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连声赞许着,心中溢满自豪。她亲手教养出的孙女,就是这样品性好的姑娘,全京城也没有一名贵女能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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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顾及太后的身体,车队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在驿站歇息几晚,快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两周后了。
京城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天空一扫冬日的阴霾变得湛蓝澄澈,人们纷纷换上了新制的春裳。
彼时闻人笑正在公主府练琴,听到太后与康宁两日后到京城的消息,因为早有准备,并没有觉得惊讶。
宫中早已忙碌开来,宫人们打扫尘封已久的慈宁殿,妃嫔们紧张的准备迎接太后的事宜。好在崇元帝下令不必大张旗鼓地举行宫宴,只是将皇室中人聚在一起办个小宴给太后接风,理由是太后潜心向佛、不喜铺张,至于太后怎么想的便没有人在意了。
两日后,当闻人笑一身正装坐上马车进宫去,心情难免有一丝紧张忐忑。她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对待这位跟父皇有心结的亲祖母,更不知道后者会用什么态度对她,于是便只好打定主意见机行事、别出什么错。
闻人笑走进慈宁宫的大厅时,还居住在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在各自母妃的带领下早早到了,按照规矩入了座,时不时好奇地看向坐在高处那位有些陌生的皇祖母。
闻人朔也已经到了,与他的母妃贵妃坐在一处,见闻人笑进来,悄悄朝她挤了挤眼睛
目光瞥到自家三哥搞怪的模样,闻人笑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无法察觉的弧度,面上却目不斜视,步伐平稳地走到大厅中央,先朝崇元帝行过礼,再转向与他座位距离几尺的太后:“伏光参见皇祖母,恭迎皇祖母归来。”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精致的脸上没有太多濡慕的表情,却也足够尊敬,行礼的姿势更是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
太后身边正为她轻敲着肩膀的闻人安急忙侧身避过了这个礼,轻轻颔首示意,模样很是谦逊。
“这是伏光那孩子,”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闻人笑几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模样长的真好。”
听了这话,崇元帝当即脸色一变。夸赞一名晚辈只夸模样,未免有些绣花枕头虚有其表的暗示。
便是太后对他……也不该让笑笑受委屈。崇元帝沉着脸刚要说什么,闻人笑已经微笑着道谢,欣喜的表情真诚又恰好:“孙女多谢皇祖母夸奖。”
“笑笑,来三哥这儿坐。”
闻人笑刚要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闻人朔朗声招呼她过去。
往常类似的家宴,闻人笑因为生母过世,都是独自坐一桌或是直接与崇元帝一桌。她犹豫了片刻,便抬腿朝闻人朔走过去。
在座不少人表情都变了变,不知三皇子和六公主何时竟然化敌为友了。贵妃也是一愣,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最吃惊的还要数贤妃,吃惊地睁大了眼,竟没维护好自己的表情。
“贵妃娘娘,三哥,”闻人笑站在两人面前,笑眯眯地问好。
“好,好,”贵妃友好地笑了笑,仿佛是怕吓到她似的,霸气美艳的面容难得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
“快坐下,”闻人朔把妹妹拉到身边,按着她坐下,抬手剥起葡萄,桀骜的眉眼间满是欢喜,让留意着这边的众人神色各异。
陪太后坐在上首的闻人安同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垂下头,目光微冷。按理说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坐在这个位置,全靠太后开恩给她体面,可即便这样,仍是得不到几分关注,仿佛人人都当她不存在似的,而闻人笑还是像从前那样,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怀着各异的心思众人还是言笑晏晏地用完了这顿接风小宴,只不过没有多少亲人重逢的温情罢了。
*
当天夜晚,福王府。
温馨而华贵的闺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暖色的烛火依次亮起,把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妹妹,如何,你可喜欢?”
