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小就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祖母面前的解语花。
第一七八章 无助
看到霍芷和霍蓉没有和霍沅争执,霍思谨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想让她们就这样吵起来,今天西府请来的客人不只是她和霍沅,还有和三姑奶奶和四奶奶五奶奶交好的女眷。
她是跟着霍沅一起来的,霍沅被人说三道四,她的闺誉也会受到影响。
偏偏霍芷和霍蓉都是没心没肺的,她们对霍思谨有好感,便要表现出来。
两人一边一个挽着霍思谨的手,有说有笑,把霍沅晾在一旁。
霍思谨暗叫不妙,正想找个借口把霍芷和霍蓉甩开,那边传来问安的声音,是区老夫人在三姑奶奶的搀扶下走进了花厅。
众人连忙起身,给区老夫人问好,霍芷和霍蓉跑到区老夫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霍思谨忙趁着这个机会,坐到了霍沅身边。
霍沅一个眼刀子扔过来,凉凉地道:“你舍得回来了?”
也不过就是从一张桌子到另一张桌子而已。
霍思谨忙陪笑,把桌上切成月牙儿的秋梨推到霍沅面前:“姑姑,您尝尝,这秋梨很新鲜。”
霍沅冷冰冰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用银叉子掂了块秋梨放到嘴里。
霍思谨放下心来,便又想起阎嬷嬷对她说的话,冯老夫人只是继室,膝下没有子嗣,只有霍沅一个女儿,冯老夫人如今之所以还能掌管东府,也不过是因为大夫人过世,二夫人又在任上,长兄尚未娶妻。
如果他日霍江继弦或者娶了儿媳妇,在这东府里,冯老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孤老太太而已。
霍沅若不是霍江的妹妹,她也只是个丧父的孤女。
不论是冯老夫人还是霍沅,她们的体面都是霍江给的。
而她霍思谨,是霍江的女儿,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东府的大小姐,她的父亲是曾做过阁老的二品大学,状元及第,她是货真价实的名门闺秀。
霍思谨想到这里,背脊挺得笔直,用眼角子扫了一眼霍沅,在心里冷冷一笑。
区老夫人冲她招招手,她含着笑走过去,坐在区老夫人身边。
区老夫人问她:“过几天是柴太夫人的六十大寿,你芷姐儿的属相和柴太夫人相冲,你和蓉姐儿陪我一起去吧。”
霍思谨起身应了,霍芷便夸张地嘟嘴说道:“哪来这么多讲究的,属相犯冲就不能去了?那肖这个属相的人多了,岂不是都要犯冲?”
区老夫人佯怒,笑骂道:“你们瞧瞧这张小嘴儿,也不知是随了谁,那是柴太夫人心疼你们这些小辈,担心冲克了你,你倒是委屈起来的,这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吗?”
霍芷趁势偎依到区老夫人怀里,撒娇道:“孙女就是委屈嘛,孙女想吃柴太夫人家的寿桃了。”
“好好好”,区老夫人笑着对霍思谨和霍蓉道,“你们两个记着,到时给她偷两个寿仙回来,让她解解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区老夫人看一眼霍思谨,便又笑着说道:“眼下还有战事,柴太夫人原本不想做寿了,可儿孙们孝顺,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操办,柴太夫人便说只是请几个家里的亲戚故旧,虽是整寿,可也不想大办了。”
众人有的夸柴太夫人疼惜小辈,又以国事为重,有的说区老夫人儿媳孙绕膝,家里热热闹闹,还有的则称赞霍芷是个有福气的,能得长辈们的宠爱。
在女眷们的说笑声里,霍思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柴太夫人是通政令郝玉通的母亲,郝玉通位列九卿,若是明年内阁有人致仕,以他的资历十有八、九便会入阁。
据她所知,冯老夫人一直在郝家的请帖,没想到区老夫人却已经收到了。
虽然区老夫人说郝家只是请了自家亲戚和故旧,可是却也并非如此,但是区老夫人和柴太夫人的确关系非同一般倒是真的,以前霍芷和霍蓉便曾经说过,郝家原是小康之家,虽不富裕却也不愁吃穿,可是郝玉通上京赶考的那一年,郝家走水,虽然人没有事,但是家里的财物和房子都被烧毁了。郝父东拼西借给郝玉通凑够盘缠,让他上京参加会试。郝玉通在半路上病倒了。
霍炎和区老夫人当时还是新婚夫妇,二人恰好也住在那家客栈,得知有个上京赶考的举子病了,带的钱已经用尽,连房钱也交不起了,区老夫人二话不说,便让人请了郎中,郝玉通病好后,霍炎不但给他付了房钱,还邀他一起上路,郝玉通便跟着霍氏夫妇来到京城,原想让他住在霍家,可郝玉通死活不肯,霍炎无奈,便借给他一百两银子。
后来郝玉通考中进士,又考中庶吉士,在仕途上青云直上,郝家和霍家西府一直都有走动,柴太夫人进京后,区老夫人时常过去看望,到了如今,两家已是三十年的交情。
按理,郝家给霍家西府送请帖,也应该要给霍家东府送一份的,两家是本家,霍江又是二品大员,可是这些年来,霍家东府只有一个寡居的冯老夫人,和京中女眷走动不多,加之郝家和霍家西府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便毫不顾忌地,只给了西府一份请帖。
霍思谨已经猜到,冯老夫人听说以后定然后发脾气,若是再知道她会陪着区老夫人一起去郝家,还会有一堆冷言冷语等着她。
霍思谨笑得言不由衷,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东府,她也不想再回去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室祖母,尖酸刻薄的姑姑,只见过两三面的父亲,至今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哥哥!
