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听到这里,我的心也如真成说的那样,太疼了。前番种种,竟是我错怪良和子了。我总以为自己父母早逝,又为舅父不容,命运坎坷,可与她比起来,真是万不及一。我自由得多,遭遇幸运得多。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示意晁衡,一道悄悄退了出去。来至系马处稍作休息,心绪尚是不得安宁,眼里亦是湿润的。
  “我们在就这里等他们出来,然后直接告诉他们父皇会赐婚,这样良和子的一切顾虑难堪都不存在了!我之前对她说得那些话……我要向她道歉!”我拽着晁衡的手臂,心中愧疚不已。
  “好,是我们都错怪她了。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太担心,如今他们能说开了,也是好事。”晁衡连忙点头,一面轻抚着我细语安慰,眉间紧皱,亦显得几分自责。
  “良和子,你等等我!”
  正与晁衡对诉,也未说上几句,不料良和子忽然冲了出来,而真成紧追不舍,脸上的泪痕也不及擦去。我见状自然管不了许多,连忙奔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你们!”良和子先是一惊,继而便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你们做的手脚!”
  我自知愧对,便一心都是软话:“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了,也早已想好了办法,只要你高兴,明天父皇就可以为你们赐婚!你的父兄无处挑理,更无人敢看轻你!”
  “什么赐婚?你疯了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她气急了,两眼要冒火似的,说着举手便要打我,却被眼疾手快的真成挡了一道,那巴掌重重落在了真成的右脸上。
  “玉羊!”晁衡本在我身后几步,方才未及拉我,这时才赶紧将我护在了身后,“良和子,不要辜负别人的善意,也不要辜负你自己!”
  良和子望着刚刚打过真成的手掌,愣怔怔地后退了两步,忽而一阵发笑,却是笑中含泪:“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我终究不知道再如何相劝,或许也不该急于告诉她的,我的愧疚愈发深了。
  “你们离我远些!”良和子抬手指向我们每一个人,神情凛冽寒彻,又有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说罢,她朝着反方向的丛林深处而去,却不知要做什么,而至此都未发一言的真成仍是追了上去,远远相随。
  我与晁衡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决定不再打扰,就在原地等待。
 
  第109章 野棠梨密啼晚莺(二)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他们去时尚是晌午, 如今则已近申时了。初秋的山林, 凉意随着散漫的晚风渐透衣衫,令人不禁打了一颤。
  “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们去找找人吧!”
  我与晁衡几乎同时开了口, 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不免各自生笑。
  “我是想先送你回去, 再带柳桥柳亭过来寻人。再这样等下去,你会着凉的, 而且久未进食, 你饿了吧?”
  他的关怀我自能体察, 只是也不好回去, 便笑答:“谁也不是铁铸的身子,但还忍得一时。天色不早, 他两个都不熟悉此处, 倘若路迷,恐生险端, 我们还是去寻一寻。”
  他无法,略一点头依应了,便同我携手而去。
  等待时还能见着些许来往游人,此刻已渐渐没了, 只剩我们还往深处去。林间小道崎岖, 岔路也多,因不知他们的踪迹,便只有条条走遍, 边走边高声呼喊,可直到天光渐暗,也未见半个人影。
  “原是觉得良和子需要一个人安静片时,有真成护着也就够了,可如今两个人都找不见,怕真是一语成谶,遇到危险了!”
  我实在是慌了,想着是自己一手策划了今天的事,若他们当真遇到不测,我岂非是祸首?百身莫赎!
  晁衡比我镇定些,可四下看时,仍不免紧张神色,只道:“倒先不要自乱阵脚,也许他们只是迷了路……”
  他说着,却忽然眼色一惊,看到了什么似的向我身后猛地跨过去,我亦转身,这才见他拨开草叶,从那树根下头捡起一块佩玉。
  “这是真成的随身之物。”他将佩玉举给我看,脸色一沉到底。
  “那……那他们肯定就在附近!”这险情坐实了,我反倒有了些主张,“我们分头找,不必太远,二三十步之内!”
  他将那佩玉一把握紧,笃定地点头:“小心些,有事大声叫我!”
  无论是寻人还是天时,都容不得半分迟疑,我们即刻分向而去,仍是一步一呼。约莫十几步开外,我似乎听见了些许回声,但不真切,更像是风叶摩挲之声,而再进前几步,则见是一处山坡,坡道极陡,且不平,杂有草木山石,阻碍视线,望不清坡底。
  “这里!在……这里啊!”
