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风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并非是专程前来拜访书院山长的。
她索性好奇地问道:“苏公子可知道那被杀的锦衣卫是何许人也?”
苏浅道;“那是锦衣卫镇抚许让。”
霍柔风暗暗吃惊,听说锦衣卫和顺天府全都出动了,竟然把街道都给戒严了,她便隐隐猜到被杀的可能不是普通锦衣卫。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锦衣卫的镇抚许让!
要抓个开书铺的,居然要由许让亲自带人过去,这本就有些奇怪了,而且在那老头杀人之后,居然还要戒严,莫非杀人凶手跑了?
苏浅像是看到了她的心里,淡淡地道:“霍九爷猜得没错,杀人凶手跑了,因怕百姓恐慌,因而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倾巢而出抓铺杀人凶手。所以霍九爷还是稍安勿燥吧。”
霍柔风呆了呆,道:“好,那就先到书院里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轩一直在旁边,此时忍不住道:“九爷,让小的跟您一起吧。”
街上杀了人,他可不敢离开九爷身边。
霍柔风看一眼苏浅,这人在树人书院像是很有面子,虽说书院不让小厮们进来,但是她和苏浅一起,应该没人会说。
她冲张轩挥挥手,示意让他跟上,她则和黄显俊、芦瑜一起,跟着苏浅和沈青彦又回到书院。
而此时的书铺街上,早已风声鹤唳。
谢思成坐在离出事的书铺不远的撷文堂里,一边喝茶,一边从打开的窗子里,看着街面上的情景。
锦衣卫挨家挨户询问葛氏父子的事,方才已经来过撷文堂了,分号的掌柜说自家铺子是今年才从江南来的,对左邻右舍都不熟悉,听到掌柜那一口南方口音,锦衣卫便没有多问。
谢思成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葛氏父子是太平会的人,在撷文堂开到京城之前,葛氏书铺便是太平会在京城的堂口。
可是现在,没有用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锦衣卫竟然已经发现了。
谢思成对葛氏父子很有信心,即使他们被锦衣卫抓住,也会立刻自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看着街上的一片混乱,眼神里越发冰冷。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展开,手帕已经陈旧,右下角一个小小的谨字,绣功稚嫩,似是初学刺绣的小姑娘所绣。
谢思成看着那个谨字,半晌无语,街上响起轻脆的马蹄声,这个时候,除了锦衣卫,没有人敢在这里骑马了吧。
谢思成重又把那条手帕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怀里。
马蹄声在撷文堂门前嘎然而止,一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八名手下。
男子一眼便看到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的谢思成,他走过来,抱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请问公子可是姓谢?”
谢思成起身回礼:“不才便是谢思成。”
邹子路也不客气,自己在谢思成对面坐下,问道:“谢公子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找到此处?”
谢思成微笑:“谢某一个卖书的,怎会知悉锦衣卫的事呢。”
邹子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在下听闻那葛氏父子在这里开书铺已有多年,可是自从谢公子的撷文堂开业以后,这对父子便向人提起,要把铺子卖出去。谢公子可听说过?”
谢思成道:“不瞒大人,谢某在京城有两间铺子,都是春天开业的,可谢某因在江南还有生意,直到八、九月里才到京城,因而大人所说之事,谢某并不知悉,且我们都是南方人,和这街上开铺子的来往甚少,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邹子路深深地看着他,忽然说道:“谢公子,既然这样,那不如先随本官走一趟,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他一挥手,立刻便有四五个锦衣卫冲了过来,谢思成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反剪了胳膊,用绳子捆了,走出撷文堂。
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似乎很害怕,全都缩在书架后面。
邹子路冷冷地环视着书铺,最后把目光落到早已吓得抖成一团的掌柜身上:“你也跟着一起去!”