她为什么不是霍家西府的女儿?如果是西府的,她只管跟着家里的长辈去参加几次寿宴、满月宴,偶尔显露自己的女红和才学,便能有好名声传出来。
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永济寺给她传出名声,可却又因为太后的几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再去永济寺了,如今她最怕的,就是有人问起她得太后青眼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哪里是得了太后赏识,分明是被太后嫌弃了。
第一七九章 命运
霍思谨担心有女眷问起她在永济寺的事,不由得局促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好在这个时候,说书开始了。
随着台上一声醒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手执烫金折扇的女子。
霍思谨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在茶楼里挂牌子,在爷们儿面前卖艺的女子。
在座的女眷大多也像霍思谨的想法一样,把白水仙当成个狐媚子,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和她们想像中一点都不一样。
非但不狐媚,而且长相也说不上漂亮,不过中人之姿,年纪也不轻了,但是举止大方得体,眉宇间透着英气,让人心存好感。
区老夫人微笑道:“这个白水仙倒是有个好像貌。”
其实哪里算得上好样貌,也不过就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容貌而已。
众人都跟着区老夫人一起夸赞,五奶奶的母亲韩氏道:“这女子面似银盆,长眉大眼,可不就是个好样貌吗?不像那些两腮无肉,细眉桃花眼的,一看就是狐媚子。”
大家都在偷笑,韩氏想来也是心里有怨气,才会这么说的,亲戚间谁不知道韩大老爷刚刚抬了个姨娘进府,那姨娘就是个瓜子脸,细眉桃花眼。
五奶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给韩氏使个眼色,韩氏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打趣几句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细眉桃花眼的瓜子脸。
韩氏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见她忽然错愕,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便知道韩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是怎么回事了。
霍家东府的大小姐霍思谨,可不就是瓜子脸,长着细眉桃花眼吗?
三姑奶奶见了,连忙道:“哎哟,这个白水仙学男子说话,就像真的一样呢。”
今天讲的是女将军大破黑风寨,她正在学那黑风寨主讲话,粗声粗气的男人口气,果然惟妙惟肖。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过去,没有人再去看霍思谨。
霍思谨的后背上却已经一片冰凉。
她没有想到,她只是坐在这里,就要被人取笑。
她是官家女儿,却让人拿她和个说书的相比。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到韩氏身上,三奶奶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人到中年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韩氏却就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为什么?为什么?
一瞥之间,她看到霍芷正依偎在区老夫人怀里,区老夫人爱怜地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
是了,这就是原因,她出身好又有什么用?她没有长辈维护,没有疼惜自己的祖母,没有亲生母亲,父兄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自幼被送到庵堂里,不受家族宠爱的丧母长女.
她的头嗡嗡直响,白水仙说了些什么,后来的两个小戏子唱了什么,她全都没有充耳不闻,好在阎嬷嬷不放心只有翠缕跟过来,从东府过来寻她,看到她的神情不对,便找了借口让她提前回去了.
霍思谨回到自己屋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阎嬷嬷已经从翠缕口中问出了来龙去脉,见霍思谨哭了,她正色道:“小姐,您哭有什么用?是那韩太太看到您哭了,便不再编排您了?还是区老夫人看到您哭了,就把您当成亲孙女一样疼爱了?”
