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夸张地叹了一声,重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手枕着后脑在长椅上躺下,“想不到云霆,竟还藏着这种秘密,瞒着本王就算了,竟连自己的妹妹都瞒着。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好好审问他,必定撬开他的嘴。”
顾双华勉强笑了下,心头却总有隐隐怀疑的不散,她不敢再想,忙对信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信王却半眯着眼,看着上方铺了满幕的夜空道:“今日正好是十五,你看,这月亮圆不圆?”
顾双华哪有心思赏月,站起走过去道:“王爷,我要回去了。”
信王却闭上眼,缓缓道:“我还记得,那一年也正是月圆之时,父皇抱着我走到城楼上,那日的天色温润清透,连一片沉云都没,像块上等的墨玉,再往外,就是斗拱飞檐,繁京华灯,他让我坐在城墙上,对我说:这是朕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顾双华心头一惊,突然明白他说的父皇是谁,连忙在他旁边蹲下,压着声道:“王爷,这里,千万小心失言啊。”
信王转头看她,那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寂寥,然后笑了笑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他们同我说,父皇在亲征木戎时中了埋伏,后来母后因为太悲痛也薨逝,我被祖母接到了永寿宫里。这些年来,陛下对我不可谓不好,每当年节家宴时,都会带我一起,可我看着他们在桌上雍雍睦睦,说着彼此才懂的趣话,就好像一遍遍提醒: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始终是仰仗他们庇荫的外人。”
顾双华被勾起内心隐秘的伤痛,眼角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从未想到,外表浪荡不羁、仿佛什么都不当真的信王,也曾有过孤独时刻,也曾对着不属于自己的父子和睦,惶惶而不知所措。
信王羽睫轻轻往下一搭,似笑似叹着道:“双华,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顾双华听得怔住,她突然间明白了,为何信王总爱逗弄她,半真半假地哄她开心,他从那个孤独卑怯的少女身上看到了自己,便总想着能为她燃起,哪怕只是小小一簇微光。
她低下头哽咽难言,眼角忽闪的泪光,如同夜色中流动的萤火,信王看的心中悸动,伸手去摸她的鬓发,可指尖刚碰上她的额头,顾双华却突然惊醒,倏地站起道:“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信王指尖一僵,随即做出痛心表情,翻身坐起道:“三小姐如此拒绝,实在令本王伤心啊。”掸了掸衣袍站起,转头看见顾双华还站在那里发愣,又冲她一挤眼道:“不过放心,本王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不会因此对你不理不睬,还得将你恭恭敬敬送回府去,是不是十分感动啊。”
顾双华被他一调侃,方才那些紧张也就散了,又看了眼天色,笑着道:“王爷莫要贫嘴了,再不走人家可要赶人了。”
凉亭离马车还有段距离,这时灯火渐熄,信王打发跟着他们的小厮去收拾茶具,只留两人并肩,走在影影绰绰的槐树下,顾双华今晚装了太多的心事,陡然安静下来,便忍不住心绪翻飞,一时想着哥哥据婚之事,一时又想着身边这人,似真似假的剖心,只觉得眼前暗夜迷离,心中更是乱糟糟的,辨不出个头绪。
她想的太入神,脚下绊到个石块,身子便往前踉跄,幸好信王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将她的胳膊一托,脸靠过来含笑道:“本王就在你身边,还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
可信王将她扶好站稳,那只紧攥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松开,她红着脸甩了两下未甩开,一颗心快蹦出胸口,却不知因何种情绪驱使,手腕一软不再挣扎,就这么任他牵着走到濮圆门前。
可一走出门,两人就看见凛凛站在夜色中,高大冷硬的身影,他不知站了多久,浑身都被霜寒打湿,仿佛身披黑色羽翼的夜魔一般。
顾双华手指一抖,下意识地用力将手抽出来,然后走过去怯怯叫了声:“哥哥。”
信王瞥了眼自己的手,方才还是温香软玉,如今只剩一掌凉风,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又对顾远萧笑了笑道:“云霆你为何站在这里,我都说了,会送三小姐回公主府。”
顾远萧始终未发一言,只是伸手钳住顾双华的手腕,拉着她飞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信王着急跟了两步,却看见顾双华被他拉的十分吃力,却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目光黯了黯,终是停下了步子,随即看着呼啸而去的马车,唇间浮起个冷笑。
