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就像她在杭州吃不到鲜鱼一样。
霍柔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说道:“去嘉兴的人回来了,把苏离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霍柔风正伸手去拿窝丝糖,闻言把手缩了回来,问道:“查到什么了?他和本家的关系如何?”
霍柔云道:“和你先前听到的一样,苏家小娘子果然是让堂姐妹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到了脑袋,这件事发生不久,苏离便从余姚调到宁波,从小小的主簿升到如今的经历。”
霍柔风扬起眉毛:“宁波知府丁祥林是范阁老的人,听说范阁老是太后提拔的,那么说苏家在京城当官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范阁老一派的?苏小娘子受伤,苏家便用一个八品官来做补偿了?”
霍柔云点头:“现在看来便是如此了。”
霍柔风不屑:“女儿成了傻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便行了?这个苏离还真是能屈能伸。”
霍柔云道:“他一个庶子,又只是同进士出身,即使他要为女儿鸣不平,又有何用?苏家的长辈难道还能为了他这个庶子,把几位嫡出姑娘送进家庵吗?而他咽下这口气,不但能官升一级,还能以此为条件,让妻女离开嘉兴,随他去任上,不用再在嫡母面前尽孝,也不用再被人欺负,一家人可以团聚,过上舒心日子。先前你提起他时,我还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人头脑清楚,知道轻重缓急,倒是个能帮衬的。”
第四十六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姐,那这件事是您出面,还是我出面呢?”话虽如此,霍柔风却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展怀那厮还在宁波吗?如果展怀还在宁波,她可不想去。
霍柔云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说道:“你才多大?苏离那般谨慎的人怎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又一次因为年龄被忽略不计了。
霍柔风垂头丧气从姐姐屋里出来,天已全黑下来,霍家大宅里却是灯火通明,她没回自己院子,带着金豆儿在府里跑了两圈儿,满头大汗才回去。
采芹早就让小丫头准备了热水,没让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把霍柔风洗涮得干干净净。
一边洗还一边唠叨:“大娘子沐浴要四五个人服侍,您啊,从小到大就只有奴婢一个。”
霍柔风扬起被水汽熏得亮晶晶的小脸儿:“不对,前些年还有左嬷嬷呢。”
采芹无奈,是啊,早年还有左嬷嬷,可是后来能近身服侍九爷的便也只有她了。
“去打听左嬷嬷的人后来又去了吗?”霍柔风问道。
采芹摇摇头:“没有,奴婢的娘一直盯着这事儿呢,那个货郎后来再也没在弄堂里出现过。”
霍柔风想了想,对采芹道:“我们到了无锡以后,抽空去镇江看看左嬷嬷吧。”
采芹吓了一跳,从无锡到镇江可不近,再说左嬷嬷若是还念着九爷,又怎会这么多年没有联系?
但是九爷是吃着左嬷嬷的奶长大的,若说左嬷嬷对九爷没有情份也不太可能。
午夜梦回,采芹也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她被放出去,不在府里了,她一定会隔三差五找机会来探望九爷,从小服侍的孩子,又怎能割舍?
可左嬷嬷便是如此。
虽然逢年过节,九爷都会给左嬷嬷备个厚礼,请大娘子派人送过去,但是左嬷嬷却从没有还礼,连块鞋子也没给九爷做过。
也就是九爷心大,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采芹便想劝霍柔风不要去镇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现在劝了还不如不劝,九爷只会更想去,还不如到了无锡,多找些好玩的事,九爷玩得累了,也就把去镇江的念头给忘记了。
次日,张升平便来见霍柔风,霍柔风还以为是撷文堂和太平会的事,没想到却是宁波码头上那批军粮的事情。
霍柔风原本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后来发现和闽国公府有关系,加之中间还有一个丧门星展怀,她便本能地不想再理会了。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也有两年了,一看就猜到她对这事没有兴趣,便道:“九爷,您从宁波走的时候,那个张昌不是找不到人了吗?过了几日,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是被人一刀致命的。再接着,蒋舜便病倒了,说是晚上起夜染了风寒,也不过两日便一命呜呼。”
“什么?全都死了?”这太出乎霍柔风的意料了,她没有想到展怀下手这么狠。
张升平点点头:“蒋舜的夫人是闽国公的亲侄女,闽国公夫人为此很难过,让人把蒋夫人连同孩子全都接到福建,蒋舜病故的消息可能还没有传到兵部,如今由副指挥使暂时代职。”
霍柔风嗯了一声,蒋舜是闽国公的人,他在宁波私卖军粮本就是大罪,死了最好,死了干净,不会牵扯到闽国公身上。
“那些粮食呢?”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道:“就是这件事邪门,起先众口铄金,都说这些粮食是嘉兴大米,可是也不过一夜之间,那么多条船和船上的大米,全都不翼而飞了。”
霍柔风倒吸一口冷气,展怀,好手段。
这么多粮食,不可能全都搬下来,这应该是展怀让人把船运离了宁波码头。
既然不是军用的漕米,普通大米随便找上几个大米铺或酒坊,便能换成银子,再通过嘉兴的米商,把这些银子重新换成大米,正大光明卖给宁波要买米的铺子,这件事情也就办得妥妥当当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展怀一个人的主意,还是闽国公的主意。
如果是闽国公或者是世子展忱,霍柔风都觉得是在情理当中,可若是展怀……
霍柔风实在是不能把那个丧门星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可是当日张昌绝对是展怀抓的,码头上闹事也是展怀挑起来的,即使霍柔风不愿意承认,她在心里也明白,蒋舜和张昌连同那些米,都被展家灭口了。
只是不知道,蒋舜堂堂指挥使,又是闽国公的侄女婿,为何会铤而走险?
