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展怀嗯了一声,对耿义道:“我不见他,先晾着他吧,明天再说。”
  耿义点头,转身进去了。
  展怀抬头看了看后院的那两棵光秃秃的香椿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而此时此刻,慈宁宫里,芳仪长公主正坐在那里呆呆出神。
  良久,外面终于传来问安声,太后颂经出来了。
  往常太后都会在上午颂经,可今天却在小佛堂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这让芳仪长公主很奇怪,但她虽然是太后宠爱的小女儿,没有太后准许,也不能走进小佛堂。
  她是昨天递的牌子,今天一早便进宫了,却在这里也等了三个时辰。
  太后走进来,看到芳仪长公主,也只是说了一句“来了”。
  芳仪长公主拍拍胸口,笑着说道:“母后,我还没用午膳呢,一直都在等着您,瞧瞧,看到您出来啊,我就像看到菩萨显灵一样高兴呢。”
  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啐道:“一张油嘴子,菩萨显灵的话也是能乱说的?”
  芳仪长公主格格娇笑,上次扶住太后的手臂,太后在罗汉床上坐下,她便坐到下首的锦杌上。
  太后抿了一口茶,问道:“你等了哀家三个时辰,是有事吧?”
  芳仪长公主撒娇道:“母后,女儿没事就不能进宫陪您说说话了?我今天啊,还真就是没有事,就是来陪着您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是驸马让你来的?”
  芳仪长公主又笑,只是这笑声里少了方才的欢愉,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展家不是省油的灯,你夹在中间很为难,可是总要有位公主下嫁给展家,不是你也要是别人,这就是命。”
  芳仪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垂首不语,太后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告诉驸马,皇帝是知晓闽国公的伤势的,早在下面的文书送进内阁之前,皇帝便已经知晓了。”
  芳仪长公主眉头一动,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皇兄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的心目里,皇帝自从亲政以来,便没有理过朝政,即使他听说闽国公受伤的事,也应该是从郭咏赵旭他们那里知道的,而不可能会先于内阁知晓这个消息。
 