车厢里,顾双华埋着头根本不敢看哥哥,可还是能感受到自那边散发出的凛凛寒意,她攥着手看了眼窗外,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顾远萧用赤红的眼看着她,又看了眼她方才被信王牵过的手,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过来。”
顾双华被这气势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坐到哥哥身旁,脑中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谁知哥哥高大的身子突然压过来,不由分说按住她的手腕,呼吸微沉,然后低头重重压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虽然这章字数少,可是信息量巨大,所以写了好久才写完,看在作者如此努力的份上,给我一个么么哒,让我知道还有人愿意看下去好吗555
第53章
车夫用力一甩马鞭, 引得两匹马轻啸着, 用钉蹄踩着石板路踏出“哒哒“声, 风声吹打车窗,将华盖下的角铃震得“叮叮”作响……
在那一刻, 顾双华觉得心跳静止,耳边所有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四周的空气闷热粘稠,鼻息与唇舌间,却充满哥哥的味道……
灼热、清冽,混着白芨香的香气,像三月的花,海上的月, 像被漫山遍野的浓雾挟裹,浮浮沉沉,望不尽的彼端。
惊恐的眼来不及闭上, 就那么傻傻地圆瞪着, 她能看清哥哥陷在暗影里, 沉溺专注的脸, 眉心微皱着,浓黑的羽睫沉沉搭在眼下,微光从车帘中溜进来, 掠过他英挺的面庞,一滴汗从刀刻般的额角滑下,要命的吸引人。
而他的唇, 向下绷起不甘的弧线,强势而滚烫,一丝缝隙都不留,紧紧黏在她的唇上。顾双华不敢闭眼,不敢呼吸,连该怎么拒绝都忘了,颤抖的手无处安放,只死死攥住他的衣襟,薄肩微微发颤。
可下一刻,哥哥突然松开她的手腕,抬起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眼。顷刻间,所有的光亮都被收走,唯有唇上的触感不断被放大,粗粝摩挲着柔软,夹杂着甜腻的吸吮声。
顾双华浑身都是热汗,手指徒劳地屈起,在旖旎的黑暗中挣扎沉浮,随即涌起股奇异的熟悉感:这样的亲吻,她以前也曾有过。
那晚的记忆重又涌来,哥哥醉酒后野兽般的眼,放在自己后颈摩挲的手指,他带着醉意呢喃:“还不是时候。”还有迷离夜色中,在她舌尖流转的醺意与温情。
萦在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她这时才真正感到恐惧,仿佛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被打碎了,然后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可哥哥的身体太过硬朗有力,牢牢压着她娇小的身子,顾双华所有的哽咽都被堵在喉咙中,小腿胡乱踢着,仿佛在他腰下蹭着个硬.物,然后哥哥猛地撤了力气,将身子与她隔开,气喘吁吁地放开她的唇,一把按住那只乱动的脚腕,用粗哑的声音道:“别乱动!”
顾双华陡然得回自由,连忙将身子缩回角落,用手背抹着唇,眼睛红的窜出火来:“你是我大哥,我尊你敬你,你怎能像这般……这般”
她到底不习惯对哥哥说重话,连斥责都显得词穷。
顾远萧嘴角挑起抹讽刺的笑意,半边身子埋在黑暗里,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用斩钉截铁地语气道:“我不是你大哥!”
顾双华瞪着他,抱紧了膝盖用哭腔喊道:“可我两岁就到了侯府,爹爹说过,我是姓顾的!”
顾远萧欺身过去,不顾她的退缩,将手伸到她的脸旁,却只用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唇,一字一句道:“你不姓顾,你是姓苏的。”
顾双华瞪大眼,竟一时忘了害怕,抓住他的胳膊颤声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顾远萧低下头,指腹挪到她凝脂般的脸颊上,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迟早有一日,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让你认祖归宗。”
顾双华仰着素白的脸蛋,流光带泪的杏眸里,充满了迷惘与疑问。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将她十几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全打破,她突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亲、什么是疏,哥哥为何要如此对她,她通通都不明白。
可她并未发觉,自己这样子楚楚怯怯,看起来颇为诱人。顾远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念又被勾起来,轻轻捏住她尖俏的下巴,手指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然后深吸口气,用近乎决绝的语调道:“你不懂,我就来告诉你。”
顾双华怔怔看着哥哥的脸不断靠近,想退却退不开,只得任由他贴在她耳边,用挟裹着热气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拒绝陛下的赐婚?又知不知道,为何这些年来,无论母亲和祖母如何紧逼,我都执意不娶,也不纳任何侍妾?”
