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霍喜派了几个水性好的,撑上一条半大不小的船,陪着她从中午玩到晚上,船上有擅长烹制鱼鲜的厨娘,用的是现捕的鱼虾,霍柔风素来挑食,对这厨娘的手艺倒也满意,吃饱喝足,她想学泅水,陪着来的婆子便按照霍喜吩咐的,哄着她道:“九爷,今儿个咱们先钓鱼,明天奴婢们再陪您泅水,喜管事特意让人在湖里圈了一块地方,湖水干净,是给您泅水的。”
  婆子在湖水干净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这金镶玉似的九爷,想来是个干净人,你说湖水干净,他也不会说什么。
  婆子当然不会告诉九爷,霍喜之所以挑了那块水面,是因为那里最浅,又让人潜到湖下看了,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早在十天前,便让人圈起来的。
  霍柔风果然没有深究,婆子们又让几只狗下湖游水,看得她心花怒放,高高兴兴下船回了庄子。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霍柔风刚回自己屋里换了衣裳,一口热茶还没有喝,小丫鬟便跑了进来:“九爷,林管事回来了。”
  霍柔风蹙起眉头,庄子里只有一个林管事,那就是林文盛,这个时间,林文盛不是应该在无锡城里吗?
  林文盛进来,说道:“九爷,小的陪那位杨公子进城,杨公子就是让小的带着他,在咱家的三条街上走了半日,便让小的回来了,还说明天还让小的过去,说要到建安街上走一走。”
  建安街在无锡城里,算不上最繁华的,可也是店铺林立。
 
 
第五十三章 江南好
 
  霍柔风扬眉:“他是想让无锡城里的商家都知道,他和霍家交情匪浅。无妨,就依了他,明天你不但要带他去建安街,还要带他到太白楼上喝一杯。”
  次日,林文盛果然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来见展怀,陪着展怀逛了建安街,便提议到太白楼坐一坐。
  展怀初来无锡,但是郎青早就把无锡的情况详细告诉他了。
  太白楼是无锡最有名也最贵的酒楼,当然也是霍家的。
  展怀几人由林文盛陪着走进太白楼,太白楼的掌柜认识林文盛,见林文盛对展怀恭敬有加,太白楼的掌柜便心里有数了。
  酒菜摆上来,是地道的苏帮菜,展怀便想起前天和霍九吃饭时,摆在霍九面前的京菜。
  他问林文盛:“霍九爷喜欢北方口味?”
  林文盛陪笑道:“小人长年累月在无锡,也只是逢年过节到杭州送节礼时,才能得见九爷一面,对九爷的喜好还真是不清楚呢。”
  其实身为管事,他对九爷的喜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九爷的确是偏爱北方口味,就拿吃饺子来说,霍喜家的可没少花功夫。
  展怀也没有再问,这个林文盛既能入了霍九的眼,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两天看他的言谈举止,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他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霍大娘子高看了几分。
  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带着年幼的弟弟,苦苦撑起这么大的家业,非但没有败落,反而越做越大。
  在宁波时,霍九带的那几个人行事谨慎却细致入微,无锡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也是举止从容,大方得体。
  这些对于世家大户而言是理所应当,但霍家一介商贾,却也能把家里内外治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叹为观止。
  展怀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有意思,真有意思,霍家二房太有意思了,等到无锡的事情了结,他就去杭州,这次要找个名目住到柳西巷,嗯,就这样定了,既然决定给霍九一个大人情,那可不能就这么便宜霍九,一定要在霍家多住几天。
