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刚想解释,却被严诚截了个胡,抢在她前头说道:“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不过这几日好好待她,也看好了她,千万别给她跑了。”
玄真拉下脸来:“难不成是你从外面抢来的良家女子?”
她说话时口音有些江南味道,绵软至极,却又很是好听,连斥责人起来也是威严中带着一些绵绵的女人味道。
“我没有。”严诚心虚的看了四喜一眼,生怕她当场拆穿自己,想来这位玄真道人对他来说很重要:“这件事情你别问了。”
听他说了这话,玄真眼中含着泪光,颇有些苦口婆心之意来:“我一直期望你别跟你那爹爹一样,便生你生的跟他一样风流,原先在王府时我不说你,是因为王孙公子莫不都像你这般的,心里只希望你长大些,便好些。”
她说这话时,眼泪哗哗的掉,想来是说到自己的伤心往事,四喜犯了难,从口气上判断,倒不像是有私情的男女关系,这女人对于严诚来说是心爱的人,也是尊敬的人,更是他身上的一根软肋。
寻常男子是最烦恼女人无端端哭泣的,严诚却不一样,见玄真道人哭哭啼啼,更加手足无措,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身边那个胖婢子递上绢帕,玄真接过来绢帕擦脸,口中亦是埋怨:“我对你的心,全天下人都是一样的,哪怕你多风流也好,多喜欢一个女子也罢,我说过两点,你也是答应过我的,一是一定要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二是不能掳劫了良家女子。你说你能做到的,可如今,你这翅膀还没长硬,就生生叛逆起来,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就管不了你啦。”
她说这话时,眼泪又是一串串的流着,严诚从婢子那处讨来了一块帕子给她擦脸,模样极尽温柔。
“我没有从别处抢女子,你把我想的也太坏了。”
“你没抢来为何她会这样跟你一起出门,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小娘子是个妇道人家,不是一般的小姑娘。”玄真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喜一眼,只觉得这个小妇人确实好看,严诚的态度也真是非同寻常,为何要看紧了她,又要防她跑了:“你出门怎会带个妇道人家,为何又要我们看好她来。今天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就给你轰出去!”
四喜心道:好生威严的女人,竟然对未来的皇帝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我虽讨厌严诚,却也要以礼待之,且不说别的,就这点都让我佩服死了。
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第99章
身后有婢子端了两碗面过来, 虽说之前有带信过来说这几日会来, 但仆役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到,况且玄真向来节俭, 就只煮了两碗面。
这处宅子别致更甚寻常人的宅院, 又有仆役, 就算是修行也是高贵的修行。
四喜一个人坐在后面留心两人说话,一头又担心严恒此刻到底在哪里了, 可否穿的暖,可否有东西吃, 这大晚上的又宿在哪里,饶是面香扑鼻, 她也是胃口全无。
这一切都在玄真眼里。
倒是严诚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碗面很快就被他吸溜完了,又涎着脸向婢子讨第二碗。
身后的胖婢子也劝道:“是了, 诚哥儿是您生的,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他纵使娇惯些,可也不坏, 你放宽心好了。”
四喜听到胖婢子的这番话才明白为什么严诚跟玄真关系能这么亲昵,原来这道姑是离京修行的太子妃。她虽然年近四十,但保养的极好,加上生下严诚以后再也不操心内宅之事, 只修行和抚养孩子, 心中无欲, 也就比常人看起来平和多了,因此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也难怪严诚在她面前极尽所能的撒娇,亲儿子在娘面前撒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旁人看着也不觉得羞。胖婢子也好,老妈子也好,都是看着严诚长大的,见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孩童长到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她们眼里严诚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孩童吗。
见她食而无味,又放下了筷子,玄真便命人将她带下去歇息,自己要跟儿子说几句体己话。
她本是言官之女,因貌美兼之有才女之名,选进东宫做太子妃,刚开始新婚夫妻也算恩爱,但因嫁进东宫三年无所出,太子便又新纳了两个侧妃。
女人的新鲜味道,尝过了才知道新鲜的最好,太子刚得了她时,只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夫妇两人也因此格外恩爱些,她对于太子纳侧妃这件事情便格外不能忍,因为此事,也渐渐生了隔阂。
太子因早年来又多受言官的弹劾,因此多憎恶言官,顺道也把她那在家养病多年的父亲也恨上了,况且太子做久了,久无要事,不是玩女人还能做什么。刚开始他有些怕这个太子妃,时间久了也就皮了,竟把喜欢的女人往家带。
一个两个偷偷摸摸地不要紧,时间久了也就越加放肆了,开始丝毫没有刚开始谨慎和如履薄冰的心境,直到被怀着孕的太子妃抓包在书房里面玩双飞燕,夫妻两人这次真的撕破了脸皮。
太子直截了当的说,他是储君,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现在内院里面才十几个就这样大闹,以后还了得?此等善妒之人,如何能够母仪天下。
话说道这里基本就没有退路了,太子妃是言官之后,到底也是大家闺秀,不像市井小民一样能拉下脸来奉承他,甚至于做一些没羞没躁不要脸的举止来,相处的时间久了太子也觉得这个太子妃除了好看真是一无是处,如此就罢了,还这般善妒,实在不是良人。
太子妃早年受到的教育哪里容的了丈夫说出这等忤逆之言,皇帝春秋正盛,你就想到以后继承大统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事了,这等人如何能为人之君?
