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诚这才神思归位,两人一起回到马车上,他却没有刚才那样色眯眯瞧着自己的模样了,严诚独自缩在马车的一角,把大半的位置让给她躺着。
四喜注意到马车不大,为了让马车能跑的快些,除了车身底部结构结实,车身其实做的很轻,即便是这样,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还是竭力要把车身搞的豪华些。
因为车轻,跑的又快,行了一路皆有些腰酸背痛了,赶车的也觉得体力不支,但严诚不说休息,他也不敢停,只能催车前行,赶着去下一个市镇换马。
大概是因为刚才她晕了过去,才感觉不到坐在车上实在是很晕,加上车体薄,因此很冷,严诚又把身上那件厚厚的狐裘给她穿上了,只能抱着手臂缩在角落里面揉着太阳穴。
他也是咬着牙硬撑着。
四喜琢磨着连他都受不了了,低声嘀咕:“你冷么,快些把披风盖在身上。”
这少年人,从小就视相貌重过性命,是个风流倜傥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为了好看,身上是不会穿着厚厚的袄子的,这身打扮搁在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也还好,到晚上就难熬了。
四喜觉着自己好歹也是个长辈,又是从小吃惯苦的,断不会像他这般娇气,因此解下狐裘递给他。
“你做什么?”严诚的颜色更差了些,四喜觉得他可能是晕车了,刚才那股子厚厚的药酒味道可能是揉来止吐的。
“还是你自己盖着吧,我从小就冷惯了的,不怕冷。”四喜也是好心,爬过去给他盖在身上,谁知道车一颠,差点扑在严诚身上去。
四喜往边上一滚,虽然狼狈了些,好在没有跟他有肌肤接触。
不可察觉的,严诚竟然脸红了红,两眼撇去一边,右手拎起狐裘来撂在四喜身上,语气里面有些被人轻视的愤怒:“你别把我看成病弱的少年人,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到下一个市镇我们换马,然后再买些吃食衣服这些。”
看的出来他是强撑着的,他这趟出来的其实挺急,走的时候又怕严恒跟上来,跑的一路不敢停歇。车上不仅没衣物,连干粮都没带,车上仅有些水,一个下午他只喝了些水,此刻腹中空空如也,又晕车想吐,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严诚说道:“我说过不会害你的,恐怕你不信,我不仅不会害你,更会对你好,你也别想逃了。”
四喜心想,这里连个庄户人家都没有,我干嘛吃饱了撑的要逃,嘴上说道:“谁要你对我好了,你赶紧把我放了,不需要你压我做人质,他也会帮你的,你在前面停歇一会儿,我们一起等等他,他来了,我必劝他。你还是个孩子,他不会跟你计较的。”
严诚听她说到严恒,口中如蜜,讲到自己却说自己是个小孩子。明明她比自己还小一两岁,就因为嫁了叔叔,便摆出来长辈的架子,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泛起酸水来,莫名的火了。
那张雪白的俊脸凑在四喜跟前,离她的脸才一掌宽:“你哪只眼睛看我是小孩子了,要不要我变成大人给你看看?”
第98章
严诚这种被宠坏的孩子, 患得患失, 又怕被人看轻,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半点将他当小孩子看的心。她自觉的把狐裘拉上来了些, 仅露出两只咕噜噜的眼睛在外面。
两人终于沉默了一会儿。
车厢内气氛变得诡异无比, 年长两岁的大侄儿对着年少的婶婶, 两人的脸隔了却是半尺不到。
饶是四喜脸皮子厚,也终归不是他的对手。像严诚这等经历风月之事无数的人, 比二叔严恒更懂得女人的心,方才她一开口, 他就知道这小妮子满脑袋都在想他那个呆瓜二叔,也不知道二叔是哪一世修来的福, 逃个命都能碰到这样的佳人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
他命里就不好,太子妃怀他才七个月时, 因太子收了别人送的江南美人,大吵了一顿就早产了,七个月大的胎儿,生下来才四斤, 若不是生在皇家,日日像宝贝一样的呵护着,恐怕早死了。
所以身体不好是他打胎里带来的毛病,长大以后无论吃多少药都不见好, 直到五岁时得高人指点, 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身子才渐渐好转起来。偏生这人继承了他爹的优良传统,极爱香粉佳人,十四岁的时候便与女子有了数道牵扯,自此以后身边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也使得他的身子从渐好变得越来越不好起来。
他又是个不信邪的,太医越是叫他远女色、轻佳人,他越是觉得生命苦短早些寻欢作乐为妙。
女人堆里打滚多了,连女人的一个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都能轻易的获取到。
***
幸好他仅仅只是靠近了一瞬,很快又缩回原位,并从身后摸出来个羊皮囊子,递给她说道:“上车以后都没喝过水,喝一口吧。”
四喜虽说口渴,却也不敢轻易喝他给的水,接过水囊来,盯着他看。
被人误会到这里,严诚也是很好气又无奈,他夺过水囊来,咕噜噜喝了一大口,谁知道喝的急了些,刚喝进嘴里又喷出来。
四喜慌忙给他拍背,低声道:“无端端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什么。”
依旧是对小孩子讲话的口吻。
严诚的脾气说快来就快来,不带一点商量的。
四喜也懒得去哄他,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的脾气,她喝完水,默默的挪到车厢一角缩着,还好有厚厚的狐裘,不然她会冻死了的。
四喜的心情已经比刚被他掳走时平静多了,她又是一贯怜悯小动物的性子,最看不惯这等可怜兮兮的模样,左右也是睡不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了起来。
主体思想还是劝这个倔强的孩子在前面停车,因为她相信,严恒必定还是在后面追着的,只是她拿不准严恒到底何时从家里出发的,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追得上她,马车颠的厉害再要过上一会儿,只怕她也要吐出来。
见她皱了皱眉,严诚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直接丢她身上:“擦一些在肚子上揉一揉,就不会晕了。”
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一看就应该是这个家伙会用的东西。四喜拿着瓶子嗅了嗅,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酒味道,想来他是晕车的,所以随身带了这个东西,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难道就是为了掳走自己?