  展怀只是这样想了想,便觉神清气爽,霍小九,等着瞧,五爷一定要狠宰你几顿。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一片喧哗声。这里是二楼,窗子敞开着,能看到窗外热闹的街道。
  展怀探头望过去,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人,家丁们每说一句,便会引起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而被家丁们围在中间的那人,瘦高个,相貌清秀,可是明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却拖了两管鼻涕,被人取笑也咧着嘴傻笑。
  展怀问林文盛:“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小的不认识这几个家丁,但他们围着的那人却是识得,整个无锡城怕是也没有人不认识。”
  展怀来了兴趣:“是什么人?”
  林文盛道:“他是前任无锡县丞傅名扬,前年暴雨,知县陈焕去乡下查看灾情,没想到因公殉职,这位傅县丞与陈知县素来交好,闻听后悲伤欲绝,便从此神志不清了。他是湖南人,可是为官两袖清风,傅太太倾尽家资给他看病,三年来病没看好,却连回乡的盘缠也凑不齐,好在现任胡知县是个好心人,还让他们住在县衙的房子里,只是这位傅县丞病得太重,后衙里人心惶惶,傅太太便把家搬了出来,县衙里的人凑了几十两银子,帮她在城南租了个小院,一家子暂居那里,可这位傅县丞却不是个省心的,只要傅太太没有留神,他便从家里跑出来,就爱在大街上闲逛。”
  林文盛这番话说完,展怀瞠目,抬头看看伫立一旁的郎青:“无锡县衙里有这么多乐子,你怎么没和我说?”
  郎青只好垂下头去,他也只是打听到前任知县是殉职,很多人都知道是因为下雨天路上泥泞,连人带轿掉到河里死的,就连轿夫也一并身亡,这件事无锡城里无人不知,而三年前的那场暴雨死了不少人,陈知县的死并没有疑点,因此他也就没有详查,把注意力都放到现任的胡知县身上了。
  展怀瞪他一眼,对林文盛道:“去打听打听,那些家丁是哪家的,竟然敢当家戏弄朝廷命官,这胆儿挺肥啊。”
  林文盛朝着自己的小厮递个眼色,便有一名小厮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没过片刻,这小厮便又回来了,他凑到林文盛耳边低语几句,林文盛不动声色,对展怀道:“杨公子,打听清楚了,这几个人是赵家的人。”
  “赵家?这个赵家和太后娘家有没有关系?”展怀问道。
  当今太后赵氏把持朝政多年,三年前才让皇帝亲政,这还是因为江南各大书院联名上书,太后这才不得不把朝政交了出来。
  林文盛恭声说道:“不瞒杨公子,这个赵家和承恩公府是同族,赵家原籍北直隶,无锡的这个赵家则是十年前搬过来的,这位赵老爷和承恩公是隔了房头的堂兄弟,早年在安徽任过知州,致仕后留恋江南景致,便在无锡置了房子,一家人留在了江南。”
  展怀又抬起头来,看着郎青皮笑肉不笑:“你越来越本事了。”
  郎青的头垂得更低,恨不能扎进土里。
  在五爷眼里,他连霍家在乡下的一个管事还比不上。
  他居然没有查到太后还有位族叔住在无锡。
  展怀冷哼一声,又问林文盛:“傅县丞怎么就招惹到赵家人了?”
  林文盛道:“倒也不是招惹,今天不用当值,这几个家丁到街上闲逛,傅县丞刚好在他们身边经过,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一名家丁身上,这几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傅县丞找乐子了。”
  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站在一旁的耿锁和耿义说道:“你们两个出去看看,几个人欺负个傻子,他们还有理了?把傅县丞带上楼来,爷要请他喝酒。”
  耿锁和耿义闪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拖着傅名扬走了进来,傅名扬初时还喊救命,耿锁说有酒喝,傅名扬便夸张地闭上嘴,连救命也不喊了。
 
