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显俊无奈地摇头,谁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生意,你就是要点肉夹馍,这里的厨子也要想办法给你做出来。
霍柔风又问:“你说这家宝墨斋是分号?他家在京城还有别的铺子吗?”
黄显俊道:“别的我不知道,贡院前街上还有一家,我倒是去过。”
“生意好吗?”霍柔风问道。
黄显俊道:“生意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我在那里见过史长史。”
“史长史?这名字怎么这样绕口?”霍柔风问道。
“他姓史,又是长公主府的长史,所以就是史长史了”,黄显俊解释道,接着又说,“史长史名叫史原,他弟弟史云是庶吉士,还在翰林院,史云和我们书院的山长有师生名份,我们山长时常说起他来,有一次我还在我们书院里见过他们兄弟一起和山长说话,因此那次我到宝墨斋闲逛,一眼就认出他了。”
“你说的长公主府,是哪个长公主?”霍柔风坐直了身子,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就是芳仪长公主啊,史原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若是别的公主府的,谁会注意他啊,芳仪长公主可不一样,她是太后老人家嫡亲的女儿,万岁唯一的胞妹,因此史原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在京城里也是有体面的。”黄显俊认真地说道。
霍柔风忍不住又推开窗子,见那顶轿子还停在路边,谢思成没有出来。
她想了想,对黄显俊道:“我先回去了,镇国将军府那边,还要辛苦你等消息了。”
黄显俊笑道:“有什么好辛苦的,咱们自己的生意。”
霍柔风摆摆手,带着金豆儿出了雅间。
花三娘就等在门外,霍柔风对花三娘道:“马路对过有家江南宝墨斋,一会儿有个穿湖蓝斗篷的公子从里面出来,你盯着他。”
花三娘看看霍柔风,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霍柔风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和金豆儿一起出了状元楼回家。
第一八三章 罗杰
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直接去了前院。
每天这个时候,霍大娘子都在前院的小书房里看帐。
她跑进小书房,却没有看到姐姐,她问:“大娘子呢?没过来吗?”
小书房的丫鬟说道:“大娘子来过,半个时辰前走了,说是有位罗大夫过来,大娘子去花厅了。”
丫鬟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已经一溜烟地往花厅跑去了,金豆儿也跟着撒欢儿地飞奔。
一人一狗跑到花厅,便看到花厅外面站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姐姐果然在这里。
霍柔风有些好奇,罗大夫就是罗杰吧,姐姐一向不会亲自见外男的,要么有她陪着,要么也是和掌柜们一起。
再说,以罗杰的身份,如果她没在家,姐姐只需让范嬷嬷招呼便是,不用亲自见他吧。
丫鬟们的问安声已经惊动了里面,霍柔风走到廊下,绣着秋菊吐艳的夹棉帘子从里面被掀开,霍柔风走了进去。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罗杰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霍柔风这才发现,罗杰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椅子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顶多五六岁,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霍柔风还以为这是罗杰的儿子。
不过罗杰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蓝眼睛的吗?
这个念头升起来,霍柔风来不及细想,就听霍大娘子道:“怎么跑得满头是汗?大冷的天,别感冒了,来人,快去给九爷煮碗姜汤端上来。”
霍柔风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到姐姐对面,笑着问罗杰:“罗大夫,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罗杰微笑:“算是我家亲戚吧。”
却没有细说。
霍柔风又问:“罗大夫对那套宅子可还满意?”
因为上一次罗杰来双井胡同,是来见她的,还向她借了一处宅子,说是给人看病之用。所以这一次,霍柔风本能地认为罗杰还是来找她的。
罗杰道:“那宅子很好,又清静,是个好住处。”
霍柔风点点头,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个孩子脸上打转儿,想要在这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时,霍大娘子说道:“罗大夫,你刚才说红毛人看病还要放血,他们是怎么放啊,被放血的人不会有事吗?”
霍柔风一头雾水,什么放血?她姐什么时候这样无聊了,还要和罗杰谈论这个?
她只好安静地听着,她听到罗杰说道:“红毛人常用放血疗法治病,但是这种方法并非能治百病,只适用于某些病症而已。”
霍大娘子又问:“我听说你在广东时,曾经给一个受了伤的人治伤,是把烟叶洒在他的伤口上?”
