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五六步开外的巷口, 穿着一身监生服制, 眼神殷殷望向我, 却不知来了多久,又来做什么。算起来, 今日是冬月初十, 学中放旬假的。
对视片刻, 我还是决定将他请到正堂。这次天阔不在其间打岔,我们之间还也倒不觉尴尬。
“仲满兄是路过还是特到?”我平和地问他, 带着一点微笑。
他先未回答, 略低了低头, 似又轻叹了一声, 才道:“我原是不想惊动你的。”
他这便是特地到访意思。我忽然在想,要不要就捅破那层纸, 彼此落个明白,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是弄不懂他的。
“此刻没有外人, 我们都不要再假装了!”我略作思想,终是狠下决心一言道破,“你同我说句实话,那日你为什么迟迟不来?那个揭发我的人当真是你吗?”
“玉羊!我……”他面露惊情, 欲言又止, 好似很为难,过了片时才开口,音调极是低沉:“玉羊, 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来胸中一震,却又不想相信这个模糊的答案,一时克制不住冲到了他身前:“就算你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必要置我死地?在学中时你待我最好,难道都是假的不成?!若真的是你所为,你该无颜见我,却为何两次主动寻上门来?”
“玉羊,玉羊!”他一声声唤得悲切,眼眶渐渐湿润,倒是极不忍的,只是久久也不作解释。
“满郎,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而且比以前更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不惜再次告白,用近乎乞求的口吻,一时情难自禁,声泪俱下。
他仍旧是不接话,只是口唇微张发出颤抖的哽咽之声,眉目拧得快要打结,两手握拳,指节发白。
“你说话呀!你不要压抑自己,你回答我呀!”我紧紧攀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摇他推他。那感觉就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身家性命、思绪情感皆系于他一身。垂死之人有多么渴望生机,我便有多么渴望得到他的回答。
“今日,我不该来!”我的痛哭恳求并未打动他分毫,他提了一口气,猛地抽开被我攀住的手臂,起身便要离开。这决绝的样子,我头一次在他身上看见,这真是在打我的脸。
“你别走!我求你别走!”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一瞬,我放下了我所有的自尊,哭喊着扑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脚,却也因一时冲力过大,额头恰好磕在了门槛的棱边上。鲜血溢出,疼痛钻心。
“玉羊!”他惊愕大喊,方才的断绝之情顿时化为乌有,他将我从脚下迅速抱起,捧着我的脸吓得不知所以。
“满郎,满郎!”我什么都不管,任泪水混着鲜血迷糊了视线,只趁机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就喜欢我吧,喜欢我吧!”
“玉羊,你松开让我看看,玉羊听话!”他扶着我的双肩一遍遍劝,他也哭了,语气里充满自责,却也万般无奈。
我想我疯了,心中破釜沉舟一般的底气,情绪更如山洪,一发不可收拾。过了片刻,他等不及了,朝门外吼着让侍女去请大夫,又要守候在外的霜黎引路,抱着我奔向内院。
我依然不愿放开,可许是闹得久了,又伤在头部,我渐感无力,眼前眩晕。及至大夫赶到,我终究松开了双臂,只是尚有意识,便还是牵住他的衣袖。
“满郎,满郎……”
时间越长,我越发辨不清状况,只依稀看得屋内人影来往,连仲满在何方位也找不见了。口中的低唤,是我此刻最后的努力。
不知怎样睡去,不知怎样挣扎,一梦昏沉,醒来还是那个时辰,只是竟过去两日了。我的手上还抓着仲满的衣袍,但人早已不见。
霜黎告诉我,仲满直到次日五鼓才离开,期间守着我寸步不离,喂水喂药,悉心照料,甚至还几度暗叹垂泪。她说自己从不觉得一个须眉男子能做出这样细腻的举动,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我心中五味杂陈,只缓缓坐起身,将衣袍捧在怀里,额上纱布包着的伤口仍然疼痛。
“公子说……”霜黎忽然面色一沉,有些害怕似的,“他说,此生不复与你相见。”
“不复相见?”我不禁失笑,真当作一个笑话,“他说不见就不见?我偏要再见!”
我自来是有些倔强的,况且为他一次次追逐,到如今已磨砺出了一种坚决的秉性。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又还有什么做不得?他此番的行为告诉我,这一切背后定有隐衷!便是个悬案,我也要去破它一破!
