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魁梧的大汉站在巷子里,霍柔风认出他们是展怀身边的耿氏兄弟。
两人见他们来了,匆匆行礼,霍柔风看到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驴车。
这一带已经戒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驴车赶过来的,霍柔风刚一迟疑,身子便凌空而起,展怀双手使力,从身后把她抱到了车上。
霍柔风自从八岁以后,还没有被男子抱过,今天她已经被展怀抱过两次了,待到展怀跑上驴车,霍柔风便拽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她算准了展怀不敢大喊大叫,所以她这一口便咬得格外用力。
她咬住了便不松口,展怀气得不成:“你是和金豆儿学的吧,快松开,疼死我了……好了好了,我改了,我改了还不行,九爷饶命!”
霍柔风这才放过他,她用手拨开车帘,见耿氏兄弟已经赶着车走出那条巷子,七转八拐,又走进另一条巷子。
“咦,他们对京城这么熟悉啊,我都不知道这些小路。”霍柔风好奇地说道。
展怀得意,却没有说话,只是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虎口上有两排牙印,其中有两个尖尖的地方已经渗了血丝,那是霍九的两颗小虎牙。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看你下次还敢抱我不?
“你怎么来京城了?你怎么也来书铺街了?你怎么就恰好遇到我了?”霍柔风连珠炮似的问他。
展怀把手攥成拳,举到她的面前,把那个牙印正对着她:“我们这么久不见了,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霍柔风索性翻个白眼,伸出舌头,做了个吊死鬼的表情送给他。
展怀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和大半年前一样,霍柔风想起了那些珊瑚和海螺。
“我问你呢,你怎么忽然来京城了?阿全前些日子刚刚离开京城,你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他?”她问道。
展怀这才收起笑声,道:“我没有遇到他,但是我猜到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又道:“我的身份是不能随便来京城的,不只是我,我们家的人如果没有圣旨都不能来京,所以我这次要乔装改扮,这一路上连官驿都不能住,对了,你有住的地方吗?你一定有吧。”
闽国公驻守福建,自是无圣旨不能来京,展怀是闽国公的儿子,亦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当然也不能随便进京。
霍柔风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可她没有想到展怀见到她,就是要找她借用住的地方。
“你二哥不是也在京城吗?你怎么不找他?”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当然不行,我二哥是能见的,可是也不能堂而皇之。你如果没有地方给我住,那我就住客栈了,如果我被锦衣卫盯上,被抓进诏狱,你能给我送饭吗?”
第一九零章 有朋自远方来
展家二公子展愉是长公主的驸马,展怀秘密进京,自是不能明目张胆去见展愉。
霍柔风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相符的叹息:“你们家的事情可真多。”
展怀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怔了一下,立刻说道:“我们家的事情并不多,我娘都不太管府里的事,我大嫂比我大哥年长三岁,对我们如同亲弟弟一般,三嫂和你一样,喜欢小猫小狗,她还养着一对小兔子,只有巴掌大小,怎么也长不大,前阵子生了小兔子,我原本想让阿全给你带一对的,可三嫂说路途遥远,阿全粗手笨脚不会照顾,担心送到京城,小兔子也死了,这才没有带给你。你若是见到我娘和嫂嫂们就知道了,我们家没有别的勋贵人家那些事,简简单单的。”
霍柔风歪着脑袋听着他说,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道:“你的话可真多,我说了不到十个字,你就说了一大堆,你在福建时没有人和你说话吗?”
展怀被她怼了,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霍柔风,像是在说:我怎么了?我不知道。
霍柔风无奈,只好岔开话题,说道:“你怎么来京城了?”
展怀却不知好歹:“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我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你会给我送饭吗?”
霍柔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诏狱是不会让人给犯人送饭的,顺天府也不让。”
展怀有些失望,可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能收留我,给我一个住处吗?”
一副你不管我吃,也要管我住的模样。
霍柔风对他的这副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在无锡时就吃她的住她的,还让她出了三千两的束修银子才肯教她泅水。
想到这里,霍柔风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欠你三千两银子呢。”
霍九爷是什么身份?能欠这点小钱吗?
展怀大手一挥:“我来京城一时半刻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就先放在你那里吧,我需要用银子时,再找你要。”
他说他没有花钱的地方?
霍柔风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想住在热闹的地方呢,还是想要住得清静一些?”
