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知道的线索连在一起,闻人笑几乎就猜到了真相。而她都能猜到的事,崇元帝更不可能不清楚,于是崇元帝所有不相信她的表现,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故意做给福王一家看。
所以她活灵活现地扮演了一个受到冤枉与父亲赌气的小姑娘。
得知闻人笑没有生气,崇元帝狠狠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回过神来,他又觉得很是自豪。他的女儿是这样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不管是面对莫须有的指控时一步步冷静回击,又或是在电光火石间理清来龙去脉、甚至配合他表演得天衣无缝。
他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朕为你骄傲。”
“父皇,您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先动手……”
闻人笑靠在父亲温暖的怀里,再也无需掩藏她的软弱和难过,扁了扁嘴唇,眼泪就成串地流出来,“他们伤了我的阿鸳……”
崇元帝心疼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鹰眸露出几分愧疚,“朕现在还不能动手。”
福王是先帝和太后最疼爱的幼子,崇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若是他先动了手,必然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在这样的境况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逼着福王先反,随后的一切便能名正言顺。
闻人笑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在御书房做出闹脾气的模样。
有了这一出,崇元帝在外人眼中便是包庇女儿的不忍之君,闻人安则是险些丧命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便宜侄女。
只需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福王府便有了一个绝佳的造反理由——为郡主讨个公道。
崇元帝疼爱地拍了拍闻人笑的背:“委屈你了。”
闻人笑小声抽噎着,心里的担忧仍然仿佛烟熏火燎,“我的阿鸳……”
崇元帝手忙脚乱地哄着哭得伤心的女儿,过了许久,闻人笑哭累了才平静下来。
崇元帝又指了几名最优秀的太医去公主府帮着闵大师照看阿鸳,闻人笑才算是有了几分慰藉。
“笑笑,”崇元帝肃色朝她保证道,“朕会让他们的痛苦更甚阿鸳百倍。”
*
这天夜晚,闻人笑呆呆地坐在窗边,直到初春幼鸟的叫声都渐渐归于平静。
一天里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的眼皮早已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闭上眼,意识却又清晰无比。
直到去了公主府的太医知道她挂念、连夜给她传回消息,说终于保住了阿鸳的性命,闻人笑才卸下心头大石沉沉入睡,宛如重获新生。
*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的闻人笑才用了早膳,便被刚下朝的崇元帝叫到了御书房。
“笑笑快来,”崇元帝指了指书桌对面早有人摆好的椅子,“今日就在这里陪朕。”
闻人笑乖巧地坐下,随手从桌上取了块墨磨起来。
崇元帝打量她几眼,觉得气色好了许多,“阿鸳没事了?”
“嗯,”闻人笑微微笑起来,“只要阿鸳活着,我就一定会把她照顾好。”
“行,”崇元帝点点头,“等这事过了,你想给她封县主还是乡主尽管与朕开口。”
按理说皇家暗卫是不能走到明面上,但阿鸳陪伴闻人笑这么多年,将她保护得这么好,崇元帝便觉得破个例也不是不可。
闻人笑含着笑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那我替阿鸳谢过父皇了。”
“嗯,”崇元帝温声应了,又将目光落在一份份奏折上。
闻人笑趴在桌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时不时留意着替崇元帝加墨、添茶,照料得无微不至。
崇元帝不由心里一阵熨贴:借着禁足的名头把女儿留在宫中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当闻人笑托着腮有些无聊,崇元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走了进来,弯腰禀报道:“陛下,镇远侯求见。”
闻人笑一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门的方向。今天只是这周的第二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她这么大反应,崇元帝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不怕时远吗,这么紧张做什么。”
闻人笑回过头,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怕严将军啊。”
崇元帝被她有些呆傻的模样逗乐了,笑着指了指书房内侧的一道门,那里面是他偶尔歇息的房间,“朕让时远进来,你先进去待一会儿。”
“哦,好的,”闻人笑乖巧地走进屋关上门,轻轻侧耳站在门边,小声自言自语道,“我的父皇和我的驸马说话,应该没什么不能听的吧……”
一门之隔,严谦已经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陛下。”
“嗯,”崇元帝心情颇佳地应了声,甚至丝毫没有责怪严谦擅离军营,只是随意地问了句,“时远何事求见?”