“把手掌搓热,滴两滴在手心里,在肚脐眼周围旋转按摩,会舒服些的。”
严诚抬眸那一瞬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天也已经很黑了,若不是眼睛习惯了周遭的黑暗,断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瞬间。
还好光线昏暗,身上又是盖着这么厚一件狐裘的,即使在里面解开衣服,也不会过于难堪,想到这里心渐宽了些。四喜把手心儿搓热,又到了些药油在手心里,伸进衣服里面按了一会儿,果然如他所言,恶心想吐的感觉渐渐消失。
“严诚。”四喜调整了一下情绪,她也看得出来,他讨厌自己当他小孩子看待,便尽量用正常的口吻跟他说道:“你身子不好吗?”
“哼。” 严诚冷冷哼着:“等我当了皇帝,自然能网罗来天下名医为王我治疗,有些人身子好是好,可是木纳不懂情趣,到不知道哪里好了,便生还有人惦记他。”
他说这话时,嫉妒的心理显而易见。虽说他地位崇高,可世上之心的女子却是一个也没有,若说有,就只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而已,在之前,他曾经倾慕瑶依的美色与智谋,欲收归己用,可瑶依这等背主的奴才在他眼里却是只能用,不能交心的。
当初提出娶她,也是因为瑶依的父亲王大将军手握十万京畿附近的重兵,如今眼看大权在握,他完全可以不用顾忌王大将军的势力。
昏暗中虽看不清他的脸,但也知道大概是极为可恨的,每每他说起这个叔叔,都是不带善意的鄙视,这让四喜觉得很不舒服,好在这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如今之计只能在这里跟他耗着,等到明天白天再做计较。
“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四喜低声下气的跟他商量着,这个人的脑子里面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自己也觉得很难琢磨的透,他只要不说停,外面那个车夫便马不停蹄的往前赶路。
她也曾想过,他为何不绕路而行,而是笔直往前走,直到外面的车夫高声说道:“主子,进雍州了。”
黑暗中似乎能听到严诚浅浅的笑声,和他略带笑意的说话:“好,往保凤斋去。”
原来他还是有一处目的地的,这个地方似乎是雍州地界的一个僻静的居所。只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和马车轮子在地上磕磕碰碰的声音,马车开始脱离官道,往崎岖的路径行走。
这使得四喜开始怀疑这人绑架自己的目的,若他真要绑了自己去京城,按他的品阶,是可以一路前行走官道而行,到下一个驿站在换马,严恒虽然在后面追,但是马车跑了大半日,也已经行了上百里路,他只要稍微谨慎些未必能让严恒发现他去了哪里。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阴鸷的年轻人,让人开始摸不着边际。
四喜知道他很讨厌自己当他小孩子,且不说有什么目的。这样的人,在生活中也是要极力证明自己的,而叔叔严恒,在旁人看来一直比他这个病秧子皇长孙优秀,所以他在严恒归顺以后,还是心生忌惮,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隔阂。
这个病怏怏的少年,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单纯,他心机深沉,很有可能在这场看似简单的绑架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车接着上了山,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下,直到赶车人停下车时,四喜终于快要睡着了,眼睛刚好觉得沉着呢,少年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下车,吃点东西再睡。”
***
四喜睁开眼,叫醒她的是严诚,黑暗中看不见他到底是什么脸色,但也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气息比刚劫持自己那会儿要更差了些,半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所在。
一路上颠簸下来,就是她都受不了,严诚这个病秧子更是扛不住这样的颠簸来,四喜本就喜欢乱怜悯弱小,本来想宽慰几句他,问问他可否还受得住。
单单想到此人所作所为,又觉得怜悯不起来,当真可恶的紧。
四喜睁开眼睛,却见到他凑在自己脸前眯着眼笑着:“刚才没灯光,正想看看你睡着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这口气无礼至极,四喜刚准备了一肚子火来想发作,又见他捂住脑袋说道:“这几天先在这里面委屈几天,我头好疼啊,必须得休息一下了。”
他说话鼻音甚重,应该是冷到风寒了,可怜这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别人这个年纪还是血气方刚,他倒好。
四喜心道你也是活该,谁叫你大老远绑了我来,你这样不做好事的冒犯长辈的货色,也活该被风寒侵体。
他见四喜迟疑了片刻未起,又是疑心上她怀疑自己了,这少年人一向自负,即使他本来没安什么好心,那也不容许别人在他表露过样样的好意以后还质疑自己。
“起来!”四喜被他拎着手腕从轿厢里拖了出去,看见几个慈眉善目的居士。为首的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白衣超尘脱俗,趁得她肌肤雪里通透,四喜自从养尊处优来,肤色也比以前白了不少,但与这个道姑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居士气质非常人能及,就是打扮也是从未见过的潇洒,发束至顶,用白玉簪挽起,直眉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若是长在别人脸上看着促狭,但长在她身上却是端端贵气,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怎会有这样的人物?
