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程漆已经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阴冷的劲风骤然拂上他的脸。苏酒下意识闪躲,程漆却出现在他躲避的方向,屈膝抬起,重重地顶上他的腹部。
接着他一拳携风而出,照着他的脸颊打下去,在巨大的力量下,苏酒整个人斜飞出去,“嘭”地砸在墙上。
如果说之前程漆看在他是苏兆言儿子的份上,看在阿婆心里他还是那个天真的小酒的份上,他还稍有收敛,这一回就是完完全全地想弄死他了。
他脸色可怕,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瞬间抽身跟上,一脚踩在他腿上,一字一顿道:“老子根本,不稀罕,和你比。”
苏酒呸出一口血,凶狠而狼狈地盯着他:“因为你走了捷径,这根本就不公平!”
程漆冷淡地捏住他手腕,“啪”地断了他的腕骨,听见他压不住的痛呼,然后瞬间又给他接上。
“你以为是因为毒?”程漆直起身,甩了甩自己的手,那夺命的黑气没有泄露一分,“没了毒,老子一样能杀你。”
“这水本来就不是你该蹚的,苏酒,”程漆难得正眼看了他一次,“下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程漆转身离去。
“程漆!”苏酒咳着血叫住他,“你现在不杀我,以后我绝对会让你后悔的!”
程漆微微一顿,半侧过脸,神情晦暗。
“……那你就等死。”
—
陶枝听说了他们要试毒的事,晚上等程漆回来后,便忧心地问了好多。
“若是我解不开呢?若是我救不及时呢?”陶枝根本坐不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毒上加毒,万一你身体受不住呢?”
程漆在她第三次经过时终于拉住她,稍一使劲把人拉进怀里抱着。白天的焦躁郁火慢慢沉淀下来,搂着怀里温暖柔软的人,他就感到一片宁静。
陶枝的头靠在他胸口上,哭丧着脸:“怎么办啊?”
程漆无奈笑道:“只是试毒,用胳膊试一下就行,又不是全身。”
说完,又半真半假道:“就是真的救不及,就把胳膊砍了呗。”
陶枝立刻捶了他一拳:“你瞎说什么!”
“砍一条也什么都不碍着,”程漆在她脸上亲了口带响儿的,“爷还是非常能干。”
陶枝恨他这种时候还不正经,气得喊了句:“你断胳膊我就不要你了!”
程漆立刻把脸一沉:“不要谁?”
陶枝瑟缩一下,咬咬嘴唇,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不要你……”
“胆儿肥了,”程漆抱着她往床上一压,把人上下揉搓了一顿,“是不是在山里闲的,啊?”
陶枝按着他的手,脸儿通红:“我没有。”
程漆侧躺下来,手搭着她的腰:“知道在这儿无趣,再等一阵儿,咱们就回去。”
陶枝哼哼两声:“我倒希望一直在这儿……”
回去,意味着程漆要披荆斩棘,越过重重阻碍。她舍不得。
程漆捏捏她的腰,忽然想起什么,笑一下,凑到她脸前,“后山有温泉,知道吗?”
陶枝心里全是事,根本不感兴趣,可有可无地哼唧一声。
程漆不满意,捏着她的下巴看向自己:“等明天试完毒,带你过去玩儿。”往后一段时间会越来越忙,因此他要抓紧一切能共处的时间。
“温泉有什么好玩的。”陶枝垂着眼。
“自然是有。”程漆笑得意味深长,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陶枝走着神,没听清,回过神时问他:“说什么?”
程漆笑而不语。
他是说……还没在水里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啦!
七哥就是这种大事面前也不能放弃和媳妇卿卿我我的男人!
所以明天有糖嘎嘎嘎
感谢博博熙熙同学的地雷和晚间风同学的营养液啦!么么么大!
