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有什么用,”闻人姗显然不相信闻人安能为大事做什么,断定这是福王妃为自己的偏心找借口,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
次日,京城一间规模较大的米铺。
掌柜笼着手拘束地站着,看向面前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青年:“这位官爷,这积德行善的事儿,小人也想做啊,但您看,这价钱是不是……”
身着一身轻甲的侍卫面露不耐:“你再与我磨叽下去,我便去回禀了王爷和郡主。若是耽误了主子的事儿,后果你自己掂量着看。”
听他抬出王爷和郡主的名头,掌柜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想到这米铺中的一坛一袋都是自己的血汗钱,他仍是苦苦哀求道:“您要用这糙米的价钱买小人这店里上好的精细白米,还是这样大的量,几乎是把小人的家底掏空了啊……”
“行了行了,”那侍卫居高临下地睨了他几眼,面带施舍的神色,“给你多加半成银子,王府的人明日会来运米。”
说罢,他便抬腿走了出去,留下米铺掌柜一人,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后者实在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爷和郡主,既是要积德行善,为何却又要对同为平民百姓的他抽筋扒皮?
*
“你听说了吗,福王府的康宁郡主在善堂门前施粥呢。”
被问到的人嗤笑一声:“得了吧,这些达官贵人也就是心血来潮,偶尔发发善心满足自己的趣味,说是施粥,碗里能见到两粒米就不错了。”
“康宁郡主可不一样,”有了解情况的人插话道,“那可都是真真的白米粥呢,而且这都第三天了。”
“哦?”
旁边闻言的几人围过来,面上有些兴味的神色:“白米粥?”
要知道,如今虽然大家生活都富裕了起来,却也不是家家都能天天吃上稀罕的白米,尤其是刚过完一个寒冷的严冬。
“可不是,我昨儿去看过了,那粥比自己家里煮的还稠些呢。”
“这样说来,这位郡主倒真是位心善的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康宁郡主可是由太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前不久才回京呢,这性子能不好么?”
紧接着便有人提议道:“那……我等不如一起去看看?”
“嗯,走走走。”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京城里的许多个角落发生着,康宁郡主心善的名头也一日比一日传得更广。虽然在城中的位置有些偏僻,福王开的善堂前还是排起了长队。
慕名而来的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生活拮据的妇孺、做苦工的壮实青年,甚至还有不缺吃喝的人,只是为了看个热闹,或是近距离打量几眼尊贵的皇室中人。
*
闻人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好也在一月一度地查看公主府的账册。
她托着腮想了想,转头朝一旁的玉罗吩咐道:“取五千两银子订些白米,送到康宁堂姐那里去。”
“公主,”玉罗并未立刻应下,语气有些踌躇,“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怎么,”闻人笑笑眯眯地逗她,“舍不得?”
玉罗嘴角轻轻一抽,无语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闻人笑摇摇手中的账本,眉眼弯弯地笑道,“上个月你们可是给我赚了好几个五千两呢。”
玉罗当然知道五千两对于公主府不是一笔特别大的数目,却仍然不赞同公主的做法,温声劝道:“公主,您若想施粥,我们为您安排,何必……”
何必给康宁郡主做嫁衣呢?她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康宁郡主的所谓善举中,作秀的成分有多少。
闻人笑想了想,反过来开解玉罗:“你这样想,康宁堂姐初初回到京城,想博一份好名声,让自己立足更稳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玉罗答道:“是。”
闻人笑思索片刻,接着道:“堂姐行善,受益的难道不是父皇的子民吗?”
玉罗接着点头:“是。”
“那我帮帮堂姐,对我可有损害?我缺那点好名声吗?”
