴婢觉得三奶奶不会自己想走的,娘家虽好,可她终归是嫁出去的,在娘家住个把日还好,又不能长住,到时重回霍家,二太太和三爷一定不会高兴,受苦的还是三奶奶。”
  闻言,霍柔风笑道:“是啊,既然会这样,那就留在娘家索性不回去了,大不了就和离,本朝也不是没有过。”
  当朝两位长公主都曾和离,听说有一位已经和离了三次,如今的驸马是第四任。不过这都是坊间传说,杭州远离京城,宫里的事情能传出来的并不多。
  采芹吓了一跳,她是听说过和离的,但是也只是听说过,那和被休大归有什么区别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九爷是个大嘴巴。
  “我的小祖宗,您快别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宗亲,让人听到可不好。”
  霍柔风伸出半截小舌头晃了晃,冲着采芹做个鬼脸,问道:“我去无锡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的精神头立刻来了,她们这些人日夜盼着能跟九爷去无锡呢,一来是让这小祖宗避避风头;二来也是有私心的,当丫头的不比张升平那些护卫,她们长年累月也没有出门的机会,这次不但能出远门,还能去无锡。
  “准备好了,十辆车子,把您平时吃的玩的都带上了,鸟也带上,就等您挑狗了,狗不能全都带着,除了金豆儿,您再挑几只,给金豆儿做伴儿。”
  霍柔风满意了,撒欢般的跑去牵黄院挑狗去了。
  采芹也笑了,九爷的性子真好,虽然有时会任性,可是但凡让她顺心了,她便高兴得什么似的。
  外面的人总说九爷娇纵,无法无天,其实全是胡说八道。
  霍柔风挑了两只温顺的狗,又挑了两只极爱打架的,温顺的可以陪着她,爱打架的可以给她壮胆儿。
  长房乱成什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反正一时半刻,霍子兴是没有闲情逸致往二房塞儿子了。
  她带着金豆儿,从牵黄院出来,便往大门外走,人还没有出去,就被拦下了:“九爷,您这是去哪儿?”
  “去遛狗啊。”霍柔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去。
  拦下她的人只好打发人去叫护卫,霍柔风走了不到一百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跟着就跟着吧,免得九爷再被人绑……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一张可恶的脸。
  偷狗贼!
  不仅是偷狗,展怀还绑了她,若不是她逃出来,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吧,看在前世高夫人的面子上,她选择原谅他。
  但是别让她再碰上他,千万不要,遇到他一次,她便倒霉一次,这哪里是国公府的公子爷,这分明就是她霍柔风的丧门星。
  她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脚掌上留下一道疤,不知道能不能消褪下去。
  这便是拜展怀所赐。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她都是很娇贵的,从头到脚,身上每一块肉都比金子还要贵,就这样留下一道疤,这是多少金子也赔不起的。
  霍柔风甩甩头,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她不想因为那件事和那个人扫兴。
  一人一狗走在和煦的春风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舒服极了。
  她开始盼望早日去无锡了,无锡的庄子便在太湖边上,太湖比西湖大得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在太湖上泛舟,那感觉和在西湖是不同的。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她和金豆儿已经走到西湖附近,一抬头,她便看到不远处的撷文堂书铺。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她让人去撷文堂买书,跑遍撷文堂各家分号也没有买到,后来还是采芹打发自己弟弟去买来的。
  这件事虽然瞒着她,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撷文堂是不想做霍家二房的生意。
  唉,这阵子太忙了,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假思索,带着金豆儿便跨进撷文堂的门槛儿。
  西子湖畔的这家是撷文堂在杭州的总铺,霍柔风记起来了,上次那本被她撕掉的《太平圣行》便是在这里买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她没有细想,倒是她冤枉他们了。
  任凭哪家书铺,都不想再接待像她这样的客人吧。
  《太平圣行》是官印书,又是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公然撕毁便是大不敬,抓进衙门要打板子,若是倒霉,说不定还能吃牢饭。
  那天她只顾生气,一时冲动,也没有想得太多。
  她决定给撷文堂留个好印像,让人想起她便想到不做她的生意,九爷不要面子了吗?