严谦沉默了会儿,没有起身,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鉴,公主不曾指使暗卫行凶。”
小屋里的闻人笑“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冷气,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骤然酸涩。
崇元帝皱着眉诧异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严谦老老实实答道:“公主府的人给臣递了消息。”
公主府因为阿鸳的受伤本就气氛有些惨淡,昨日宫中传来公主被禁足的消息、公主果真一夜未归,一众宫人不由心急如焚。
江风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大清早便去军营找了严谦,严谦又快马加鞭赶来宫里,如今已是午膳时辰了。
崇元帝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椅子扶手,面上神色不置可否。
笑笑被困在宫中,公主府的宫人们六神无主,就近求助于隔壁的镇远侯府,倒是说得通。
时远受过笑笑关照,为她奔走也属实再正常不过,毕竟只要是与笑笑相处过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行凶杀人。
然而帝王的敏锐直觉告诉崇元帝,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似乎有哪里透着一丝怪异。
他皱着眉刚要开口说什么,严谦先一步开口道:“请陛下准臣查明此事。”
崇元帝伸手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无语。他正想找个时候将有关福王谋反的事情对严谦尽数告知,没想到严谦却自己跑来他面前,火急火燎地一顿抢白。
沉默了半晌,崇元帝顺着严谦的话随口问道:“你想如何查?”
“臣自有方法。”
崇元帝半阖着眸问道:“若是查不出来又当如何?目前看来,这事已经铁证如山。”
严谦毫不犹豫道:“臣这条命陛下随时可以拿去。”
崇元帝对严谦的性子了解得很,早已习惯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听了这话也没往心里去,下意识嗤了一声:“朕要你这命有何用。”
严谦眸光微黯,垂下头思索片刻,语气平静道:“家有薄产,尽捐国库。”
崇元帝终于直起身子仔细打量严谦,神色一点点变得严肃,紧紧拧起的眉心露出浓重的犹疑:“时远,你这是……”
严谦默了片刻,缓缓弯腰伏下身,将额头贴在地上。
“臣爱慕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严小谦是提亲界的一股清流。
几个问题感觉可能会有人问,解释一下叭。
1 为什么严小谦这么蠢猜不到福王谋反?因为他只知道阿鸳受伤、公主被罚了,不知道阿鸳去查了善堂,加上关心则乱,就没把这件事和私兵的事联系在一起。
2为什么皇帝爸爸这么迟钝?因为在他眼里,男女主的cp感为负。
第74章 怒火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帝王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铁青道:“你说什么?”
严谦仿佛听不出崇元帝压抑在喉中的怒气和杀意,仍然是跪在地上卑微的姿态,声音却无比坚定:“臣爱慕公主,求陛下成全。”
“你,”崇元帝嚯的一下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指着严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闻人笑靠着门缓缓滑落蹲在地上,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如何也想不到,严谦的提亲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带着豁出一切的决心,说自己爱慕着触怒了皇帝的她。
另一边,崇元帝迈开长腿从书桌后走到严谦面前,一脚狠狠踹在他肩上,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痴心妄想。”
严谦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些许,眼中竟露出一丝笑意。崇元帝说他痴心妄想,便是心中仍然疼爱公主的证明。而陛下此时暴怒的反应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设想过更坏的情况应该如何克服。
崇元帝踢了一脚犹觉不解气,捕捉到严谦眼中的笑意更是怒火中烧,抬腿又踹了两脚:“得意什么,朕的笑笑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严谦没说话,只是尽量跪直身子任由崇元帝踢打。
崇元帝居高临下地打量两眼严谦忍痛的模样,不悦地吼道:“装什么装!”