他这样做,只会被人认定是闽国公的意思,宁波卫虽是闽国公的地盘,可也还是当今圣上的天下,副指挥使便是太后的人。
不只是副指挥使,就连宁波知府丁祥林也是太后党。
但是现在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蒋舜死了,这些大米也消失了,即使全都知道这是展家做的,可是死无对证,又有什么办法?
霍柔风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对张升平道:“把咱们的人全都撤回来吧,以后但凡是和展怀有关的事,都不要搭理。”
霍九爷这条命很值钱很值钱,她可不想再遇到那个丧门星。
只要想到展怀曾经绑架过她,她便直咧嘴。
只有像她这样真正有钱的小孩,才知道被人绑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小小年纪便被绑架三次,三次啊。
这种事情不能想,只要一想了,便是一把辛酸泪。
霍柔风吸吸鼻子,继续问张升平:“撷文堂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张升平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九爷,撷文堂表面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再说您是昨天才让我们去查的。”
霍柔风只好又问:“我从记事起杭州城里就有撷文堂了,这也算是老字号了,可是却从没有听说过撷文堂的东家,你就从他们东家开始查吧。”
张升平道:“撷文堂的东家据说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人在江西,不太过问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各处的大掌柜了。”
第四十七章 客路青山外
“既然是致仕翰林,总能查出姓甚名谁吧,衙门和商会那里查了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无论衙门还是商会,登记的都是撷文堂杭州总号大掌柜齐志三的名字,撷文堂在其他地方的分号想来也是如此。这也是合情合理,但凡是官宦人家在外做生意都是如此。”
“那房契和地契呢?撷文堂这么多家分号,房子莫非都是租来的?”霍柔风继续追问,当官的担心与民争利被人垢病,但是房屋地契却都应是自己的产业。
张升平叹了口气:“九爷说的没错,外地分号尚未查实,但是撷文堂在杭州的这几家却全部都是租来的铺子,有两家去年还曾搬过铺子,换过地方。其中有一家铺子还是租的咱们霍家的。”
霍柔风愣住了,撷文堂做事干净利索啊,在杭州多年,竟然一切都是传说。
她想起了那位叫齐志三的大掌柜,想来就是她撕书那次,在角落里吃早点的老头儿。
可惜那天她的注意力都在《太平圣行》,并没有留意别的,也只是闻到了甜豆花的香味,才知道那老头在吃早点而已。
她只好对张升平比划:“你让人盯着,看看有没有一个这么高,很好看很有气质,神仙一样的少年在撷文堂出入吧。”
说完,她张大了嘴巴,“神仙一样”?她怎么会想到神仙的?对了,上次在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个人,不也是像神仙一样吗?
这下厉害了,短短两三日里,她在西湖边上遇到两个神仙。
以前怎么没有遇到过呢?
