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决定?”
她推开两位姐姐的手,走到盛建国面前,往地上一跪。
“我决定……趁着心脏还没有受影响,把我的心脏移植给爸爸,让他代替我活下去。”
盛建国几十年来面对过无数风风雨雨,一直处变不惊,游刃有余。即使自己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抢救,醒来后依旧能从容面对。
可是头一次有人主动要捐心脏给他。
心脏不是肝不是肾,割了一点还能活。一旦捐出,就代表着对方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终于消失,错愕地看着她。
盛晓婉又道:“婉琛那边我是没办法再管了,所以我打算把它卖掉,钱都捐给慈善机构,希望大家不要怪我才好。”
连公司都卖,看来是铁了心要处理后事了。
盛安妮惊得说话都开始结巴。
“老、老六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还这么年轻,不一定完全没希望的……”
“大姐。”盛晓婉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不用再劝我了。”
她回过头,看向盛建国,“爸爸,您准备一下,咱们尽早做配对吧。”
要是血型等方面配对成功,就可以动手术了。
盛建国拧眉地看着她,无法确定她究竟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而盛晓婉笑了笑,就让佣人扶自己回房间,显然不准备反悔了。
众人齐齐地抬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盛安妮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盛建国面前。
“爸,这是怎么回事?老六真的要把她的心脏捐给你?”
盛建国不知道该怎么说,生平第一次遇到事情没有主意。
别人有话也不敢说,全都巴巴地看着他。良久,盛昌华看了眼手表,轻声提醒,“爸,我们待会儿有一个会议要开始了……”
盛建国这时突然开了口。
“不去了。”
“为什么?”
“事到如今老六的事最重要,咱们家难得全部聚在一起,现在就把自己的事都往后挪一挪,留在这里多陪陪她。”
他说到做到,马上就将会议时间更改,手头工作全部往后推,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
其他人见他以身作则,只好也按照他说得做,推掉一切事情留在洋房。
洋房是他们的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只是一年到头难得住一次,永远空着,佣人天天打扫,干净得像酒店。
盛晓婉的房间本来就在盛钰吉的隔壁,这次因为生病,为了方便治疗挪楼上更大的房间里去了,有一队十三人组成的医疗团队整日守在她身边,运来无数高端医疗器械。
他们在这里住了下来,一起吃饭一起喝茶,什么事也没得做,唯一的任务就是陪盛晓婉。
盛晓婉如她所言,当真发布消息要卖掉公司。婉琛对画堂春的收购还没有彻底走完程序,算不上一家上市公司。前段时间本来风头正劲,因她生病,导致许多投资人都在观望。
生意场上是无情的,婉琛如今的市值起码在300亿人民币以上,可是盛晓婉接到的报价最高也没超过50亿。
她的经营方式让很多人恍然大悟,也开始做共享彩妆,大量资本冲进市场,将秩序彻底扰乱。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有对手悄然盯上婉琛,匿名向记者揭发它的真实经营情况——
1,为保证盈利,高端化妆品护肤品中混有大量假货,以次充好。
2,店面营业时间过短,会员根本没机会使用产品。
3,员工工资与房租都存在长期拖欠,得到的投资全部拿去收购,导致资金链无法正常运转。
这几点对于一家刚刚起步的公司来说,无疑是死穴。投资者和收购者发现,原来所谓的“最佳黑马”其实是一场骗局,根本没有好好经营,只是为了吸引融资,于是纷纷取消了计划。
短短一周内,盛晓婉接到的报价一跌再跌,50亿的那个还撤销了,最高报价变成36亿。
财经记者紧盯她的公司,接连报道转卖情况。众人都以为她的公司要拦在手里了,或者只能亏本卖掉,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宣布了自己的报价——100亿。
这个价格令所有人震惊,不过当得知报价者是谁以后,都茅塞顿开了。
这位出手阔绰的收购者便是盛晓婉的亲爹,盛建国。
盛建国愿意以100亿收购婉琛,让盛晓婉捐出那100亿,完成她最后的梦想。
躺在洋房病床上的盛晓婉得知此事后,感动得梨花带雨,让人把盛建国叫到房间来。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她哭得泣不成声。
盛安妮听闻老爸被叫去,就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叫上,去房间里看情况。
他们进去时,盛晓婉正搂着盛建国的腰,靠在他胸膛上不停抽泣,模样楚楚可怜。