 
第二零九章 可笑之人
 
  太后冷笑:“芳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二皇兄,他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可是论起多疑,他不输于沈家任何一位列祖列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受伤这等大事,早就惊动了闽浙鲁的大小官员,想来是他们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吧。”
  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地方官员何德何能,能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即使是送进内阁,也要一层层的递送,更何况是圣前。
  而皇帝却还先于内阁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
  看到芳仪长公主的脸色,太后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悠悠地说道:“芳仪,比起你婆婆,你还差得远呢。”
  太后又道:“你们的亲事虽是联姻,可是这么多年了,哀家也看出来,你们夫妻感情笃厚,哀家觉得这是好事。哀家活着时,你是长公主,若是哀家不在了,你便只是展家的媳妇,你明白吗?”
  芳仪长公主面色苍白,她离开锦杌,在罗汉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太后垂下的手,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您不要说,您长命百岁。”
  太后摇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那不过都是别人想讨哀家欢心才这样说的,哀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你三哥又……哀家怕是快要去见先帝了。”
  太后口中的三哥便是荣王。
  自从荣王谋反之后,太后的头上又多了几许华发。
  那是她的儿子,和皇帝、庆王一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母后……”芳仪长公主泪盈于睫,光滑的脸颊贴到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皇帝是什么人,哀家和你都清楚,等到哀家去了,你以为他会对你如何,会对庆王如何?你能和展家联姻,倒也是歪打正招,以后也只有展家才是你的依靠,到头来这长公主的封号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
  芳仪长公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哽咽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重又拍拍她的头,道:“回去吧,以后没事不要再进宫了,免得让皇帝知道了,又要猜忌闽国公了,你毕竟是展家的儿媳。”
  芳仪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直到坐到辇车上,她这才缓过神来。
  她对跟在外面的大宫女道:“让郭玉龄进来。”
  辇车停下,原本坐在另一驾车里的郭玉龄撩帘进来。
  芳仪长公主指指下首的小杌,道:“赐坐。”
  郭玉龄从小就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眼下看到芳仪长公主无精打彩的样子,便知道方才在慈宁宫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道:“长公主,是不是荣王爷那里有什么事了?”
  这几个月来,芳仪长公主私底下去过几次永济寺,每一次都是去给荣王祈福。
  在郭玉龄看来,如今最能影响长公主情绪的,便是荣王的事了。
  芳仪长公主摇摇在,脸上浮现出嘲弄的表情。
  她冷笑:“本宫只是觉得可笑,不是可笑之事,而是可笑之人,玉龄,你猜本宫所说的可笑之人会是谁呢?”
  郭玉龄心里一凛,长公主去的是慈宁宫,慈宁宫里也只有太后,难道长公主是说太后可笑吗?
  郭玉龄垂首,不敢应声。
  芳仪长公主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继续说道:“玉龄啊,本宫还记得小时候常常问起民间的事,你告诉本宫,你们老家有户人家,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下儿子,可惜那儿子是个傻的,担心儿子娶不到好媳妇,那家子便把其中一个长得最漂亮也最贤惠的女儿,嫁给了一户人家的瘸儿子,只是因为那家除了这个儿子,还有个长相好又会管家理事的女儿,两家人都是担心儿子找不到好亲事,于是一拍即合,便换亲了,这样一来,两家的儿子都找到了如花美眷,于是皆大欢喜。对了,本宫那时还小,忘记问你,后来那两家的女儿如何了,过得好吗?”
  郭玉龄还记得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芳仪长公主还是个小姑娘,最喜欢打听宫外的事情,总是缠着她问这问那。
  那时她也还小,就把自己在宫外听来的事情随口讲了,也并没有顾忌什么。
  可是现在长公主再次问起这件事,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她咽了口唾沫,这才如实说道:“奴婢隐约还记得,后来那个傻子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便发起脾气,把妻子活活砸死了。那女子的娘家因为是换亲的缘故,是知道女儿是被傻子砸死的,也没有报官,只是让那亲家又给自家儿媳补了几百两的嫁妆,此事便不了了之,两家人还是亲戚。”
  芳仪长公主“哦”了一声,笑道:“你看这件事多么圆满,有女儿真好,对吧,民间有女儿可以换亲,皇家有女儿可以联姻,多好啊。”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盛,郭玉龄看着她,长公主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可惜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半丝笑意。
  终于,长公主止住了笑声,她对郭玉龄道:“本宫的母亲远比那乡野村妇的娘家人要聪明多了,本宫也比那个被砸死的女子要幸运,至少,本宫的夫人要人有人,要权有权,一呼百应,哈哈哈哈!”
  她又笑了,是啊,她也只能在这辇车上笑了,待到回到长公主府,她便又是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又是展愉面前娇俏动人的妻子。
  可是,即使是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郭玉龄,她也只能笑笑而已。
  有些事她不能说,有些话她也不能说。
  她只能把那些事,那些话烂在肚子里。
  她的母亲在利用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笑着笑着,忽然捂住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母后是为了庆王吧,只能是为了他,不会是荣王,更不会是她。
 