张升平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只是在心里嘀咕,九爷毕竟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若想练成大娘子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要再多几年的历练才行。
张升平走后,霍柔风还在错愕。
严格说来,浮玉楼里吹笛子的那位,姑且称他为“玉笛公子”吧,那位玉笛公子她是没有看到脸的,只是一个身影,对,就是一个身影,便就如谪仙翩然,这就是书上写的芝兰玉树吧。
像这样的芝兰玉树,她愿意多遇到几位,但是如展怀那种丧门星,这辈子也不要碰上了。
于是,她一拍脑门,对采芹道:“我要学吹笛子,你让宝田去寻支好笛子给我,再找位好师傅,带着师傅一起去无锡。”
采芹瞪着眼睛,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难得九爷想学东西了,那就学吧,不就是买笛子,再请个乐器师傅吗?有钱还怕办不成?
三天后,霍柔风坐在去无锡的马车上,摆弄着号称杭州城里最贵的那支笛子。
这支笛子花了三千两,据说是前朝的制笛大师韩仙子所制。
霍柔风可不是人傻钱多的那种二世祖,她懂音律,只是不会吹笛子而已,她也是识货的,这支玉笛是不是韩仙子所制暂且不管,单看笛子确实是好东西。
可惜,初学者是不能用玉笛的,因此,她又花了三两银子买了支上品的竹笛。
至于这支玉笛嘛,就带在身上做装饰吧,虽说相对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像拐杖,可是三千两的拐杖,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教她笛子的是请的是回音阁的柳无醉,柳师傅身份低微,不能与她师徒相称,她出了一千两包了柳无醉一年。
霍柔云听说她要学笛子,非常支持,已经许诺了,如果一年后她还想继续学,霍柔云便让人到京城给她正式的师傅,让她得拜名师。
当然,整个柳西巷的人都知道,这对于霍大娘子而言只是美好幻想而已,像九爷这样的公子哥儿,弹琴吹笛不过就是一时兴起,落个擅音律的雅致名声也就行了,谁又会在这上面下苦功呢,想听曲儿了,扔个把银子便能把最好的师体请来奏上一曲。
霍柔风在马车里摆弄着玉笛,越看越喜欢,千金难买一喜欢,何况只花了三千两。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喜欢或不喜欢,哪有贵不贵的说法。
前世是,今世也是。
她摆弄够了,就又拿出那支三两银子买的竹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胡乱吹了起来。
采芹和采荷两个是和她同在一驾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可是还要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总不能捂耳朵吧,九爷虽然脾气好,可是现在正在兴头上,打死也不能说她吹的笛子太刺耳太难听了。
霍柔风吹了一会儿,额头上都是汗,这吹笛子还真是挺累的。
见她终于吹不动了,采芹和采荷松了一口气,一个给她擦汗,一个给她喂水。
可正在这时,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嗤笑,那笑声带着不屑和满满的嘲弄,似是离得很近,难道是哪个护卫胆大包天?
采芹撩开车帘去看,只见几骑扬尘从车边骋过,她也只看到背影。采芹看到自家护卫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便问赶车的赵二:“刚才谁笑了?”
赵二疑惑地摇头:“那几匹马过来,我只顾着避让,没有留意。”
采芹无奈,只好放下车帘,重又在车厢里坐好,安慰正嘟着嘴的霍柔风:“九爷,别理那些闲人,您这还是初学,等您学会一两支曲子,保管像柳师傅吹得那么好。”
霍柔风才不相信!
不过,采芹这番话她听着挺舒服的,遂决定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扬起下巴,对正在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该怎样夸她的采荷道:“我要吃梨。”
霍柔风的一颗心早就飞到无锡了,以前不想去是因为长房的事,现在长房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满脑子装着的都是到了无锡庄子里怎么玩。
这一行人在路上几乎马不停蹄,天黑住,天亮走,十天后便到达了位于太湖边上的霍家庄子。
霍柔风还是几年前来过这里,那时霍老爷霍沛然还在世,他到无锡谈生意,便带着姐妹两人到庄子里小住,庄子里的小厮跳到湖里抓鱼,霍柔风在小船上高兴得拍着小手,她吵着要学泅水,霍老爷便许诺她,等到她十岁以后,再来庄子里时,便让人教她。
可惜八岁的时候,霍老爷便客死异乡,从那以后,霍柔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第四十八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庄子里的管事名叫霍喜,是二房的家生子,年少的时候,他曾经给霍老爷当过小厮,后来有了家室,霍老爷便把太湖边上的这处庄子交给他们一家子打理。
霍喜家的三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腕上戴着指宽的金镯子。
霍柔风记得这对金镯子,这是上次来的时候,姐姐赏的。霍喜家的在庄子上,虽然有点油水,可是主子几年才来一次,能拿的赏赐并不多,像这样的金镯子,想来是要留着防老的,她特意戴出来,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