“以前小时候太不懂事,总觉得您不陪我们是您不好,如今自己长大了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爸爸……我真的好后悔以前没能多陪陪您,现在幡然醒悟,却没有了时间……”
盛建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哪怕在自己两任妻子的葬礼上也没落过一滴泪。可眼前的人是他亲生女儿,马上要死了,还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要把心脏捐给他。
饶是他心硬如铁,在这种时候也无法保持冷漠。回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脊,低声安慰。
盛安妮身为长女,活了快四十岁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嫉妒得眼睛发红。偏偏还得拿出大姐姿态,柔声央劝两人。
“爸,老六,你们身体都不好,别哭了。”
徐佳也说:“老爷,您该回去吃药了,医生说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落下。”
盛晓婉抓着盛建国的手收紧了点,眼睛红红地看向徐佳,“你可以帮爸爸把药拿过来吗?我不想跟他分开,我想多看看他……”
徐佳攀上盛建国可不是因为迷恋他,而是在娱乐圈混久了,想在人老珠黄前给自己找个靠谱的归宿,方便她以后就算不拍戏,也能继续过奢侈生活罢了。
盛建国以前对儿女都不怎么上心,也从不偏心谁,一视同仁,这让她感觉自己很有机会。
然而盛晓婉的病打乱了这一切。
盛建国已经有好几天没正眼看过她,他又绝对不是一个专一的主,要是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变淡了怎么办?
徐佳急于拉回盛建国的心,导致乱了分寸,拉拉盛建国的胳膊说:
“老爷,您还是回去吧,自己的身体要紧,老六这儿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事……”
盛晓婉含泪打断她,“我就剩这几天可活了,连爸爸都不能多看几眼吗?徐姨你好狠的心呐。”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佳连忙解释,可是越解释盛晓婉就哭得越厉害,盛建国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最后他阴沉着脸吩咐:“这件事你别管了,反正你在这儿也没事,就先回家去吧。”
徐佳愣住,“老、老爷……”
“出去。”
她忍气吞声忍了好几年,却被一个小丫头弄得当众出糗,下不来台,低着头快步出了房间。
盛晓婉在心中笑的得意,抬起头仍是一脸柔弱。
“爸爸,您决定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做配对?”
盛建国仍在迟疑,用女儿的心脏活下去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时助理推开门,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站起身,“我还有点事,你们在这儿陪老六吧。”
子女们自然乖巧应声,他出门后带助理走到书房,反锁上门。
助理递给他一份新到手的资料,低声禀告。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六小姐的癌症是真的,也的确开始扩散,治愈率不足百分之十。”
盛建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资料,久久无言。
同一时间,盛钰吉和盛如初借口下楼拿水果,在厨房低声聊天。
“看来老六的病是真的,不过还是很蹊跷,为什么那天逃走后一回来就是癌症晚期?”
盛如初想起那一夜,始终非常费解。
盛钰吉冲洗着手里的葡萄,“不管怎样,绑架的事是没办法说了。”
盛晓婉已经癌症晚期,还要奉献心脏给父亲,哪怕她拿出证据证明绑架自己的人就是她,又有什么用?
大家肯定会劝她息事宁人,说不定盛晓婉还要卖一波惨,逼她原谅她。
盛如初走到她旁边,轻轻搂住她的肩。
“别难过,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佣人进来拿东西,看见两人自己洗水果,吓了一跳,赶忙去接手。
他们随便洗了一点水果端上楼,迎面撞见盛安妮几个人走出来。
“老七啊,老六有点话想跟你单独聊聊,你过去吧。老四,你跟我们一起去客厅,商量一下帮她找医生的事。”
盛如初询问地看着盛钰吉,后者给他一个没问题的眼神,就独自上楼了。
房间华丽却安静,微风吹拂着法国进口的手工刺绣窗帘,映得满室洁白,仿佛给所有东西都打上一层柔光。
盛晓婉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脆弱得就像一个水晶娃娃,正在看窗外树梢上的鸟。
听见开门动静,她回头微笑,“老七,你来了。”
盛钰吉也笑,比她更温柔。
不就是装和睦么?谁不会。
“六姐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随便聊聊,毕竟以后没机会了不是吗?”