  正想着倘若在这里失了足,肯定爬不上来,便突然惊闻一句呼救,声音虽虚弱,却辨得出,就是真成。
  我一时又兴奋又着急,顾不得旁的,只对下头喊道:“真成,你怎样?!良和子同你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许久,却再不闻任何回应,我知道事情不好了,这二人一定伤的不轻。
  “真成!真成!你们等我下来,坚持一下啊!”我说着便要滑下这坡子,可刚刚探出一只脚,又猛被拽了上去——是晁衡来了,我虽未及喊他,叫真成的声音却也不小。
  “我让你有事叫我,怎么不听!”他还喘着气便恼了,满头汗水,亦急得不轻,“匆忙下去,还要再伤一人吗?!”
  “好好好,是我忘了,但你说怎么办?”我也无心争辩,心里火急火燎一般,“这早晚城门已关,搬不得救兵,只能自己下去,纵一时救不上来人,也比干看着好!”
  他摇头叹声,虽极是无奈,却不得不认同,于是,我与他互相扶持着开始慢慢向坡下摸索。他时时提醒我小心脚下,可我自幼浪荡山野,倒比他熟练得多,还没下多远,便是由我另做了主张。
  “这样斜站着不稳,又别扭,得用滑的,不怕骤然跌滚。”
  我说着便放开他手,一屁股先坐在了坡上,而他略有迟疑,却也不肯离我稍远,接着也蹲坐下来。如此,便以半躺着的姿势往下滑去,比先前又快,又稳当。
  原来这山坡还有些深度,待我们终于到了底端,茫茫然有雾瘴,纵然天未完全黑暗,也不大看得清四周情形。晁衡便仍是一手牵住我,自己行在前头探路。
  忽地,他似是被什么绊住,身体一下子冲了出去,连带我也栽倒下去。他稳住了脚,转而便来扶我,可我不及管他,只一抬眼,竟发现良和子就躺在我手臂之前,而真成亦在不远处趴着。
  这一下,久悬之心稍定,我们赶紧各顾一人,凑近身边去唤。我这里,良和子明面上只见额上擦伤,衣衫虽破损不少,倒未见血迹,可我不敢掉以轻心,只怕她动了筋骨,或至受了内伤。
  “真成!真成,听得到吗?怎么?”
  那一头,真成似乎还有些意识,随着晁衡的呼喊,渐渐眯开了眼睛,而与良和子相反的是,真成的左腿鲜血淋漓。
  “只怕是摔断了骨头,可千万不要动他!”
  真成的伤势危重,少不得要暂放良和子。叮嘱晁衡后,我便就近折了两根树枝,又撕了外袍替他将伤腿固定绑好。好在这伤口不再流血,一时也做不了更多。
  这一夜要在山里度过了。
  真成再次睡了过去,良和子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两个人都不好轻易挪动,便还是一东一西的躺着。借着仅余的一点天光,我与晁衡捡了好些枝叶来。山林不比别处,若不生火,不仅会极冷,还会有野兽出没。晁衡于这些山野为生之事并无经验,自然都是我来。
  我将捡来的树枝按粗细分好,枝头最细的部分是最易点着的。至于如何生火,则便选一根手指粗细的干枝立在那些细枝上不停用力搓动,时而撒上一把枯叶,以图钻木取火。天不绝人愿,不到片刻,枝叶中心便冒了烟,吹了几下,也就窜起了火苗,再辅以干柴助燃,火势渐渐稳了。
  晁衡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好了,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掌心朝上:“手可疼吗?”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笑道:“这是山里猎户常用的法子,我幼年见过觉得新鲜,便要父亲教了我,不会疼的。”
  “也是啊,你这性子经历,我早该学了这些以作防备,辛苦你了。”他满是自责之意,罢了看了看真成与良和子,复生一叹:“待天稍亮,我先寻路出去再带人来接你们,你就歇着看好他们便是。”
  我点了点头,向晁衡依偎了过去。天上明月初升,眼前火焰摇曳,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停水,没洗澡睡不着,稍许码了点字。
作者:什么时候才能来水啊……
 
  第110章 野棠梨密啼晚莺(三)
 
  “真成, 真成……”
  不知几时, 晁衡伸手添柴, 我疲累不已,只仍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 可耳边却忽然听见有人轻唤, 惊而抬眼——自然, 肯定,不是我们, 是良和子醒了——她竟醒了!
  倦意一扫而光, 我们立马围过去, 我伸手揽住其肩, 将她略扶起了些:“别怕,告诉我哪里疼?”
  她能将我的话听进去, 眉头皱起, 薄唇微咬,继而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排斥我, 只又道:“真成呢?”