便又有几个人过来,把掌柜也捆了,邹子路稍微缓了口气,还好,这两人不像葛氏父子那般出手狠辣,许让的尸体他已经看过来了,一招致命,这是高手所为,这人所练的武功,是专门用来杀人的武功。
邹子路走出撷文堂,已是冬日,阳光带着暖意,照在人身上,舒服得想要睡觉。
第一八八章 开视化为血
霍柔风以为苏浅带她回到书院里面,便就分道扬镳了,可事实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沈青彦不想让黄显俊和霍九在一起,因而一只手按在黄显俊的脖子上,让他跟着一起去见山长。
黄显俊哭丧着脸,冲着霍柔风求道:“霍九,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敢。”
霍柔风懂了,她听人说过,功课不好的学生都害怕见老师,更别说是山长了。
黄显俊和芦瑜功课都不好。
霍柔风很理解他们,前世她的功课也不好,几个伴读为了不令公主尴尬,只能比她更糟糕,她为此很是自责,可是每当她想用功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些好玩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
这一世,她虽然没有去过学堂,但是她跟着张夫子学习的时候,也是很用功的,只是她能上课的时间不多罢了。
树德书院的山长年约五旬,就是霍柔风想像中的老学究模样,黄显俊悄悄在她耳边嘀咕:“史云就是他的学生。”
霍柔风记起来了,史云是庶吉士,眼下尚在翰林院,他的兄长史原便是芳仪长公主府的长史。
苏浅对山长毕恭毕敬,直呼“先生”,向他请教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山长对他似乎很是欣赏,解释得很详细,如同对待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霍柔风记得苏浅没有功名,也没有参加过科举,他是庆王的伴读,小时候是在宫里上学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压低声音问黄显俊:“山长可曾教导过皇子?”
黄显俊摇头:“山长从未入仕,怎会教导过皇子呢?”
霍柔风仔细听着山长和苏浅的对话,他们谈论的只是学问上的事情,并未提及庆王。
这时,山长的目光向站在一旁的黄显俊和霍柔风望过来,书院有很多学生,他并不能一一叫出姓名,但是像黄显俊这种人缘极好的差等生,他老人家想不认识都不行。
于是他便把站在黄显俊身边的霍柔风也当成书院里的学生了。
他笑容温和,问道:“你二人没有去上课,可是也有问题要问?”
黄显俊连忙望向沈青彦,他是被沈青彦硬拉来的。
沈青彦瞪他一眼,换了个自以为谦虚的笑脸,对山长道:“他是我家表弟,我带他来的,小孩子顽皮,让他聆听您的教诲,也长长见识。”
黄显俊缩着脖子,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山长捋须颔首,似是对沈青彦的这番话很是满意。
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去注意这两个小孩儿,待到苏浅和沈青彦重又记起他们二人时,却发现黄显俊依然乖乖地站在那里,霍九却已经不知去向。
苏浅眉头微蹙,眼前浮现出霍九猫着腰,悄悄从他们背后溜出去的场景。
碍于当着山长的面,他不好多问,正好看到山长眼露倦意,三人便一起告辞,待到从山长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发现霍九的那个小厮张轩还站在廊下。
“你家九爷呢?”苏浅问道。
张轩毕恭毕敬:“回您的话,我家九爷去官房了。”
既然是去官房了,那就等等吧,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功夫。
黄显俊眼睛亮了,对张轩道:“走,跟我去看看你们九爷,别再掉到茅厕里出不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认识霍九这么久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和霍九一起去茅厕。
两人步履匆匆,拐过一道小门,眼看前面就是官房,张轩这才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黄大爷,不瞒您说,我家九爷已经走了,他让小的留下和您说一声。”
黄显俊气得跺脚,什么叫留下和他说一声,分明就是让张轩拖住苏浅,免得走不远又被叫住。
这下好了,连他也跟着一起被拖住了。
霍柔风已经在去书铺街的路上了。
这一带已经戒严,没有了拉脚的轿子,她一路奔跑着来到书铺街。
果然如苏浅他们所说,有顺天府的人在路上盘查,看到有男子经过都要叫住搜身,好在她只是个小孩,没有人注意到她。
书铺街离贡院前街并不远,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到了。
她原以为书铺街上会一片混乱,可是她到的时候,锦衣卫已经走了。
书铺街故名思议,这里的铺子大多都是卖书和卖笔墨纸砚的,平日里虽然说不上繁华,可也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可是今天却是冷冷清清,站在街头便能一眼看到街尾,店铺大多大门紧闭,有还没有打烊的,伙计们也是正在上门板,准备关门。
霍柔风忙走过去,问那正在关门的伙计:“听说来抓人了,请问出事的是哪家铺子啊?”