“他的外袍留下了,是穿什么走的?”
“说到这个也是件奇事。那时县主抓着这衣裳不肯放,他又怕惊醒了你,便直接脱下了,可怪道他也不问我另借一身,就这么穿着夹衣径自走了!”
“那好啊,既是遗落了东西,我们就去送还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好狠毒的心
仲满:(试图卸下偶像包袱)
玉羊:你卸下的是你的外衣,暴露癖(不可捉摸的微笑)
仲满:(悔不该路过哟~)
玉羊:我去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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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有载的钢铁直男×一言难尽的屌丝女士
一个是天子外孙,琅琊郡公
一个是大族旁支,小吏遗孤
王潜:幼庄重,不喜儿弄,拒婚公主,母胎恐女病
卢遗舟:爱看不正经的书,爱YY的女神经
多年以后,长安收复,国难靖平
王潜寻回了卢遗舟想正式娶她过门
执其手道:你是在我家长大的,只能做我家的人
卢遗舟翻了个白眼:做你家什么人?
王潜正襟危坐,答曰:夫人。
【不喜儿弄,但喜欢你】
第36章 嫩寒初透东风影(一)
我的伤势并不严重, 但伤口愈合至完全消退却也用了十多日。期间我与霜黎谈讲起来, 将认识仲满以来所有的事都理了一回。她连连感叹说这是一场稀世奇缘, 而我也更添了几分从容。
仲满的衣袍那日染上了一片血迹,侍女们接连洗了几次也未能洗净。这日晴好, 我打算亲自再试一次, 便让霜黎烧了热水端到院中, 先浸泡再搓洗,折腾了一上午, 却还是留了一点淡淡的印痕。
且正苦恼着, 近一月未见的同心倒忽然来访。
“玉姐姐怎么自己洗衣裳啊?府上婢仆是怎么伺候的!”
我还未及招呼, 她自己却先发落起来了, 扬着脸指着霜黎等一众侍女,小脸上表情极是认真。
“你快休言!才一进门就把你忙坏了!”我放下衣袍, 甩干手暂先起身, 心中只想打趣她几句,“皇后娘娘不是不让你跟我玩吗?这么长时间不见人, 现在又来做什么?我可再不理你的!”
“嘿嘿嘿……”她立马转变脸色,像只猫儿一般附上前来,扯住我的衣袖,娇声道:“玉姐姐是我姐姐, 我怎么能不要姐姐呢!胡服的事都是同心顽皮, 姐姐大人大量就饶我一次吧!”
我本不是真的生气,又看她撒娇更觉喜爱,便也心软了, 捏了捏她的脸,道:“好啦,我开玩笑的!那日你也吓着了,后来没事吧?”
“有事有事!”她忽又急起来,秀眉一皱,“皇后娘娘虽未罚我,却也将此事告诉了我母妃,我这么长时间没来见姐姐,便就是被我母妃关在王府立规矩的!今天要不是我几位兄长求情,我也还不得出来呢!都快闷死我了!”
“噗……哈哈哈哈……”我听此缘故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倒好,这倒好!你我也算共患难了!哈哈哈哈……”
她摇头一叹嘟起嘴巴,却又蹲下身子把弄起我洗衣的衣杵,说道:“羡慕姐姐啊!一个人在府上无拘无束,连洗衣服都能当做取乐。”
“谁说这是取乐了!洗衣服有什么好取乐的?”也不知这丫头如何想得出,竟有这般奇论,“我这是在做一件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啊?也告诉我听听?”
“这……”我虽也不怕将内情告诉她,但这一时倒很难讲清楚,可看着她万般好奇的模样,心头竟渐渐生出一条妙计,因笑问:“同心啊,想不想见楚公然,跟他一块出去玩?”
“想啊!我还从来没有跟他一块出去玩过呢!”她几乎要蹦起来,两眼放光似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心中很是得意,便道:“算一算两日后是国子监旬假,我帮你叫他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玩,玩他一整天!”
同心兴奋地捂嘴,脚下连跺三下又猛地抱住我,脸上涨得通红却不是害羞,她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饮多了酒,快要飞起来了!”