她的话音刚落,展怀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住得离你近一点儿,别的无所谓。”
霍柔风瞪着他,想要再怼他,想起他上次送来的那几大箱宝贝,便把怼他的话咽了回去。
他送她的那几大箱子,连同她脖子上戴的小猴子,都是她喜欢的。
九爷喜欢的玩艺并不多,可这些她是真心喜欢。
她想了想,可一时也想不起她在双井胡同附近有没有宅子了,便对展怀道:“我要问问帐房才行,我到京城后倒是置办了几处宅子,可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管着,我也不太清楚。”
展怀不由感慨:“有钱人啊,像我们这种穷小子,连一处宅子都没有。”
霍柔风哼了一声,别说展怀没有,就连黄显俊和芦瑜他们也没有。
有爹有娘的孩子,怎会十来岁便置办私宅?只有像她这样的才会如此吧,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
见霍柔风答应下来,展怀便高兴了,他对霍柔风道:“你身子还好吗?”
霍柔风摇摇头:“就是那会儿闻到血腥味才恶心呕吐的,现在没事了。”
展怀道:“没事就好,我先送你回家,你把住处问清楚了,拿了钥匙我们一起过去,我就在你家旁边等着你。”
霍柔风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只见已离双井胡同不远,她不用去问展怀为何知道她在哪里住,阿全能从福建找过来,展怀肯定早就知晓了。
“就是拿了钥匙也不能立刻住啊,如果已经租出去了呢,再说即便是空宅子,也要让人去打扫了才行啊。”霍柔风记得上次借宅子给罗杰时,便是让人腾出来的。
展怀笑道:“只要是空宅子没有租出去的便行,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打扫。”
霍柔风猜到他定然不会只带了耿氏兄弟进京,也就不再多问,驴车在胡同口停下来,霍柔风跳下车,小跑着进了胡同。
张亭和张轩已经回来了,但是不敢回府,就在胡同外面,此时见她平平安安地到家,全都松了一口气,九爷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也没有办法,可这事不能让伯父张升平知道,也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两人虽然回来了,可也不敢先回府,只能在胡同外面等着霍柔风。
两人陪着霍柔风一起进府,霍柔风没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了帐房。
正好霍大娘子专门拨给她用的程大掌柜也在,霍柔风便问起她在双井胡同附近是不是有座宅子,程大掌柜道:“九爷好记性,您有座宅子是十天前才办好契书,就在高升胡同,从这儿走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霍柔风大喜:“宅子里有人吗?”
这是规矩,无论是大宅子还是小宅子,都不会空着,要么赁出去,要么也让下人住过去,一来可以照应宅子,二来宅子若是空置也不利风水。
程大掌柜道:“安海一家子住在那里,这几天刚刚搬进去。”
安海是霍柔风的人,到了京城后,霍柔风让他管着外院的事。
她见过安海的老子娘和媳妇,都是老实谨慎的人,否则当初霍大娘子也不会把他们一家子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二话不说,让人到外院叫了安海,也没带张亭和张轩,便出了双井胡同坐上了展怀的驴车。
待到采芹听说九爷回来过时,霍柔风已经到了高升胡同。
高升胡同早在几十年前住过两位御史,后来全都升任小九卿,这两位后来虽然搬离了这里,可是这条胡同也因此得名,都道这里风水好,因而房价也比附近要贵上一些。
程大掌柜买下这里的宅子,原本是想转手再卖给外放回京的官员,因而也没有再动土木,甚至没有修葺粉刷。
好在安海的老子娘都是勤快人,搬过来以后,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霍柔风带着展怀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见这里虽然摆设老旧,但是两进的宅子窗明几净,屋子敞亮,倒也说得过去。
第一九一章 喜欢
安海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察言观色,见展怀一身粗布短打,但是挺拔英俊气宇不凡,便不敢小觑,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待到霍柔风和展怀从二进院子里出来,安老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九爷,二进院子里有地龙,但是有些年没有烧了,下面都被灰尘堵了,要好生清理才行,您看要不先多点几个火盆,再把大炕烧起来,驱驱屋里的寒气?”