听到姐姐提到烟叶,霍柔风顿时来了兴趣,她就知道,她姐不是无聊的人。
罗杰道:“那只是一时之法,短时间内用来消毒用的,并不能做为治伤的药物。”
霍大娘子点点头,继续问道:“罗大夫的意思,是说烟叶就是烟叶,并不能入药?”
罗杰道:“也并非不能入药,偶尔用于外伤尚可,但是不能内用。”
听到这里,霍柔风插嘴道:“你是说烟叶不能吃?那烟叶不是抽的吗?抽和吃有区别吗?”
罗杰显然没有想到霍柔风会这样问,他的眉头动了动,问道:“霍大娘子,九爷,请恕我一问,霍家可是想做烟叶的生意?”
霍大娘子拿起炕桌上的茶若无其事地喝着,霍柔风却应声道:“那倒不是,谁都知道我们霍家的商队做着云南的生意,那里盛产烟叶,我倒也常常听说有人专程到云南买当地人烤好的烟叶,适才听你说这是不能内服的,这才好奇,有此一问,怎么了?做烟叶的生意不好吗?”
罗杰的蓝色眼睛如同两泓碧水,他看看霍大娘子,又看看霍柔风,似是对霍柔风的这番话并不相信。
见他不说话了,霍大娘子放下手里的茶盏,温声说道:“我弟弟年纪小,说话直来直去,罗大夫莫要介意。”
罗杰的嘴角弯了弯,含笑道:“霍大娘子言重了,罗某怎会介意,只是觉得这烟叶的生意虽然一本万利,但终究与人无益,霍家有很多生意,没有必要多这一项。”
“与人无益?何解?”霍大娘子问道。
罗杰微笑:“霍家还是想做这个吗?”
霍大娘子不语,霍柔风也没有说话。
庆王爷既然想要通过霍家做烟叶生意,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霍柔风,都不能一口回绝。北直隶也有人种植烟叶,但是无论产量还是烤制的手法,均都比不上云南。
霍老爷在世时,没有染指云南的烟叶生意,据褚庆所说,霍老爷也曾想在云南置办千亩烟田,种植烟叶,再雇了有经验的当地人烤制出来,可是和当地的土司没有谈拢,这件事便搁置下来,后来与马帮合作,谈的是茶叶生意,也就把烟叶的事情搁置下来。
那个时候,霍家商队初与马帮合作,不能放开胃口,选择了茶叶,便不能再做烟叶。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霍家在云南经营多年,想做什么生意都行,不用再征得马帮同意。
因此,霍柔风在和黄显俊谈普洱生意的同时,霍家姐妹也在思忖,如果庆王不肯改变主意,霍家不如就趁机把烟叶生意做起来。
霍柔风道:“财帛动人心,何况是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听说有人出高价到云南买烤好的烟叶,却苦于不能大批运出,想来这生意也只有霍家才能做吧。”
罗杰站起身来,冲着霍大娘子和霍柔风拱拱手,道:“罗某是大夫,为人医者,有些事情想衷告霍大娘子和九爷,不知可否?”
霍大娘子道:“罗大夫但说无妨。”
罗杰道:“罗某的祖父和父亲都在红毛国多年,据红毛人的医书记载,烟草虽然不至于要人性命,但是内含尼……长期吸食对身体有损,对心肺……总之,听闻霍家积德行善,早有德名,这种生意还是不要做吧。”
霍柔风看看姐姐,发现姐姐也看向她,姐妹俩都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疑问,这位罗大夫说的是什么啊,除了最后那句话以外,她们全都听不懂。
第一八四章 说谎
送走罗杰,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还坐在花厅里,良久,霍柔风才道:“罗大夫为何而来?”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想起这回事来,她也挺佩服自己的。
霍大娘子道:“我让人请他过来的。”
霍柔风懂了,但又不知道姐姐怎么就想到要请教罗杰了。
霍大娘子看出她的疑惑,道:“当初既然让人到广东专程请他过来,自是提前对他做过了解,他用烟叶给人治伤口的事,我是那时听说的,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这两天偶尔想起来,便请他过来问一问。”
说到这里,霍大娘子牵牵嘴角,无奈地道:“没想到歪打正招。”
霍柔风却还在想着罗杰:“鞑子能造出火炮,可是区区寒症就能令他们的人不治而亡,我听说后便以为我们汉人的医术是天下最好的,却没想到红毛人懂的学问,我们听都听不懂。”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好在罗大夫说的那些,我们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这烟叶的生意,不做便是了。”
“真的不做吗?”霍柔风问道。
霍大娘子道:“我们霍家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不要碰了。”
霍柔风抿嘴笑了:“嗯。”
她最喜欢姐姐这副样子了,从容果断,一旦决定的事情决不拖泥带水。
至于庆王那里如何应付,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
姐妹俩又说笑了一会儿,从罗大夫的祖父和父亲说到今天带来的那个小男孩,霍柔风道:“姐,你猜那小孩会不会是他的儿子?”