夫妇两人撕破了脸以后,太子妃便以抚养严诚为主,她不跟太子往来,严诚也当亲爹是新鲜空气,于他来说很重要,但是权当看不见。
离府修行,也是严诚被送走学艺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诚儿,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玄真自到了这里与外界没有任何交通,京城里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也是丝毫不知道。
“娘,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严诚握着玄真的手,略有些兴奋:“他快要死了,京城里面发生了一些动乱,不过事情很快平复下来了,很快,我很快就能接你回去。”
“你说谁要死了?”玄真促声问道,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是谁,日夜荒淫无度,终于染上那种脏病。”严诚略有不屑,但他心疼娘,把事情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好在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很快我就是皇太孙,等他死了,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孙,直接继承爷爷的帝位。”
玄真大概听明白了一些,太子病重,京城里面肯定发生了莫大的变故,为何在这个时候严诚会带着个女孩子来到这里看她,简直不合常理。
“诚儿,你爹爹如今病重,你为何要离京?”玄真问道。
“起先是陈皇后的人控制了皇爷爷和京城宿卫,二叔也被陈皇后的人害的离京逃窜,他想了个办法,让他们以为他死了,而永王府还如常一样,对外宣称永王病重,不能上朝。”
“最后呢?”
“二叔藏了多少黄金,没有人知道,他出去本可以从南郡调兵勤王,谁知道他竟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严诚思索再三,也想不到二叔严恒到底为何如此。
玄真与严诚相识数年,虽说她比严诚大了十多岁,叔嫂有别也很少交往,但是严诚少年时对于父爱的缺失几乎全部都是严恒来弥补的。严诚刚刚出生时严恒也才七八岁,半大的孩子在嫂子面前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因此经常来看看这个死不死,活不活的小侄子,知道严诚长大些,也是跟二叔关系亲近甚过父亲。
因此,对于严恒这个人,玄真自认为了解的要比儿子多,旁人都说永王严恒富甲天下,于她来说是不信的,严恒从十五岁开始修大律,到二十二岁开始执掌禁军,从没得过富甲一方的肥差,又是从哪里开始谣传他存有用不完财宝。
“诚儿,别人这样说你二叔,你怎么也瞎掺着起哄,他若是有成山的黄金怎么不在府里多招募些府兵,若是有人保护着他又何至于被陈后给算计到了。”
玄真看起来不大高兴,几年不见儿子,果然跟京中显贵子弟一般无二,在权力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严恒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他刚刚能走路,便要跟着严恒上学堂,当时没把当皇帝的爷爷给高兴死了,连连称这个孙子有志向。
本朝宠文鄙武,皇子们四岁开始就要去学堂念书,日日卯时起,到黄昏时才下课,大部分的小孩子都忍受不了这样苛刻的教育,刚去学堂之时无不啼哭。
严诚倒是个相反的例子,他很小就跟着二叔去学校,坐在那里一两个时辰都很乖不动,最后连皇帝都知道这个孙子好学,十分高兴。他哪里是想上学堂,分明是要做二叔的跟屁虫。
没想到这个小跟屁虫终于长大了,连他最喜欢的二叔也要开始怀疑起来。
严诚的身体里到底留着皇家的血,跟一般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他理智、冷静的可怕。
“孩子。”玄真看着儿子稚气的脸蛋,他才十七岁,在她眼里是个孩子,但是在他自己眼里却是个需担当天下的成年人了:“如果真有一天你要跟二叔分个好歹出来,你且让让他,咱不要跟他拼个长短好不好?”
“为什么?娘,难道在你眼里我也不是二叔的对手?”
对手?儿子的话让当娘的胆寒。
“孩子,你听娘的话,你爹爹有破天的富贵又怎么样,才四十岁不到就得了这种病,眼看着就不行了,在娘眼里,只要能跟我儿在一起,天天能看见你,看见你娶妻生子,不像你爹那般瞎折腾为娘就心满意足。若是你爹爹过了,陛下非要从你跟你二叔之间选一个,你便之求富贵,不问其他,好不好?”