她心头的恐惧陡然被唤醒,几乎想现在就跳车而逃,可哥哥手上微微用力,强迫她继续听下去,“只因十六岁那年,我心中就住了个人,我为她痴恋沉迷,寤寐思服,偏那人懵懂无知,令我求而不可得,于是我等着她长大,做一棵大树为她挡尽风雨。可她越长大,我就越确信,迟早有一日,我会让她会做我的妻子。”
哥哥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低醇,那语气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动情与浓烈,好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了她的脑袋,将她十几年来的认定搅得一团乱。
她背脊僵僵地愣在那里,仿佛痴了也傻了,过了许久,才勉强攀住最后一根浮木,用虚弱的声音道:“可是,我一直当你是哥哥啊。”
顾远萧眯起眼,被这话戳中长久的隐痛,掰着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哑着嗓子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然后他再度将她的身子压下,不再像方才唤醒式的浅浅触碰,彻底放任身体里的猛兽出闸,舌尖撬开她柔软的唇,仿佛久旱的旅人找到清泉,贪婪地汲取、啃噬。
顾双华脑子快炸掉,像块冰被投进熔炉,被肆意地压榨、炙烤直至融化,黏黏地往下滴出水来。舌壁间是太过陌生的阳刚味道,来势汹汹地侵占所有感官,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地发觉:哥哥是个男人,是个有欲.望、有侵略性的男人。
幸好这时,马车猛得一震,车夫大声呵斥一只突然窜到轮下的野猫,无意间打碎了车厢里满溢的旖旎。
察觉出哥哥分心,顾双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的身子推开,然后拢紧衣襟,飞快地跑下了马车。
车夫被后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时,只看见侯爷黑着脸走下来,冲他抛来个莫要多事的眼神。
顾双华下车后一路疾走,所幸她认得这是侯府门外的小巷,也顾不得箱笼细软还在公主府,埋着头,沿着熟悉的角檐朱墙往前走,任夜风吹散她的鬓发,吹凉她眼角的点点泪光,内心却是彷徨无措:这条路走到尽头,究竟还是不是她的家……
过了一会儿,抬头就能看见侯府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氤氲的红光,照出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她的高大身影,她咬了咬银牙,突然转身大吼道:“你不许跟着我。”
顾远萧微微挑眉,第一次见到她如同被逼急的小兽,凶狠露出獠牙,虚张声势的模样,令他更觉爱怜,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这也是我家。”
顾双华本就梗着脖子十分警惕,一见他逼近,步子踉跄着往后退,谁知慌不择路竟将自己逼到死角,背脊挨到墙砖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太蠢,只能任由哥哥伸手撑在她脸边,低头问:“恨我吗?还是讨厌我?”
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她竟从这话语里听出绝不该属于哥哥的小心与试探,原本愤怒的心上,竟然生出些许不忍,低头想了许久,终是冷着脸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讨厌哥哥或是恨他,这是十几年来,她早已深入到骨血的认定。
顾远萧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一片冰凉,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肩上,帮她将领口拉好,柔声道:“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顾双华一听,又紧张地抬头问:“什么答案?”
顾远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弯腰轻点了下她的胸口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要告诉我你还不明白。”
顾双华根本没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一猫腰从他胳膊下跑走,然后飞快跑到门前唤着门子来开门,顾远萧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陪她走过门檐影壁、垂花回廊,直至在她院门前停住步子,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躲进卧房,伸手触着自己的唇,浮起一个浅浅的笑。
三小姐大晚上突然回府,让她院子里留守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懒散,赶忙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忙的满院子飞转。
可三小姐却失魂落魄地坐在窗边,偶尔用手摸着红唇,脸颊微微泛红。丫鬟们面面相觑,觉得小姐只怕是中了魔怔,试探地唤了几声,谁知却见她置若罔闻,时而轻叹、时而皱眉,最后赌气似的擦了把脸,就将整个身子鸵鸟般埋进被褥里,发出惨兮兮的闷哼。
到了第二日,整晚混沌未眠的顾双华,什么也没想出来,只给自己添了头疼,她无力地按着额角,迷糊地任丫鬟她梳头,这时听见有小厮来通传,说公主找上门要人来了。
顾双华一听眼睛都亮了,想必是公主昨晚见她没回去,今日就来兴师问罪。
她现在实在很怕再见到哥哥,听说祖母正陪着公主说话,赶忙催促丫鬟快快梳洗,淡淡敷了粉就赶忙去见公主,盼着能借着公主的庇护,去公主府再躲几天。
可人只要心中有鬼,老天就会让那只鬼亲自跳到你面前。
她刚走出院子,迎面就看见顾远萧往这边走来,连忙用袖子将脸一遮,掩耳盗铃地转了个弯,赶紧往另一条路上走。
顾远萧觉得好笑,她真以为自己那么大个人,遮住脸别人就看不见了,索性抄了个近路,直接又绕到她前面,偏要与她打这个照面。
可顾双华下定决心装瞎到底,明明看着人就在面前,硬是直直转了身准备往回走,可顾远萧快步上前,胳膊一伸将她堵在廊柱旁,眯眼问:“为何躲着我?”
顾双华本就因他整晚未眠,谁知一早又被逼问,十分恼火地抬眸瞪着他,气势汹汹地道:“昨晚之前,我明明还有哥哥,他疼我也爱我,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亲人。可他突然告诉我,他不再是我哥哥,他对我一直都有别的企图。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只想要回那个毫无所求宠着我的哥哥,我不想选,也不想给什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