玉罗摇头:“没有,不缺。”
闻人笑弯着眼睛笑起来:“那还不快去。”
“……是。”
*
另一边,福王府。
闻人安翻看着这几日的支出,耳边听着一名侍卫禀报外界的情况,心中算是喜忧参半。
喜是因为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在她的有意引导下,如今已经有人叫出了“佛女”的名头,连带着福王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知。
而令她忧虑的是,即便已经让人想方设法、软硬兼施地压价,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大把大把地往外流。福王妃给的那点银子,根本就坚持不了几天,想来她也不会同意这么快就给出另一笔银子。
“郡主,郡主!”
一名宫女的呼喊声打断了闻人安的沉思。后者沉着脸,不悦道:“吵什么?来人,掌嘴——”
惩罚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小宫女紧张又惶恐地说道:“公主府来人了,说让您派人去运大米。很多……很多大米。”
“什么,”闻人安一怔,猛地站起身,面色明明暗暗,过了许久才又缓缓坐下,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她倒是大手笔,也真是傻得可以。”
第62章 一更
又是新的一天,福王开的善堂前,慕名而来的人们仍然早早就排起了长队。一碗碗奶白的粥散发着阵阵香气,诱惑着经过劳作奔波后饥肠辘辘的胃。
这时,一辆装扮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被轻轻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雪白细腻的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成色颇佳的翡翠镯子。不少人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望去,就见一名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走下马车。
正当他们感叹那姑娘气质不俗,后者已然恭敬地微微垂头,伸出双手。
“郡主,请下车。”
人群中骤然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竟是个丫鬟?”
“那马车上的该不会是……”
“不能吧,郡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闻人安扶住侍女的手,稳稳走下马车,听着周围一片哗然的声音,面纱下美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却也透着丝丝嫌弃。
四名侍卫围在她身旁,单手持刀、面色冷硬,却仍然挡不住周围好奇的目光和议论。那些仰头踮脚仍然看不见的人,甚至大着胆子缓缓挪动脚步朝她靠近。
闻人安皱了皱眉,稍微加快了脚步朝善堂里面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迅疾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厉喝:
“谁敢再拥挤!”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名身着轻甲的青年打马过来,很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在离闻人安几尺远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行了个礼:“郡主。”
“嗯,”闻人安轻轻点头,声音温和地问道,“几位是?”
也是因为她太久没回京城了,许多事都不了解,否则应该像在场的大多数人人一样,对这几人的装束很熟悉了——他们是维护京城治安的城防军。
“属下是城防军百户长单翔,奉统领之命前来巡查。”
最近因为郡主施粥,这一带附近的人流量激增,统领便特意交代他多多带人巡视、维持好秩序,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这趟刚好碰见郡主亲自前来,看方才的情形,似乎真是险些就要出事。单翔在心里暗叹一声,这郡主有些不知轻重,但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倒也觉得的确是个性子温和善良的人。
两人说话间,另外几名城防军已经横着刀鞘,将蠢蠢欲动的百姓都逼回了队伍中老老实实地站着。
“多谢,”闻人安的脸掩在面纱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能听出轻轻柔柔的笑意,“不知你们的统领是哪一位,改日我该让人上门致谢。”
单翔答道:“我们的统领是汝阳侯府大少爷。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闻人安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尖锐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自己的手心。好在还有面纱的遮挡,不会让她大惊失色的表情显得太过诡异。
她没有想到,才回京城短短几天,就能与他的名字产生了交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世事竟这样巧,那人成了如今的城防军统领。若是,若是能……
直到闻人安久久的沉默几乎令单翔感觉有些奇怪,她才慢慢出声:“我知道了。”
*
公主府。
玉罗走过来,将一沓精致的卡纸放在闻人笑面前,“公主,这是最近收到的帖子。”
“嗯,我看看,”闻人笑从医书上抬起头,伸手接过帖子,被不同的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得皱了皱鼻子。
她随手从厚厚的一沓中抽出一张样式素雅、还算顺眼的,展开看了看,轻声道:“康宁堂姐邀请后日我去福王府做客。”
玉罗下意识蹙了蹙眉,询问道:“是何缘由?”