霍柔风哪懂这些琐事,她眨巴着眼睛正想让安老爹看着办,展怀在一旁插嘴道:“那就烧几个火盆吧,还有你说的大炕,也烧起来。”
安老爹没有应声,还是看着霍柔风,霍柔风见了,便点点头,道:“就这样吧,再去……府里把需要的东西一并领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想把这里布置布置,有空时过来住几天。”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采芹和范嬷嬷问起,也要这么说。”
安老爹应诺,招呼着自己的婆娘和儿媳去烧炕点火盆。
展怀这才凑到霍柔风耳边,笑着说道:“我早就听说北方人的大炕到了冬天是暖的,可从来没有见过。”
霍柔风想起方才他一副主人家的样子,便没好气地说:“他们一家都是我的人,你在这里不许摆臭架子。”
展怀没有说话,反而问霍柔风:“小九,你冷吗?”
对他这个答非所问的习惯,霍柔风早就知道,她道:“怎么不冷啊,我快要冻死了。”
说着,她裹紧身上镶着黑狐狸毛的夹棉斗篷,把手拢进衣袖。
展怀见了,便高声对耿氏兄弟道:“去把我的斗篷拿来。”
耿锁很快便捧了一件玄黑面子的斗篷过来,展怀二话不说,便把斗篷披到霍柔风身上,道:“天气转凉了,以后出来记得带个手炉。”
霍柔风想起他是在福建长大,便笑着打趣他:“你还知道手炉?”
展怀道:“怎么不知道?我家库房里有好几个,都是百多年的旧物了。”
百多年?
霍柔风心头一凛,那是第一位闽国公和高夫人的遗物吧。
这时安大娘已经在屋里放上了火盆,又备了热茶,正和两个儿媳妇一起烧火炕。
展怀便拉着霍柔风进了屋子,屋子里还没有暖透,便是比方才要暖和多了。
展怀喝了口热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对霍柔风道:“小九,这些日子我不分昼夜赶路,这会儿才算安定下来,你这里真舒服。”
霍柔风看一眼只铺着一层炕褥的大炕,笑道:“这还叫舒服啊,你可真好打发。”
展怀笑道:“我十来岁就被我爹扔到军营里了,就是和下等军士们住在一起,即便是后来上了船,也没有这里住得好。”
霍柔风便想起展家教养儿子的规矩,她不由唏嘘,问道:“你只带了耿氏兄弟来吗?花四娘和郎青呢?”
展怀道:“他们没有跟着,除了耿氏兄弟,我只带了阿有过来,他在路上病了,我留了他将养几天,要晚些日子才能到京城。”
这个阿有,霍柔风曾听阿全提起过,阿全和阿有是从小服侍展怀的,只是闽国公不想让展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到展怀稍大一些,便不让阿全和阿有跟在身边伺候了。
霍柔风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她道:“咦,你带了阿有进京,你来京城的事,是不是连你爹和你大哥也瞒着了?”
展怀又一次瞪着一双好看之极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连这个都知道?”
霍柔风呸了一声:“你说谁是虫子啊,讨厌。”
展怀呵呵地笑,把手伸进怀里,从那件粗布棉袄里摸出一只荷包,他把荷包递给霍柔风:“送你的,就当是我在这儿的住宿银子吧。”
霍柔风摸着里面硬梆梆的,可又不像是银子,便好奇地解来荷包的抽绳,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原来是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扇贝,两片贝壳合拢着,看上去并不起眼,比不上前阵子展怀送她的那些海螺和贝壳。
她咦了一声,问道:“贝壳啊,你上次送我很多了。”
展怀爽朗地哈哈大笑,道:“你打开看看,保证和那些不一样。”
霍柔风好奇,她轻轻一抠便把合拢着的贝壳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她顿时吃惊地张大了嘴。
贝壳打开,一边是一面小小的西洋镜子,也不知道那镜子是怎么镶到贝壳里的,镜子四周还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另一面则是一柄同样镶着珍珠的精巧发梳,霍柔风见那发梳小巧玲珑,非金非玉,散发着淡淡珠光。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把那柄发梳拿在手里细细观看,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不像是玉石,也不像玳瑁,玳瑁没有这种颜色,也不如这个通透。”
展怀笑道:“难为霍九爷还有不认识的东西,你仔细看看,若是认不出,这个就不送给你了,好东西当然要送给识货之人,你不识货,自是不用给你。”
霍柔风冲他撇嘴,她就不信了,还有什么好东西是她没有见过的。
她把那柄梳子翻过来掉过去反复看,又看看放梳子的扇贝,忽然恍然大悟,笑道:“这是贝壳做的,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