 
第二一零章 长公主
 
  待到芳仪长公主由内侍虚扶着走进长公主府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戚色。新补的妆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反倒多显了几分颜色。
  与脸上的神情不同的是,换下按品大妆的头面,芳仪长公主坐在玫瑰椅上,连喝了两杯茶,烦乱的思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郭玉龄:“日子还是要过,不是吗?”
  郭玉龄垂首不语,芳仪长公主自嘲地笑笑,问道:“驸马来过吗?”
  展家在京城的宅子和长公主府隔了两条街,坐着轿子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展愉和芳仪长公主刚刚大婚的那几年,两人分府而居,而到了最近一两年,展愉十天里便有七八天是住在长公主府的。
  郭玉龄叫进一名小内侍,内侍道:“回禀长公主,今天驸马还没有来过。”
  芳仪长公主心头一沉,昨天展愉与她用过晚膳,但回去了,今天她要进宫,还以为展愉会在公主府等她的消息。
  见状,郭玉龄冲那小内侍使个眼色,内侍出去,过了约末半盏茶的功夫,内侍便进来,对郭玉龄道:“郭姑姑,国公府的人来了,驸马爷没在府里,那边的人说天一亮驸马爷就出府了,一直没有回来。”
  郭玉龄挥挥手,小内侍转身出去,郭玉龄便笑着对芳仪长公主道:“想来驸马爷是去看望五公子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驸马没在府里,远比在府里却不来看望长公主要好些。
  要知道驸马虽无姬妾,可若是想给哪个美婢开脸,长公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总不能不顾身份冲到国公府为难一个丫鬟吧。
  再说,长公主下嫁多年,也未能给展家开枝散叶,即使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让驸马无后。
  芳仪长公主问道:“玉龄,本宫是不是也该见见五公子?说起来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位小叔呢,听说他是婆婆年近四旬才生下的,最是宝贝,驸马和本宫刚成亲时,有一次内造局送来几样小玩艺,其中有一套会打拳的铜罗汉,驸马便找本宫要了去,说是要送给五弟。”
  说到这里,芳仪长公主在心底叹息,后来过了很久,有一次她偶然发现那套铜罗汉还在国公府,便问展愉为何还没有送到福建。
  她还记得当时展愉眼中的无奈和惆怅,那一刻她明白了,展愉是怕被人知道,误以为他往福建传递消息,才没有送吧。
  不过是套小孩子的玩艺,展愉就处处小心,尚了公主,在别人眼里是大富大贵,可对于展愉而言,或许就如同上了枷锁。
  她没有劝慰展愉,而是拿了那套铜罗汉,叫来长公主府的长史史原,让他派人正大光明地把这套铜罗汉送往福建。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明显感觉到展愉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多了几丝温柔。
  想到这里,芳仪长公主的脸上浮上一片潮红,她喜欢展愉,从很小时就喜欢他。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世子展忱身上,展忱少年英发,光彩照人,初到京城就成了各家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可是那时的展忱已经成亲,因此这些人家也只是遗憾而已,却没有人去注意站在展忱身边的展愉。
  可是她却记住了展愉,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的猫儿跑了,找到时已经受伤,可腿上被人包扎得整整齐齐,内侍告诉她,这只猫儿受伤了,是闽国公二公子救下,还亲手给猫包扎治伤。
  后来,先帝遗憾展忱已经成亲,便想要选位公主下嫁给国公府的次子展愉。
  因是次子,太后便决定让已故淑妃所出的芳慧公主下嫁,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她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站在兄长星光后面的清秀少年。
  而芳慧的生母淑妃活着的时候素来和母后不对眼,因此母后也不喜欢芳慧。而没有生母照拂的芳慧,在宫里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除了一个封号,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让展愉尚了芳慧,恐怕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吧,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次子,尚了一位被皇后嫌弃的公主,芳仪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便心疼起展愉来了。
  她鼓足勇气,跑去求见父皇,她自己求来了与展愉的这门亲事。
  母后虽然不高兴,可是父皇却很满意,他认为只有让嫡出的公主下嫁,才能彰显皇室对展家的重视。
  那年她还很小,原以为及笄后便能成亲,可是没想到不久父皇便殡天了。
  三年后,她的孝期满了,可倭寇进犯,展愉上船打仗去了,这一去便又是三年,后来,展愉亲自递了折子,说是四弟过世,求圣上将婚期推迟一年。
  那时她还曾为展愉的手足情深而落泪,直到他们成亲之后,她才知道,这桩亲事对于展家而言,竟然如同一场浩劫。
  这时郭玉龄道:“长公主,五公子既然是悄悄进京,定然不想让人知道,再说驸马也并没有告诉您,五公子住在哪里,若是驸马想要让五公子来见您,也就不会瞒着您了。”
  也就是说,展愉压根儿没想让展怀来见她这个嫂嫂。
  芳仪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对郭玉龄道:“算了,不去管这些了,既然驸马让我进宫一趟,他定然还会过来问我,我们就只管等着吧。对了,这几日又有些什么人来送拜帖吗?”
  就要进腊月了,眼看便到了年根底下,送拜帖的也多了起来,每年的正月里,长公主府都要举办赏梅会,这会儿送拜帖的,无非就是想在长公主面前报个道,免得长公主府的人忘了她们,能够收到赏梅会的请帖,那是件有面子的事。
  郭玉龄见长公主不再去问驸马的事,便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收到七八筐呢,奴婢还没有整理呢。”
  芳仪长公主来了兴趣,道:“那就让他们给搬进来,在这里整理吧,本宫也看看有没有能叫得上名字的。”
  郭玉龄吩咐下去,没过片刻,便有内侍抬着几筐拜帖鱼贯而入.
  郭玉龄一边和丫鬟们清理拜帖,一边把上面的名字念出来。
 
 
第二一一章 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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