第55章 温泉
茫茫沙漠之中, **的阳光几乎要撕掉人的脸。
沈青玉伏在滚烫的沙子上,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眯着眼盯着远方。
这次剿匪比上次还要艰难。隆宣帝派她来无非是因为她熟悉这帮沙匪,但同样地, 经过几个月的缠斗, 他们也熟悉她。
这次沈青玉还没到西边,这群沙里的蝎子就已经得了信儿, 一连五天,他们在沙漠里躲猫猫,沈青玉愣是没能抓到他们一根头发。
连日的追捕极大地耗光了众人的耐心和精力, 她调用的西北官兵早已没了斗志,各自趴在沙堆后边打瞌睡。此时她身边只有一个北楼的兄弟和她一起强撑着,维持着这场旷日持久的埋伏。
小兄弟为了打起精神, 低声和她说话:“青玉姐, 这帮匪手里到底有什么?值得我们三番五次地来剿他们?”
沈青玉被晒得头昏脑涨, 喉咙早就干得开裂, 一出声就疼, 泛着血腥的甜味。她用力咽了口唾沫, 低声道:“油,地里的油——那是皇帝的命根子,挖一勺都不行,更别说他们是一缸一缸地挖了。”
这次那帮亡命之徒直接开出了一整条矿脉,隆宣帝对她下的是死令,若是拿不住他们, 那死的就是她了。
小兄弟还要说什么,蓦地被沈青玉按头往下一压:“嘘——”
苍茫的视野尽头,浮起一层尘土,若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怕是会让人误以为是眼花。
沈青玉立刻精神起来,压着嗓子呵斥道:“都给我精神点!要睡,干完这仗回家搂着婆娘睡去!”
官兵们也紧张起来,握紧手中刀枪,依照沈青玉的指令,借着沙丘的掩护渐渐合围起来。
沈青玉眼前发花,狠狠地眨了两下,视野中那阵浮土越来越近,直到她能看清为首那人的座下的马匹——
不对!
为了这条矿脉,西边几乎所有零散的沙匪都汇集到了一处,怎么可能只有这点人?
她因为连日暴晒缺水而晕眩的大脑飞速运转,当机立断下了指令:“撤!先回大营!”
但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平静的沙土忽然如同怪物一样张开了血盆大口,数不清的匪徒从沙丘中冒出来,挥着尖刀,眼中嗜血,疯狂向他们扑来,声势极为迫人。
官兵拿刀的手都在发抖,短兵还未相接,这仗就已经输了。
沈青玉知道这次对方为了置她于死地,也是拼了命了,猛地咬破舌尖,掌间黑气淬过刀刃,率先冲了出去。
“杀!——”
大漠辽阔,残阳如血。
沈青玉是被颠簸醒的,一眨眼,浑身的疼痛便跟着清醒过来,她闷哼一声,意识到自己正在趴在别人背上。
她的小兄弟几乎是跪在地上背着她走,听见她的声音却没力气回头,哽咽着道:“青玉姐,你没事?”
“没……事,”沈青玉费力地撑起身子,“放我下来。”
“你放心,”小兄弟抓紧她的胳膊,眼底血红,已经流不出泪,“我就是死也会把你带回京城,找到楼主——找到七哥就好了!”
沈青玉叹了口气,手颓然垂下。
还能回去吗?
像七哥说的那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儿育女,安稳一生。
还能吗?