身后一人见到严诚,便带着巴结的意味说道:“前几日你拖人送信来说要来观里住上几日,玄真便日日想着盼着了,厢房也早就收拾好了,却不知道你还会带这样一个可眼的姑娘来,早说该多备上一间房的。”
她素知严诚的脾气,也知道他风流成性,但是这样带着一个姑娘出门也算是头一遭,又见四喜身上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尺码多半不像是个姑娘的衣裳,也猜到这身衣服必定是严诚的,只是揣测不出两人的关系,也不好直接问他是否要宿一间房。
四喜猜想那位思念严诚颇深的玄真,恐怕就是为首那个美貌的女子了,她原想着这人风流,却不想他连比他大上十岁的女人也要勾搭的,当真是下流无耻至极了。下车之时被他捏住了手腕拉的生疼,又想着男女有别这人怎么这点礼数都没有,拉着女子的手腕就往车下拖,当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情,便不住瞪他。
严诚这会儿老实了,乖乖松开她的手,走到玄真道人前撒娇:“我那间房给她睡吧,今天我要睡你厢房里面。”
一只手却是挽上了玄真的手,那玄真也是好脾气,笑眯眯的看着严诚,好像看着世上不可多见的宝贝一般。
而严诚那副模样跟没脸没皮的小奶狗也差不多了。
四喜心道乖乖,这厮还真是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就开始跟人勾搭,到底要脸不要?那女子也是,看着这么讨厌的孩子还能有这般宠溺的眼神,真是人间处处有真情了。
早有停在一旁的胖婢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件厚厚的锦服,披在严诚身上,这模样倒像是习惯伺候严诚了的,严诚亦不以为意,伸开手任人在他身上摆弄。
玄真听严诚撒娇说要跟她睡,也不推辞,反倒跟旁边的侍女说道:“也是,多久没来了,今儿你再铺一床褥子,我跟他睡一个炕吧。”
真是眼珠子都要惊讶的掉了下来,玄真说这话清清爽爽,那下人难道也不知道“节操”两个字要怎么写吗,一行人就这样闹哄哄的就往道观里面走。
***
此处不大,建在山上,里面只有女人,除了这个叫玄真的居士,其他的人都是一脸严肃,也不笑。
虽是晚上,但道观里面灯火通明,隔丈余远就有一处点灯,院中假山花石也是相当别致。
想来若不是严诚这样的贵人的照拂,这群哪里会有这等好日子过。
众人也不往大殿去,而是从后面拐去了偏房,偏房有三排,跟寻常的大户人家的院子差不多。
严诚跟玄真亲昵的聊着天,直到到了后院,才想起人群后的四喜来,一众人进了厅屋,严诚与玄真在一处坐着,四喜则离他们稍微远一些,其他的人也好,婆子也罢,都是肃然而立,不敢落座。
严诚说道:“先给她找身干净衣裳换一换,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日,今天坐了一天的车,想来身上都是尘土的味道。”
玄真笑着说:“哎哟喂,刚才净顾着跟你说话来着,竟冷落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看看,我就知道早晚你跟你爹不同,早晚得定下心来。”
看来她是误会两人的关系了,只是她跟严诚亲昵有余,但误会起自己是严诚的心上人之时,也没有丝毫的醋意,难怪严诚喜欢找年长之人了,年长之人脑子活唤,也不争风吃醋,这一点想来合全天下花心男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