  她这一下的反应简直令我快哭出来,是一种复杂的喜悦之情,便赶紧回她:“真成受了伤,但还好, 睡着了。”我说着稍稍让身, 将对面躺着的真成指给她看。
  “他……他……”她只瞧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而哽咽难言,却自强撑着坐起身来, 我赶紧在她背后扶持住,心中一惊。
  “千万不要激动,一时不得出去,还需保存体力。”晁衡劝道。
  良和子摇头,再次转脸看向真成,却对我道:“烦你扶我过去,我想看看他。”
  我先是一愣,则便赶紧应声,揽抱紧了将她慢慢带起,她依着我,一点一点挪步,然后瘫跪在地,伏到了真成的身侧。我略略退后,与晁衡一道静静看着,不敢打扰他们。
  良和子轻抚着真成的脸颊,无声饮泣,又凑近他耳畔说了些什么,呢喃细语,温存尽意,旁人听不清。
  我与晁衡不觉对望,彼此神情都渐渐轻松起来。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也许良和子能够看清自己的真心了。
  过了许久,我们仍坐回火堆前,第三次添柴时,良和子转过了身。她注视着我们,气色好了些,但脸上泪珠尚还滚着。
  “你知道小时候我为何总喜欢去你家吗?”她抱膝坐好,却问起了晁衡。
  晁衡不曾多思,从容道:“两家相近,父兄同朝,故多往来。”
  一语未了,良和子便忽然笑了:“那如何不见我的姐妹们常去?仲麻吕,你真的是除了读书勤学,不沾人间烟火的。”
  晁衡回以淡笑,一时无话,可我细思起来,记起猪名麻吕曾说过的一句,便道:“可是因为阿倍夫人很喜欢你?”
  良和子一惊,缓缓低了眼帘,哑笑道:“你竟知道。”
  我也是胡乱猜测的,还怕她生气,可不料却说中了。晁衡也皱眉看我,目光甚是稀奇。
  “你莫怪我乱打听,是猪名麻吕说的。他说你庶出失母,阿倍夫人对你格外怜爱,因此我才这样猜的。”我诚心解释道。
  良和子沉默了片时,倒并无责怪,而转眼看我,眸子里却多了些前所未见的善意:“众人眼里,都道我是喜欢阿倍家的二公子,但我只是想从阿倍夫人的那里得到关爱。她待我慈胜所生,会把我抱在怀里,会给我梳头……这些都是我在自家无法体会的。”
  她这般情状我实在能感同身受,就如我到了父皇身边,也是被视若亲生,百般关爱。
  “你别难过。”我有些不忍,走到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我同你是一样的,且是父母俱失,孤身存世,但总要好好活下去,还要舒心快乐地活下去。别人要看轻你,就偏不让他们看轻!”
  她轻舒了口气,却拂来端量的目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被她问住了,颇是意外,只忖度着道:“我是个好人吧。”
  ……
  无尽的黑暗慢慢消逝,最后一点火苗燃尽之时,天边泛起了红光,终于天亮了。晁衡按原先所言先去寻路,可不过一刻,他便领着猪名麻吕、吉麻吕等一众人赶回了。原来,我们四人一夜未归,他们大家也是一夜未眠,五鼓城门一开,便寻了过来。
  我们得救了,并很快就回到了鸿胪客馆。真成与良和子两处延医问药,我与晁衡则也更衣进食,小憩了片时。至午后,茜娘来报说良和子不过几处皮肉轻伤,并无大碍,倒是真成那条左腿,果真摔断了,需要卧床静养数月。
  “你说会不会影响他今后行走,落下残疾如何是好?”
  “医官还未说什么,你先别胡思乱想吓自己,别怕。”
  一路往真成居处去探望,我不免生出许多忧虑,可到了门前却发现,完全是另一番情景了。一个小婢领着医官从内室走出,而放眼过去,在真成寝塌前服侍的人,竟是良和子。依着昨晚情形,我也知她大概是醒悟了,却未料到她能如此做。
  真成此刻醒着,半躺在枕上愣愣看着良和子,那神色是万般不敢相信,凭良和子一口一口给他喂药,只有嘴巴随着张闭,眼珠子转也不转。也是啊,他哪里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本可以脱身的,为何要拉我?”少时,良和子放下药碗,口气有些嗔怪,“你觉得我会因此感动,以身相许?”
  真成迟了一瞬,似是没反应过来,慌忙才道:“不,不啊!那时候来不及多想,你不要生气,不要误会!”
  良和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音色甚是清亮,道:“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早承认钟情于我,我又误会什么?”
  看到这里,连我也不禁低头忍笑,心内默叹,一物降一物,真该是一对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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