福王世子闻人宇领着闻人安走进来,笑容隐隐透着一丝讨好。
“嗯,”闻人安语气淡淡道,“在那破庙里住了七年,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屋子。”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异,似乎含着一丝埋怨,闻人宇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长发,怜惜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行了,”闻人安一把挥开他的手,面容有些阴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老妖婆要带我走,你们一个都不敢吭声。”
闻人宇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见他这样,闻人安也不想闹得太过,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好了,跟我说说最近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事儿。”
“嗯,”闻人宇思索片刻,与她提起几月前的一件事,“你上次来信说想拜柳渠子大师为师,让我们为你谋划谋划,为兄特意拍得了一坛秋露白,好送给柳大师做拜师礼。”
“哦?”闻人安来了些兴趣,秋水般的眼眸亮了亮,“你说说经过。”
闻人宇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是这样的,当时京城的太白居老板放出风声,要拍卖两坛失传的好酒,我便想着给你拍下来。”
“等等,”闻人安伸手打断他蹙着眉道,“两坛?”
“是。”
“为什么不都拍下来。”
闻人宇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细节,稍微愣了愣,解释道:“母妃手上管着银子,府中如今不宽裕,我也支不出太多银子,便没争过人家。”
说起来他也有些奇怪,明明他印象里王府的进项不少,母妃在银钱一事上却抠得很。他当然知道母妃不会故意克扣他这唯一的亲儿、王府世子,却也想不明白那些银子都去了哪。
“罢了,一坛就一坛吧,”闻人安抿唇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另一 坛被谁抢走了?”
“汝阳侯府世子和二皇子。”
“你说谁!”闻人安猛地抬头,美丽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在意。
闻人宇有些不明所以,又重复道:“杨慎行和闻人彦,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
闻人安黑着脸一字一顿道:“杨慎行拍这酒是为了给谁?”
“他说是为了给他的表妹,”闻人宇感觉妹妹情绪似乎不太对,还是老实答道,“一开始他把两坛都拍下来了,我请求他转一坛给我。既然二殿下陪着,想来应该是为了给笑笑。”
“笑笑笑笑,怎么什么都是笑笑,叫那么亲热,她也不是你妹妹,”闻人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眸中尽是冰冷的狠意,表情因为执拗显得有些扭曲,“还有你,我的好哥哥,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光拿到一坛酒有什么用,人家早就把另一坛送给柳大师了,他哪里还能看得上我这从别人手里捡来的一坛。”
“对不起,是为兄考虑不周,”闻人宇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老老实实低头认错,犹豫片刻,终究有些不放心妹妹的状态,“你怎么了?”
闻人安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漠然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那,”闻人宇略微踌躇,小声询问道,“那秋露白还送吗?”
“不送了,”闻人安不耐烦的摆摆手,“送去让人笑话吗?”
“哦,好的,知道了,”闻人宇低着头应下,小心的隐藏脸上的失落。
“那酒你自己喝了吧,”闻人安放软了几分语气,随即又变得冷硬坚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我的名声在京城压过闻人笑。”
“什么,”闻人宇猛的抬头,“你为何要与笑笑过不去?”
闻人安看他这模样又是一阵来气:“别忘了我才是你妹妹。你们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山上,如今好不容易回到这繁华之地,风头都是她闻人笑的,我想争几个虚名又有何不可?”
说着说着,闻人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名声她当然想要,而争取这玩意儿,更多的也不过是为了那件事罢了,偏偏还不能让这废物哥哥知道。
“可以可以,”闻人宇连忙安抚他,“安儿你别生气,你想怎么做,告诉哥哥,哥哥都去帮你做到。”
“这还差不多。”
闻人宇想到什么,英俊的面容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可是笑笑那么好……”
担心夸赞闻人笑的话又惹怒闻人安,闻人宇换了个说法道:“我的意思是,笑笑在京城那么多年,你想压过她并不容易。”
“行了,”闻人安也懒得与他计较,“这事我心中已经有计划了。”
她的确考虑过用才名压过闻人笑,但这样做的难度却的确太高。她自幼住在山上的破庙,哪里有什么良师来教导才艺呢?于是便只能另辟蹊径。
“父王不是开了间善堂吗?”