说起这个,盛钰吉便不禁问道:“你真的是癌症晚期?”
“这还有假么。”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人生无常啊,我本以为可以好好发展事业,嫁个好男人,一辈子过得快快乐乐,谁知道现在就要结束了。”
盛钰吉没说话。
盛晓婉轻轻握住她的手,抚摸她的手背。
“老七,咱们姐妹多年难免有些恩恩怨怨,其实没恶意,都怪年少不懂事。如今我什么都看开了,也什么都不想争,你可以原谅我,不再计较那些事吗?”
她泰然自若地看着盛钰吉,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谁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呢?
做最坏的打算,哪怕她拒绝了,只要自己在兄弟姐妹和爸爸面前一说,他们也会命令她原谅的。
癌症对别人来说是悲剧,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最管用的护身符。
盛钰吉对这位六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论野心,盛昌华都不敢冒风险做出婉琛这么大的阵仗。
论脸皮,盛潇潇也没底气当着全家人的面撒谎面不改色。
论讨好老爸,盛安妮都豁不出去捐心脏给盛建国。
她作为一个二十出头、几乎没经历过挫折、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锦衣玉食的人,有如此决心和气魄,堪称奇迹。
可惜的是没一处用对地方。
婉琛的真相被揭破,投资者怨声载道,有报纸将她称之为“靠谎言上市的女商人”。
她瞒得住家里所有人,但兄弟姐妹间没人站她,最关心的是盛建国的看法。
盛建国倒是被她唤出点亲情,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总之只要癌症是真的,她死前能落个还不错的名声,也能风光大葬。
问题在于,她都要死了,为何还能如此悠闲?
想到自己第一次晕倒时的恐慌,盛钰吉自愧不如,抽出手笑道:“我们之间有恩怨吗?我不记得呢。”
盛晓婉看着她,“老七,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你现在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何必跟我过不去?”
盛钰吉歪歪头,“六姐的话我听不懂,我什么时候跟你过不去了?这段时间我本该去上学的,特地请假留在家陪你,你这样误会我,我很委屈呀。”
她眼神透着笑,语气机灵狡猾,让盛晓婉很不爽。可她咬定了没事,总不能自己把恩怨给捅出来。
两人难得的面对面交谈就这么无疾而终的结束,之后所有人陪着盛晓婉在洋房里住了小半个月,大家看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就有人起了疑心,怀疑她是装病。
第二天,盛晓婉亲自下楼来吃饭,让大家更加起疑。
盛潇潇心直口快,忍不住暗搓搓地嘲讽了一句,“咦,老六你都能下楼了?看来癌症晚期也不是治不好嘛。”
盛晓婉笑笑不说话,起身帮盛建国盛汤,忽然勺子啪的掉到桌上,她身体一软往前栽倒,竟然晕了过去。
大家都被吓到了,幸好医护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她,立刻采取急救措施,把她重新抬上楼。
医生在卧室里不停忙碌,盛家全家人都守在外面,肚子饿得空空如也,都不敢提吃饭这茬,生怕背上冷血无情的罪名。
过了很久,盛晓婉苏醒过来。医生开门对众人道:“六小姐已经醒了,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大家千万不要刺激她。”
盛建国连连答应,领着子女走进去,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拔掉脸上的呼吸罩,扑进他怀里,哭得满脸是泪。
“我还以为我今天就要死了,不能把心脏捐给你……爸爸,快点跟我做配对吧,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盛建国深吸一口气,“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爸。”盛安妮上前一步,还想劝他多考虑。
他抬手制止,公布了自己这两天认真思考后作出的决定。
“我要立一份新遗嘱。”
“什么?”
所有人面色一紧,盛晓婉也停止哭声。
“老六为我、为我们这个家做得太多了,如果不回报她,我盛建国枉为人父。虽然我们还没做配对,心脏不一定能捐,她的病也还没走到绝路。但是我决定,把百分之五十的遗产都留给她。”
百分之五十!
本来所有人均分,现在盛晓婉一人就独占百分之五十,剩下六个人平分另一半!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向冷静理智的盛昌华也变了脸色,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