  可能她来的时候不对,书铺里冷冷清清,伙计比客人还要多些。
  她四下看了上,没有看到上次见过的老掌柜,七八个干净利索的伙计,两三个客人。
  她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去看书架上的书,她并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一个伙计飞快地给另一个递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霍九”。
  那个伙计怔了怔,立刻堆起笑脸,凑了过来:“哎哟,是永丰号的霍九爷啊,您要买什么书,小的给您拿过来。”
  伙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正在角落里翻书的一位客人还是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向霍柔风望过去。
  霍柔风此时也正转头去看,她不是去看和她说话的伙计,而是想看看,这伙计叫出她的身份,是想让谁知道。
  她的眼睛正对上迎面而来的目光,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那少年站在阴暗处,如果不是特意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一旦看到他,目光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他穿着一袭月白道袍,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微阴的夜里,藏在云后半明半暗的那轮明月。
 
 
第四十五章 清泉石上流
 
  刹那间,霍柔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呀,你是宁波的那位大夫?”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是给过诊金的,一颗金豆子。
  爹爹说得对,果然不能欠人情,尤其是给你看病的人,谁知道下一次会在哪里遇到呢。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要欠着。
  少年温润的目光闪了闪,“大夫”这个称呼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也认出面前这个小孩了,他含笑微微颔首,亲切中带着疏离,算是和霍柔风打了招呼。
  这样斯文,这样有礼,让霍柔风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她不应该大大咧咧打招呼吧。
  霍九爷的小脸热呼呼的,一定是这屋里太热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脚上的鞋子,衣裳和鞋子都是采绣坊新缝的,她是第一次穿,早知道她就不穿新衣裳了,要穿半新不旧的才好,可是她好像没有半新不旧的衣裳……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少年已经不见了,霍柔风看着那个角落出神,然后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儿一向很好,就在刚才,那个少年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胡乱指了几本书,对伙计说:“这些都要了,送到柳西巷霍家。”
  伙计连忙赔笑:“九爷,小号不送货,咱们开书铺的,都不送货。”
  于是,从撷文堂出来时,霍柔风捧了一堆书。
  霍九爷回到府里时,两条胳膊都给累酸了。
  采芹一边指挥丫鬟们给她揉胳膊揉肩膀,一边数落她:“您那都是买的什么书啊,连张先生都不看,上面的字儿您认全了吗?”
  霍柔风扁扁嘴,恶狠狠瞪着采芹:“你说爷不认字儿?”
  采芹忙用团扇挡住嘴,九爷认字儿,九爷只是不爱上学而已。
  霍柔风冷哼一声,对采芹道:“把张升平叫来,我有事找他。”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来了,霍柔风道:“你让人查查撷文堂,看他们和太平会有没有关系。”
  张升平吃了一惊,撷文堂?那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啊,做的都是读书人的生意,别说是太平会那种江湖帮会,就是永丰号这样的商家也没有多少往来。
  历朝历代,书商虽然也是商人,但和普通商户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刻坊,能开私人刻坊的,要么是名门世家的言情书网,要么也是有功名的,和永丰号这种商户是不一样的,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情。
  但是九爷让他去查,他不能含糊。
  看着张升平出去,霍柔风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在宁波,太平会的人到了,从花船上轰出来的客人四散逃跑,而那个少年和汪伯却刚好出现在那里。
  太平会利用苦力,在码头上闹事,人群里便有汪伯的身影。
  活了两世,霍柔风虽然都是个孩子,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或许是有巧合的,但是大多数的巧合都是有原因的。
  而今天,撷文堂的伙计大声叫破她的身份,回头看她的便是那个少年,之后她也不过就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鞋子,那个少年便就不见了。
  他若是要从大门出去,是一定要从她身边经过的,她又不是聋子瞎子,有人在身边经过能不知道吗?
  除非是进了撷文堂的后堂,或者是躲到书架或屏风什么的后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
  霍柔风记得很清楚,撷文堂里的确有座屏风。
  到了晚上,霍柔风去了姐姐屋里用饭,霍柔云吃得清淡,霍柔风无所谓,除了零嘴儿,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不吃的东西倒有一大堆。
  在姐姐的监督下,她免为其难吃了半碗饭,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待到丫鬟们进来收了碗筷,她便从攒盒里挑了一块茯芩糕吃了起来。
  霍柔云便问采芹:“箱笼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道:“都备齐了,九爷把狗也挑出来了,就等着到了日子便出发了。”
  霍柔风去无锡的日子,是让人提前看好的黄道吉日,距离现在还差三天。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采芹识相地使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霍柔云又看向妹妹,见霍柔风又在吃一块牛乳糕,她叹了口气:“到了无锡,可不能再这样了,整天只吃这些怎么行?”
  霍柔风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肚去,笑嘻嘻地说道:“不会啦,到了无锡,我每天都去钓鱼,有湖里的鲜鱼吃,我才不要再吃这些糕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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