“嗯,是的。”
说到善堂,闻人宇不由又有些疑惑。既然家中现在如此不宽裕,父王为何又要劳财劳力开什么善堂,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行善?
“你听我说,我们这样做……”
闻人安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闻人宇听着听着,渐渐露出震惊之色:“你疯了,这是一大笔银子,母妃不可能会同意的。”
第61章 二更
“我去同母妃讲,”闻人安想了想,转身往外走。
“安儿,”闻人宇伸手想拉住她,却又无奈作罢,“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闻人安并不领会他的好意,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安儿她怎么会……”闻人宇有些无力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扶住额头,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那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妹妹,为何如今会变得这样冷漠又虚荣?
另一边,闻人安循着记忆里依稀残留的路线走向福王妃居住的院落。她沿路打量着两侧的情景,花园似乎没有经过精心打理,草木野蛮地生长,地上的落叶也没有及时扫去,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瑟破败,与儿时印象中那个欣欣向荣的花园完全不同,和今日才踏足过的御花园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还未见到福王妃,闻人安对于自家如今的拮据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心头贪婪的念想也燃烧地更加迫切。
福王妃居住的院子里,只有主屋亮着烛火,与周遭黑漆漆的景象比起来十分显眼。
闻人安推门进去,循着灯光一路往里走,很快便找到了在桌边翻看账册的福王妃。
“母妃,”她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行礼,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
“来了,怎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福王妃的语气同样是淡淡的,仿佛对面不是阔别已久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我这年纪大了,心脏可经不起吓。”
走路不发出声音的习惯是在庙中养成的,太后说这是为了避免打扰佛门清净。但是闻人安此时无意与母妃解释,只是问了句:“父王呢?”
“你父王啊,”福王妃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这会儿不是在如夫人院子里,就是在良夫人院子里吧。”
闻人安闻言蹙了蹙眉,只觉得许多事情都与小时候不一样了。明明在她离家之前,父王母妃还是极为恩爱的一对。
“你也无需在意,”福王妃语气随意地说道,“我早就不在乎他的什么宠爱了,如今年纪大了,只想弄个皇后当当。 ”
“是。”
既然她自己都不计较,闻人安便也不再多问。
“你来是有什么事?”
福王妃公事公办的态度看不出一丝亲近,但是让两个人都感觉颇为自在。
闻人安平缓地道出了来意:“我想在您这儿支一笔银子,用作……”
听罢她的话,福王妃瞬间便冷了脸,厉声道:“荒唐!如今府中可没这闲钱让你与闻人笑争风头。你可知道养着几千人是多大一笔开销,就连我的嫁妆都早已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闻人安没料到银钱状况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心下有些失望,却还是坚持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但这件事不光是为了虚名,也是为了‘大事’。”
听她这样说,似乎还是知道些轻重的,福王妃便耐着性子道:“说来听听。”
“是,”闻人安有条不紊地解释道,“一来,女儿的名望代表着父王的名望,若是女儿能压过闻人笑,父王在百姓中的声望自然水涨船高。”
“说下去。”
“二来……”
听完闻人安说的几点,福王妃面露深意,眸光明暗难测,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可以,你算是比你妹妹多些谋划。”
想到闻人姗那个蠢货,闻人安下意识微微皱眉:“那便请母妃给银票吧。”
福王妃拉开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闻人安:“这是五百两,你省着点用。”
“是,”闻人安果断将那张银票拽在手里,说了句“女儿心中有数”,便转身踏出了屋。
看着闻人安的背影离去,福王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句谢都没道,不由轻轻皱眉。
“母妃!”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在桌前站定,娇俏的脸上满是不悦的神色:“我都听到了!您为何给闻人安五百两,却不让我买那套二百两的首饰?”
“姗儿,”福王妃心力交瘁地揉了揉眉头,轻叹道,“你该懂事一点了,如今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忍忍,不必再过多久,你就是公主了。”
闻人姗闻言,气焰似乎被压下去一些,却又很快重新燃起,“那您也要公平对待呀,为何给她银子却不给我。”
“你姐姐有正经用途,为了我们家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