闻人笑指着帖子上的一行字给她看:“‘聊表谢意。’”
“公主您可要应下?”
不知为何,玉罗并不希望公主应下这个邀约,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劝阻。
闻人笑捧着脸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吧,特意和我道谢,我会觉得有点不自在。”
玉罗点点头,表示赞同。
闻人笑鼓着脸蛋又道:“而且后日是休沐啊。”
若是去了福王府,就见不到严谦了。
“……”
“而且……”闻人笑想起崇元帝交代过她不要与康宁走得太近,但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对玉罗提起,便只是轻轻把那张请柬推开,“算了,你去回了堂姐吧。”
“是。”
闻人笑懒洋洋地扒拉了下散在桌子上的帖子,目光落在一张款式简单的卡纸上。后者在周围费尽心思繁复装饰的帖子里显得很是粗糙,反而有些显眼。
她伸手将它抽出来,看清上面的内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把这事给忘了。”
玉罗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闻人笑吩咐道:“林小姐想来治脸,我答应过她的。你传个信,让她明天就来吧,一会儿我也去跟先生说一声。”
“是,”玉罗应了声,知道剩下的那堆帖子全是各家贵女设宴的请柬,公主也没兴趣接着看,自觉地拿起它们走了出去。
*
第二天,大约在早膳后的时间,林意芸便上门来了。早有准备的宫女将她领到闵大师住的院子,刚好公主也在。
林意芸屈膝行礼,动作比上次宴会的时候流畅标准许多,面上能看出紧张的神色,但也没了之前的畏惧拘谨。
闻人笑答应了声,转过头看向林意芸,后者才发现公主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循着闻人笑刚才的视线看去,林意芸的目光落在闵大师手中一把精致的银制锉刀上。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林意芸脸上同样瞬间失了血色,“这是……”
“嗯,”闵大师朝她略一点头,然后便转而询问闻人笑,“老夫讲的都听明白了吗?人的皮肤啊,就像是一张树皮,破了、皱了、凹凸不平,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把坏的部分去掉,让新的长出来。”
“是,明白了,”闻人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精致的脸蛋愈发雪白,“可是……会很疼吧。”
“这就没什么办法了,”闵大师掏出一只小瓶子,笑眯眯道,“不过有了这个能少疼些。”
闻人笑看上去松了口气:“那就好。”
闵大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朝林意芸说道:“你坐吧,自己先把药涂在脸上。”
“是,”林意芸连忙点点头,将药倒了些在手心然后涂在脸上有疤的位置。涂了药的地方感觉凉凉的,也有些麻麻的。
闵大师还在鼓捣那把锉刀,不停的往上面涂什么东西,过了大约一刻钟才道:“开始了。”
林意芸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心跳声快的几乎能让屋子里的人都听见。真是如同做梦一般,她竟真的有机会摆脱这个纠缠了她好几年的噩梦。
“公主,你认真看,”闵大师并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教学机会,抬手在伤疤的位置划了一刀,然后用尖利的锉刀狠狠一压,一小块带血的肉就被挖了出来。
林意芸脸上瞬间一片惨白,紧咬着牙十分痛苦的样子,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似乎还可以忍受的程度。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闻人笑倒吸了口冷气,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的一角。这样的画面确实让她很是不适应,却还是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看。
留意着她反应的闵大师笑了笑,面露赞赏道:“仔细看,这样的力道就正好不轻不重。既能把伤疤去除干净,又不会太过损伤下面的好肉。”
闻人笑认真地将闵大师的话记在心里,说道:“是,我记住了。”
“嗯,好,”闵大师夸奖了声,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来试试。”
“什么,”闻人笑一怔,先生应该不会是想……
“对,”闵大师将锉刀递到她面前,“剩下的你来做。”
闻人笑捧住自己的脸,难以置信道:“我来?”
“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我……”闻人笑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为难之色,转头看了看林意芸,后者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小姐介意我来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