霍大娘子道:“怎么可能,罗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那孩子是黑色的,和我们一样,是汉人。”
霍柔风失望:“我倒巴不得那是他儿子,这样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不是罗大夫的儿子,长大后就不漂亮了?歪理。”霍大娘子笑道。
霍柔风正要争辩,小丫头跑了进来:“九爷,花三姑姑在外面,说有事要跟您说。”
霍柔风一拍脑袋,她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她让花三娘去跟踪谢思成了。
霍大娘子从不主动过问她的这些事,霍柔风也没有解释,跳下炕趿了鞋子就跑了出去。
花三娘在一棵老桂树下面等着她,见她来了,便悄声道:“奴婢一直跟着那位公子,他从宝墨斋出来,便去了撷文堂,进去了便没有出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就拿这个搪塞我?你还看到听到什么了?”
花三娘用手指抿了抿耳畔的一缕头发,温婉地笑了。
霍柔风在心里冷笑,花三娘装模作样的时候,既温柔又乖巧,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花三娘略带忸怩地笑了笑,这才说道:“奴婢千真万确没从那位公子身上发现什么,但是却在宝墨斋看到一个人,这人比谢公子早了半盏茶的功夫出来,那时奴婢就守在宝墨斋地过的巷子里,看到了他的正脸儿。”
“是谁?你认识的?”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点点头:“奴婢见过他,不过九爷就不要再问奴婢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的了,总之奴婢知道他是谁,至少知道他以前是谁。”
“谁?”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道:“他叫袁士泓,荣王未就藩前,曾经以他乳母儿子的名义,在京城里看过两间香料铺子,这个人就是那两间香料铺子的掌柜,是他乳母的表弟。”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这关系,可真够绕的,除非特意去调查这两间香料铺子,否则谁会知道这个袁士泓和荣王还有七扭八拐的关系。
“那两间香料铺子还有吗?”她问道。
花三娘道:“荣王十多岁便就藩了,开那两间香料铺子时只有十一二岁,铺子虽然是他的,但实际上赚的银子,有一大半是进了乳母一家的腰包。他年纪虽小,但却不是糊涂人,身边又有几个能人,自是有人暗示于他,只是他碍于乳母的面子,一直没有说什么。后来他去陕西就藩,便趁机把那两间铺子卖了出去,又让乳母归家,由儿女奉养,之后也就没有了这个袁士泓的消息。荣王做乱,他的属下和亲随之中亦没有这个姓袁的,没想到今天却在京城见到他了。”
花三娘啧啧称奇。
霍柔风沉声问道:“你确定那人就是袁士泓?”
毕竟当年袁士泓只是个小人物,花三娘记错了相貌也不足为奇。
花三娘斩钉截铁地点头:“奴婢的优点就是眼神好记性好,当年奴婢曾在荣王的香料铺子里见过他两回,虽然事隔多年,他的样貌有些变化,但是除了多了几道皱纹以外,他还是他,奴婢不会记错,而且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他的左肩比右肩低了两三寸,平时看不了什么,可是走起路来,左肩便塌得厉害,从后面去看,像是斜了半个身子,所以奴婢不会认错,今天先谢公子一步从宝墨斋出来的人,就是当年给荣王打理铺子的袁士泓。”
霍柔风清楚,花三娘既然敢这样说,那就有不会有错了。
她又问花三娘:“你没有打听打听,袁士泓和宝墨斋有何关系,荣王就藩的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花三娘把手里的帕子抖了抖,道:“奴婢是奉了您的命去跟着那位谢公子,自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袁士泓身上,九爷若是还好奇得紧,那奴婢明天再打听打听。”
霍柔风正想点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想了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让你盯梢的那人姓谢的?”
花三娘一怔,但是很快便又恢复常态,笑着说道:“九爷是贵人多忘事,您之前和奴婢说起过谢公子的风采,因此今天奴婢一见,便立刻猜到,这位便就是谢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