她高兴,我自然更添了信心。其实我这计策也很简单,不过是觉得自己单独去找仲满,恐他避而不见,我也不便周旋,则必以一个借口诱他出来才好,而这个借口便是天阔。
他自来是爱好游乐的,必定一呼就应,让他暂不提我,先去请仲满,也不会惹起怀疑,而一旦我与仲满见了面,多余的天阔便可交给同心应付。如此四人同行,各行其事,实在是两全其美。
既是主意已定,一切行事便顺理成章。我让霜黎往对面楚府送了一封亲笔信,信中交代细详,就约在升平坊东北隅的乐游原相见。
两日后,我与同心先行会合,因她着意妆扮了一番,广袖长裙不便骑马,我只得乘了她的车驾而去,身上穿的简便袍服倒白费了。
“你看你,又不是去赴宴的,穿成这样等下怎么走路啊!”马车内,我与她相对而坐,想起来就不免埋怨她几句。
她不以为然,反更是抚弄起发髻来,得意道:“我是去约会的,自然越漂亮越好啦!”
我笑笑,想这话也是,只道:“若你们俩今后真的成了,我可算是冰人,是要讨礼金的!”
“那是自然!我不会亏待了姐姐!”她扬眉挥手立马满口应下。
此后只是说笑,便顺带与她提了我与天阔如何相识的旧事,倒惹了她好一顿羡慕。不多时,乐游原到了。
我们下了车,将侍女与车驾留在了稍远处,只步行前往原上一小亭等候。
因这时节萧索,天气虽晴好,却也没有几个游人。展眼望去,此地居京师之最高,四面轩敞,天边蔼蔼烟云翻腾,煞是壮阔。
“玉姐姐,你手里一直抱着的是什么?”
正是欣赏景致,同心忽对我手中的包袱起了兴趣,而这里头并非别的,就是仲满那件衣袍。
“稍待若公然还带了一人来,你只别管,自去与公然游玩,走的越远越好!”我此刻无心同她解释。
“此话也不用说,我方才还想叫姐姐走远些呢!哈哈哈……不过,姐姐今日定有心事瞒我,我日后也要打听的!”
看她这机灵古怪的样子,我也是没办法,只一笑置之,而正是此刻,他们来了。
先是远远地望见两个策马的身影,速度很快,等到眼睛能看清面孔的时候,那后面一人却忽然减慢下来——是仲满,他看见了我,震惊、犹疑、茫然。
是啊,我这么快就将他那句“不复相见”给推翻了。
他进退两难,面色变得极难看,我很怕他一挥马鞭就转身离开,但直到天阔下马已被同心拉远,他终究没有逃离。
“满郎!”我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去,他一时也跃下马背。
“修成县主不该这么称呼外臣。”
“你怎么……”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的态度,我心中霎时一顿,可转而一想,他不过是想激怒我,倒镇定下来,笑道:“我既是县主,便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你奈我何?”
“好,县主随意吧。”他舒了一口气,垂眉低目,语气依旧。
我且不管,只将那包袱扔给他,道:“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过了,但血迹日久渗透未能完全洗净,你打开看看,若不满意,我再赔你一件新的。”
“不……不必看了。”他捧在手中,神情忽变得有些滞涩,“县主的伤势,可痊愈了?”
我以为他多大能耐,这便现了原形,还是这般关心我的。我心中欢喜,不免拿腔打趣起来:“县主的伤势可轮不到一个外臣操心!”
他被我猛一揶揄,倒显露愧色,只默默将包袱系在了马鞍上。“县主若无其他事,那外臣就先告退了。”他突然要走,且话语间就转了身。
“满郎!”情急之下,我再无心与他玩笑,便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你怎么又要走?你比我大九岁,怎么倒比我还幼稚?”
贴着他的健实的后背,我只觉全身都是软的,尤其是内心,仿佛荡漾着一潭春水。
“玉羊,你放开。”他又重新唤回了我的名字,只是似乎并不携带任何感情,冷静得就像是在警告我。
“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我的脾气上来,越发抱得紧了。
“玉羊!”他仍不依我,大喊一声将我的双臂用力剥离,转来看我时,五官都拧结在一处:“玉羊!侍女难道没有向你转告我的话吗?为什么你还是如此执着?!”
“因为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情!”我紧接着喊道,未有一丝迟疑,“是,你是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但你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便是方才提到衣服上的血迹,你还是在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