这小子一向皮糙肉厚的很,这会儿踢他两下倒是装起弱不禁风了。
结实的龙靴撞在身体上发出的闷响伴随着崇元帝的怒吼声传到闻人笑耳中,她微颤着指尖拉开门,跑到严谦身边蹲下身抱住他,带着哭腔道:“父皇,不要打了。”
严谦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闻人笑,难以置信地伸手触摸她的脸:“公主?”
“我在,”闻人笑捧住严谦异常苍白的脸,着急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疼?”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崇元帝险些气得昏厥过去:“笑笑你给朕起开!”
“不,”闻人笑搂着严谦的脖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他面前,“我喜欢严将军。”
崇元帝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闻人笑你真是出息了。”
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竟就这样与人私下定情,还瞒了他这么久。
那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毫无间隙,崇元帝想将严谦痛揍一顿却无处下手,憋闷地走到一边朝书架踢了一脚,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闻人笑从未听崇元帝用这样愤怒而失望的语气对她说话,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父皇,儿臣知罪……”
严谦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沉声道:“陛下,是臣先对公主……”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闷声咳了一声。闻人笑似有所感地抬头,竟看见他唇边流出了鲜红的血。
“你怎么了!”
崇元帝回头一看,见状也愣在原地:“时远你……”
闻人笑哭着朝门外喊道:“传太医,快啊!”
严谦将喉咙中还在涌出的血咽下去,声音温和道:“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闻人笑抱住他的腰拉着他站起来,走向御书房里间的门,“先进去躺下。”
“不必。”
严谦知道皇帝的床自己躺不得,更不想让闻人笑因为关心他更加触怒崇元帝,便站定了脚步不跟她走。
“那跟我回含光殿,”闻人笑不知道太医何时才来,便想着带他回去脱了衣服看看伤,“你还能走吗?”
崇元帝回过头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紧拧着眉不悦道:“当朕不存在吗?”
“父皇,”闻人笑哀求地看向崇元帝,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无助的小鹿,任谁看了都不可能狠下心,“他吐血了啊。”
崇元帝冷哼一声,沉重的郁闷和怒意在心里不断发酵,却又因为被他踢得吐血的严谦而无处发泄,憋屈地转头又朝书架重重踢了一脚。
闻人笑心底一松,仰头朝严谦殷殷道:“跟我走吧,好不好。”
严谦犹豫片刻,跪下朝崇元帝行了个礼,跟着闻人笑往外走。
能与她独处的机会,他实在无法放弃。
等在外间的内侍总管一直心惊胆战的听着书房里的动静,越听便越是心惊。他看着长大的公主竟和严将军……
还没等他平复下心绪,闻人笑便亲昵地搀着严谦走了出去。
内侍总管不由眉心一跳,轻轻推开门看了眼仍然站在墙边、处于盛怒边缘的崇元帝,为难地叹了口气,转身跟上闻人笑。
公主也真是急昏了头,随便把男子往后宫里带。更何况公主现在正被“禁足”呢,若是路上被人看到了还需要他来打点。
*
穿过一道內宫宫门,闻人笑一路问着严谦“累不累”“哪里疼”,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含光殿。这是离外宫最近的一座宫殿,闻人笑长大的地方。
严谦下意识左右环顾几眼,脑中浮现出小小的闻人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模样。
闻人笑拉着他走进房间,把他按在床上坐下,眉眼间满是焦急:“快把衣服脱了。”
“没事了,”严谦抱住闻人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用脱。”
他紧张得太过明显,以至于闻人笑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她伸手扯住严谦的衣襟,蹙眉不悦道:“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严谦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护住自己的衣襟,望着闻人笑的深邃眼眸满是深情:“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
闻人笑委屈的嘟起唇,大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严谦本是含着宠溺的一句打趣,没想到会惹了闻人笑不开心。他单手捧住她的脸,一下下亲着,低声哄道:“我乱说,该打。”
“哼,”闻人笑捂住脸转过头去。
严谦心中一慌,凑上去亲她的唇,一下下温柔地吮吸舔弄,淡淡的血腥味融化在厚重的爱意中。
投入地亲了一会儿,严谦忽然觉得浑无力,软软地倒在了床上。他大睁的眼映出几分难以置信:“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