那伙计见她年纪很小,便认定是哪家的熊孩子来看热闹,没好气地向前一指:“葛记,你可别过去啊,出人命了。”
说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栓。
霍柔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葛记书铺,书铺的大门上贴了锦衣卫的封条,几个扫街官奴正提着水桶在清洗地上的血迹。
霍柔风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幕场景,一个人假装摔倒,就在身子踉跄的瞬间,他撞倒了斜靠在门前的竹竿,竹竿倒下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可是就在竹竿落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用脚尖将竹竿勾起,然后那根一端削尖的竹竿便飞了出去,前面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去看,便被穿透了胸膛。
扫街官奴泼了两桶水,可那血迹已经渗进青砖里,留下一片殷红。
看着这片血印,霍柔风似乎看到鲜血从竹竿里汩汩涌出的情景,太清晰了,这一切就像是她亲眼所见。
她怎会见过呢?
前世她虽然曾经跟随母亲南征北战,可是她被保护得很好,怎会让幼小的她看到这种杀人的场面呢?
这一世她的生长环境,更不可能见过的。
可是她却在听到黄显俊粗略一说,便能清清楚楚的想像出来,甚至细致到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那幕场景如同走马灯,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闪过,而那从竹竿里流出的鲜血,渐渐地蔓延开来,像是没有尽头,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回过头去,眼前的街道似是也被这片血红包裹,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这才没有摔倒,可是那股血腥味道还在鼻端,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蹲到树下,大口呕吐起来。
第一八九章 小猴儿
一只手落到她的身上,不轻不重拍着她的后背。恍恍惚惚间,霍柔风感觉自己是在家里,拍她的人是采芹吧。
她大口地呕吐,把隔夜的饭全都吐出来,直到吐出胆汁。
她头重脚轻,蹲在地上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前栽去。
就在这一刹那,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霍柔风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她的头已经靠在一个人的胸前。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给你的那只小猴子的瓶子呢,有没有带着?”
小猴子?
霍柔风下意识地伸手从衣领里拽出用金链子坠着的那只水晶小猴儿。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头顶的人松了口气,不用拔开瓶口的木塞,便有清甜的水蜜桃味道涌了出来,她如同置身在一片桃林之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变得舒爽起来,她深深地呼吸着,先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终于荡然无存。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用衣袖擦擦她的嘴巴,粗糙的布料在她嘴唇上磨擦,霍柔风的大脑终于澄明起来,她一把拽住那条衣袖,抬起头来,就对上了衣袖的主人。
“怎么是你?”
她的杏眼瞪得圆鼓鼓的,展怀又想起了家里养的金鱼,小时候他拿了鱼食喂鱼,乳娘告诉他,金鱼是不知道饥饱的,会给活活撑死。
霍九迷糊起来也和金鱼一样,被他抱到怀里了,还不知道是被谁抱着。
“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身上有这只小猴子?”展怀弯上眼睛反问她。
霍柔风打死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是展怀,她梗着脖子说道:“好多人都知道啊,采芹知道,小叶知道,姐姐也知道。”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挣扎着从展怀腿上跳下来,四下看了看,她还是在书铺街上,旁边就是那家出事的葛记书铺,街道上冷冷清清,就连方才的扫街官奴也已经不见了。
她看看地上,那一片血渍还在,她吸吸鼻子,鼻端只有水蜜桃的清甜。
“你闻到血腥味儿了吗?”霍柔风问展怀。
展怀摇头,他也看到了地上冲洗过残留的暗红,他道:“都给冲去了,哪里还有血腥味儿?”
霍柔风摇摇头:“刚才有的,我闻到了,很大的味道。”
展怀看了看树下那一滩呕吐的污物,没有再和她争辩,刚才他也在这里,他并没有闻到血腥味儿,想来就是这个小家伙看到血渍后想像出来的吧。
他一把拉起霍柔风,道:“好了,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这有什么可看的,你也真是的,想看热闹就跟我去福建啊,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我啊,你现在……”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他看到霍柔风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葛记书铺的招牌。
“乖,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锦衣卫可能还会回来,我不能让他们看到。”展怀凑到霍柔风耳边悄悄说道。
霍柔风这才反应过来,她回过头打量着展怀,见他穿着一件粗布棉袄,配上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就像街上的粗汉子,哪里还有国公府小公子的模样。
她来不及多问,便任由展怀拉着她,匆匆跑进街边的一条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