 
第五十四章 行人莫听官前水
 
  展怀上下打量着傅明扬,见傅明扬身材消瘦,原有的样貌也算清秀,只是痴傻人惯有的夸张表情,让他的脸说不出的怪异。
  展怀就这样瞪着傅明扬,傅明扬咧开嘴,冲着他嘿嘿傻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牙缝上还夹着菜叶儿。
  展怀一阵恶心,把目光从傅明扬脸上移开,他对男装打扮的花四娘道:“问问这里的厨子会不会做湘菜,如果不会,就到街上找家酒楼炒了送过来。”
  花四娘应声而去,太白楼倒也名不虚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端上来五六个湘味小炒。
  傅明扬看看摆在面前的菜,抬起头来又冲着展怀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去,抓起一块肉大嚼起来。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傅明扬吃得满嘴油光光的,两只手一刻不停,又去抓另一只盘子里的鱼。
  展怀目光沉沉,终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带来的五个人在后面紧紧跟上,林文盛看着他们的背影,冲着假扮成自己小厮的两个少年使个眼色,便追了出去。
  这两名小厮是张升平的侄儿,其中一个笑着拍拍傅明扬的肩膀:“慢慢吃,别急,九爷说了,以后你每天都能来太白楼吃顿好的。”
  从太白楼出来,郎青和林文盛交待几句,便让他回庄子了,他们几个陪着展怀回到入住的客栈。
  进了屋子,郎青再也忍不住,对展怀道:“五爷,今天这件事太蹊跷了,那位傅县丞来得太巧,还有赵家的家丁,他们怎么就这么巧在太白楼下面遇上了?”
  展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郎青:“你不是早就说过霍九是个有心计的小孩吗?你的眼光不错,赏一百两银子,回福建后找我大哥领赏吧。”
  郎青的脸上如四季飘过,也不知五爷是夸他还是骂他。
  展怀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对耿锁说道:“你去盯着傅明扬,他应该还在太白楼。”
  林文盛回到庄子里,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向霍柔风汇报:“小的看那位杨公子原本是有疑心的,他盯着傅县丞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把眼睛移开时,却又似是有几分嫌弃。”
  霍柔风微笑:“没事,他这会儿恐怕已经派人去盯着傅明扬了,你让太白楼的人,拿些糕饼饭菜,每天都到后街的巷子里施舍吧。”
  次日,展怀没有再让林文盛陪他四处转悠,他一天都在客栈里,到了晚上耿锁回来了。
  “五爷,今天太白楼的伙计抬了一担酥饼,一担蒸肉,还有一担白粥,就摆在后巷口上,刚开始还只有乞儿过来,后来就连过路的行人闻听后也来讨要,后巷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小的们没能看到傅明扬。”
  展怀一怔:“无锡人吃不上饭?怎么连过路的也要去凑热闹?”
  耿锁苦笑:“五爷,倒也不是吃不上饭,只是这太白楼太出名了,虽说这都是用来施舍的,可那香味,唉,小的看了,那肉是用十几种香料和药材蒸的,那米粥则是上好的玉梗米,至于那酥饼更是太白楼的绝活儿,个个做成荷花的形状,有枣泥的,有椒盐的,还有加核桃仁的,精致考究。”
  展怀哈哈大笑,屋里的人全都被他笑得面面相觑,直到那笑声嘎然而止,再看展怀紧绷的嘴角,大家这才明白,五爷是给气乐了。
  展怀挥挥手,对耿锁道:“也别盯着了,你们现在就去傅明扬家里,把他给我拎过来!”
  两个时辰后,耿锁和耿义又把傅明扬拖到了展怀面前,这一次展怀没有再盯着傅明扬打量,而是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问道:“陈焕是怎么死的?”
  傅明扬蜷缩在地上,灰蒙蒙的衣裳在灯光下更显破旧,他被推得半趴着,就像是一只苟且偷生的虫子。
  展怀的问话,也不知他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他纹丝不动,目光涣散地呆视着地面。
  展怀看着地上的傅明扬,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得意洋洋的小脸儿,看,展怀,我把你耍得团团转,到时你还要再给我一张你爹的名帖。
  他哼了一声,抬腿一脚踢在傅明扬身上,脚却没有落下,还是踩到傅明扬的腰间:“听说傻子不知道疼痛,那我把你的腰踩断了,你也不知道吧?”
  说着,他的脚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傅明扬顿时一声惨叫,展怀冷笑,把脚高高抬起,忽然又再重重落下,这一次傅明扬疼得如同一只大虾米,抖动着缩成一团。
  展怀又道:“你听着,爷姓展,闽国公家的那个展,怎么样,就凭这个展字,爷还从你嘴里听不到实话吗?”
  傅明扬的脑袋动了动,他使劲抬起头来,看向展怀,展怀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就见傅明扬咧开嘴,从喉咙里发出粗砾的惨叫:“打人啦,打死人了,救命啊!”
  这里是客栈,虽然选的是最偏僻也最冷清的客栈,但是客栈里也有掌柜的和伙计,也有其他客人。
  刚才的尖叫声也就罢了,现在这鬼哭狼嚎一般的救命声,分明就是要让展怀不能再动手了。
  展怀没动,耿锁和耿义走过来,用破布堵住了傅明扬的嘴,又用牛皮绳把傅明扬五花大绑。
  展怀冷着脸,坐到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霍小九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傅明扬什么关系?或者是和死了的陈焕有关系?
  他问郎青:“那个陈焕是什么来历?”
  前天被展怀训斥过,郎青私底下便做了功夫,好不容易见展怀问起来,连忙说道:“陈焕是科举出身,二甲第二十九名,他是河南开封人氏,也是六年前从河南调过来的。”
  没等郎青说完,展怀便打断了他的话:“他是六年前调过来的,也就是说之前他也是做知县的?他在七品上做了几年?”
  郎青忙道:“陈焕没有考上庶吉士,次年便补了河南的缺儿,在河南呆了六年,然后六年前又调来无锡,无锡这是好缺儿,虽说是平级,可是能来无锡当知县的,哪个都是有背景的,小人打听清楚了,陈焕的坐师是以前的工部侍郎杨谨,可惜杨谨早逝,他便也就没有了后台,这才在河南待了六年。”
 
 
第五十五章 少年意气与春争
 
  展怀重又走到傅明扬面前,默默地看了半刻,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对耿锁和耿义说道:“老办法。”
  次日一早,展怀便换了件鹅黄色绣着水波纹的衣裳去逛街了,这几天无锡街上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永丰号霍家的管事早就说过了,这位是他们家九爷的朋友杨公子。
  虽说人人皆知霍九爷只是养子,但是也人人皆知他才是霍家二房唯一的男丁,除非霍大娘子招赘生下男丁,否则永丰号迟早还是霍九的。
  无锡数得上的商号都和永丰号有来往,霍大娘子有多宝贝霍九,他们全都清楚。
  因此,这位杨公子的身份来历便也成了这几日无锡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记米行的宋二爷捋着胡子,对一旁的宋三爷说道:“那人说的是官话,可又不是京片子,该不会是芜湖杨家的人吧,我记得芜湖杨家有一支是前几年才从北直隶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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