严诚知道,即使是他娘也向着二叔,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想夺得帝位,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再能给他添堵的日子过了,他也会给他娘极尽人间的富贵和尊崇,不必像如今这般缩在山中度日。
长大了以后他才知道,娘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皇帝提起过要太子休妻,但皇家跟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即使和离休妻她也不能再嫁,于是皇家斥资在严氏宗族发际的地方盖了一处宅院供她修行。
玄真眼眶中含着泪,她哪里会不懂孩子的心,他做了皇帝,她便是皇帝的母亲,即使不去做皇太后,母亲要去哪里还不是去哪里了。
“孩子,娘跟你说过,凡事要认命,当初给太子选妃,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自然知道做太子妃意味着什么,既然享了人家的富贵,就得面临着一些常人面临不了的事情。母亲都这个年纪了,怎可能再嫁,一切都随缘就好。”玄真叹了一口气,心知是儿子的好意,即使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也是他对娘的一番孝义,只是这种孝表达的方式她有些不认可罢了:
“孩子,为娘生下你的时候,只有那么大。”玄真伸手比了一下,眼泪哗哗的往下淌,此时的娘完全没有刚才骂他时候的锐气:“那个时候我日日在想,若是能给你身子好些,叫娘折寿十年二十年我都是愿意的。”
严诚见娘亲说这等丧气话来,俊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不,我不需要娘来折寿为我好,你只要跟我回京,日日与我在一起,我必听你的话,我再也不跟那些女人厮混在一起了,你相信我。我知道,当日皇帝赐你在这里修行,令你不得下山,可若我当上了皇帝,你就是皇帝的母亲,谁敢让皇太后住在这等地方?到时候我们母子团圆,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您也已定会长寿到一百岁。”
四喜站在窗外,看着屋内对话的母子二人大致心里有了分晓,这个嚣张又自大的年轻人却是个响当当的孝子,自幼因母亲离开了他,他就有个心愿,就是把母亲从这个地方解救出去,去到他认为的繁华之地。熊孩子误解了母亲的一片心,当娘的只想要孩子好,自己如今过的清清静静,不为丈夫到底又纳了几个新的夫人而操心,不为后院争吵不休的事情而闹心,看见孩子成家、立业这就够了,天下的母亲大多如此…….
四喜站在窗外,看着屋内对话的母子二人大致心里有了分晓,这个嚣张又自大的年轻人却是个响当当的孝子,自幼因母亲离开了他,他就有个心愿,就是把母亲从这个地方解救出去,去到他认为的繁华之地。熊孩子误解了母亲的一片心,当娘的只想要孩子好,自己如今过的清清静静,不为丈夫到底又纳了几个新的夫人而操心,不为后院争吵不休的事情而闹心,看见孩子成家、立业这就够了,天下的母亲大多如此…….
玄真又好奇又好笑,这孩子的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倔强,自己在他身边好好规劝,他的性子还能拘得住,这些年放任他自己长大,便越发像他爹得的性子了,她叹道:“我跟你说一箩筐也是无用,你自己吃足了苦头就知道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简单,你二叔那样的人,又岂是你一个小娃娃能敌得过的,你听娘的话,放下这一切,咱图到了富贵,你养好你的身子,娘也有个又乖又听话的儿子。”
严诚说道:“我二叔,哼,他能再活三天就算他的命大了!”
只听见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玄真的惊呼:“什么,你要杀你叔叔?你是不是打算在阜门关伏击他!”
她推开儿子,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一时没站稳,以至于要倒下,灯光下她那张雪白的脸因此变得更加诡异莫测,四喜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目光游离在找寻什么。
四喜猜想她应该是猜到儿子的意图,推门而入,扶住玄真,叫道:“居士,你快救救他,这个人疯了,他绑我出来就是为了诱他出来救我!”
不管玄真是否会护着儿子,她只知道严诚居心叵测,要的是严恒的命,此刻玄真是她心里能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玄真迟疑了片刻,一方面是自己的儿,自己一再反对他夺嫡,无非也是想他受命长一些,能安安稳稳的活到老,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只要胜者才能在角逐中最后活下来。
她与一般人不一样,更懂得隐忍。
直到看到玄真抬起来头,四喜才意识到,这一次,她可能压错宝了。
四喜很快就感受到这份危险来,她刚想逃,就被玄真一把控住,这个文官的女儿,太子妃,柔弱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很有几把刷子,纵使干惯了重活的四喜也终不是她的对手,被她反手一掰,将手反在背后。
这一切在四喜看来简直荒唐,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女人,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对此她丝毫没有准备。
玄真到底是当了二十几年太子妃的人,喝的奶比四喜喝的水都多,论起变脸来谁都不会是她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