“可是,嬷嬷,我除了哭还能如何,还能如何,是我的命苦。”霍思谨抬起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如同雨中的翠竹。
阎嬷嬷叹了口气,道:“您现在可明白了?您虽然千辛万苦来到京城了,可是这京城里人的并没有真正接受您,不只是外面的人,就是霍家的这些三亲六故也没把您当回事,她们越是如此,您就越要自强起来,不能让她们把您看低了。”
霍思谨眼露绝望,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太后,却被太后斥责。
她对冯老夫人和霍沅万般小心伺候,可是她们对她除了冷漠便是冷嘲热讽。
她给父亲做了鞋袜,巴巴地送到父亲的院子,可是那天翠缕从父亲院子里的小丫头口里得知,她做的鞋袜,父亲一次也没有穿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越想越难过,哭倒在床上。
阎嬷嬷冷笑:“您只是哭那是没有用的,区老夫人不是要带着您去郝家,给柴太夫人祝寿吗?现在还有几天,您不如好好想想,到时要送给柴太夫人什么寿礼吧。”
霍思谨一怔,抽泣着道:“我只是小辈,又是和长辈一起去祝寿,不用再另外准备寿礼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想着自己有哪些东西可以当寿礼送出去。
若说她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霍家没有在月例上苛刻她,她的月例和姑姑霍沅一样,都是每月十两,另外,父亲还让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每个月悄悄再贴补她四十两银子,听阎嬷嬷说,就是勋贵府上掌管中馈的主母,每个月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两的例银,像霍家这样的官宦人家顶多就是十两八两。
她听到阎嬷嬷说道:“越是别家的小辈没送礼品,才越能显出您与她们不一样啊,郝家虽说只请亲戚和故旧,但是以郝大人如今的地位,一定还会有些女眷不请自来,您在京城里已经有了闺誉,如今再得了柴太夫人的称赞夸奖,即使您没有家中长辈维护,在外面您照样是京城里属得上的闺秀,到时还怕没有好亲事送上门来?”
亲事?
阎嬷嬷说过很多次了,女子若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便是要嫁个好人家。
以她的出身,找个门当户对的并不难,可是阎嬷嬷说这样不够。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若是只做个普通官宦家的少奶奶,那些苦就是白吃了。
她的命格与常人不同,她……
她命中注定,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这是她的命,她从八、九岁开始,就在为此做准备,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第一八零章 碧螺
镇国将军府上。
几个小丫头正在小声嘀咕,显摆着各自刚得的红绒花。
这是黄家表少爷赏的,但凡是今天在黄家表少爷面前露过脸的,每人都有,府里虽然不缺宫里的绢花,可是那也到不了她们手里,黄家表少爷赏的红绒花,是京城最有名的花解语的,五十个铜板一朵,也不知黄家表少爷买了多少。
黄显俊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正在烹茶的碧螺。
碧螺是雅乐坊刚刚从江南请来的头牌,不但弹得一手好琴,还烹的一手好茶。
碧螺素袖翩跹,动作如行云流水,黄显俊在心里把霍九赞了又赞,如果不是霍九,他可想不到京城的胭脂丛里还有碧螺这样的人物。
想想也挺有意思,霍九该不会是喜欢比他年长的女子吧?这个碧螺就比他大,上次在四海茶庄,霍九盯着那个上了年纪的白水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想到白水仙,黄显俊就觉得对不起霍九,上次他原想把白水仙买下来送给霍九的,可惜这事没成。
如今要和霍九一起做生意了,总要表示表示。
他的目光重又落到碧螺身上,要不就把碧螺买下来送给霍九?
可是……
正在烹茶的碧螺斜斜地一个媚眼,眼波如丝,黄显俊明白了,难怪霍九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小姑娘抛媚眼总觉得很别扭。
碧螺的这个媚眼当然不是抛给他的,而是坐在正座上的那个人。
镇国将军沈继光。
坐在黄显俊上首的,则是他的表兄沈青彦。
黄显俊刚刚收回目光,就被沈青彦瞪了一眼,他连忙缩缩脖子。
沈青彦一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是要把碧螺送给将军。
他只好露出一个黄大头特有的憨厚笑容,人畜无害。
沈青彦眼中的恼怒果然就褪去一半,不动声色地把脸侧到一边。
碧螺已经把茶烹好,捧到沈继光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嫣然一笑。
待到每个人都喝了第一口茶,黄显俊便笑着说道:“表舅,您尝着这茶如何?”
沈继光又抿了一口,微笑道:“好茶,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云南的普洱吧。”
黄显俊竖起大拇指,笑道:“表舅,您真是见多识广,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见到这茶时,还嫌弃这是十几年的陈茶呢。”
沈青彦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说这是十几年的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