沈青玉视线模糊,神智昏昏沉沉,隐约看见一个人冲她笑着,温和地喊着“青玉”。
—
南下镇压暴民,程漆全权交给葛话,留梁萧在京中。当夜,葛话就带着程漆的嘱托连夜赶往南方,相距并不算远,以北楼的脚程,约莫一日就能赶到。
在葛话抵达南方运河沿线,照他所说的以镇压为名煽风点火之时,程漆坐在山中的竹院里,手上拿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真到了这天,陶枝还是紧张得浑身发冷,手心微湿。
程漆看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展开她捏紧的拳头,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而后陶枝看着他们,感觉像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向自己张开了大门。
苏兆言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盛着一点透明的液体,他说,那就是北楼。无色,无味,几乎和水一样,却是世上最毒的毒,攀附在人的血液里,一生如影随形。
老叫花子盯着那小瓶看,浑浊眼珠里一片火热。
程漆**着上半身,从苏兆言手中接过瓷瓶,然后稳稳地执着匕首,刀尖对准自己的小臂。
划破皮肉,笔直的三寸线条,没有一丝弯折,不差毫厘。
他的胳膊也没有一丝颤抖,陶枝却闭上了眼睛,难受地偏开头。
而后的过程她没有细看,但她能闻到空气中气味的变化。无色无味的毒药与血相融之后,蓦地变了,森冷,妖冶,带着浓重的苦味,霎时掠夺了所有人的鼻息。
而后她听见老叫花子不耐烦的催促,也没错过某一瞬间他的抽气声。
她知道那是北楼种在了他的身上。连这种不怕疼的奇人都会有感觉,陶枝难以想象十多年前那个十来岁的少年,要如何面对这种疼痛。
陶枝喉咙堵着,眼底发热,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程漆低沉叫她。
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程漆略微苍白的脸,她心中的疼和畏缩忽然奇异地消失了。
因为眼前的人需要她,而她做得到。
老叫花子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尽管只是条三寸的血口,还被封住了几个大穴,但那整条胳膊下的筋脉竟全部呈现不祥的紫黑,皮下似有蠕虫一般,不停虬结扭动,竟像是要冲破皮囊!
老叫花子的额头渗出寒意,却还笑着:“原来这就是北楼的滋味儿,老夫终于尝到了!”
苏兆言无奈道:“你少说两句。”
程漆在发愣的陶枝背后轻轻一拍:“来,等不到他血液融合,北楼会冲破他的穴位。”
陶枝回过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澈瞳孔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不置一词。她镇定地伸出细嫩手掌,贴在老叫花子的手臂上。
程漆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墨黑秀发长及腰,发尖带着弯儿,程漆知道摸起来有多细腻柔软。
可这时他忽然发现,那个软软的小小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而立,毫不逊色。
如此耀眼,发着光一样。
他退到一边,焚起镇定北楼用的香灰。
陶枝掌下聚起热意,冷冽檀香逸散而出,顺着血口钻入皮肤。和那股北楼的力量相互抗衡着。渐渐地,老叫花子整条胳膊通体发黑,可那搅动不止的经络却肉眼可见地停止下来。
苏兆言神色微凝,紧紧盯着看。
这一次不仅仅是试毒那么简单,这同时也意味着陶枝能否真正解开北楼。
老叫花子捧着那条漆黑的胳膊,嘴角泛紫,却大声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老夫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
陶枝收回左手,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看了程漆一眼。
程漆点点头,勾唇一笑:“别怕。”
陶枝抿唇点点头,心里忽地生出勇气。
而后她把掌心落下,草木香卷起清风,瞬间洗涤净化了空气中的檀香。
那条胳膊也迅速地褪去黑色,一寸一寸缓慢地恢复原状。在场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直到最后一寸黑色褪去的那一瞬——
“噗!”
陶枝愣了愣,忽然凄厉地喊了声:“程漆!”
程漆身形一晃,屈膝跪在地上,嘴角淌下一溜血,却勾着唇笑:“好、好姑娘……”
陶枝慌忙扑到他身边,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兆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苍老暗沉的脸映着日出的光,一时竟带着释然。
“别怕,没事……”程漆蹭掉嘴角的血,声音嘶哑却带笑,干净的拇指揉揉她的眼角,“好事……”
陶枝紧紧攥着他的胳膊,透亮的眼珠上蒙着一层水意。
老叫花子甩甩自己的胳膊,“啧”一声:“看明白没有?用自己血种出去的北楼,一旦被人解开,就会被反噬。”
“一次两次被反噬,还能保命,若是撒出去的种全被人破了……”
程漆调息压下体内那阵暴动,朝老叫花子一拱手,恭敬道:“多谢前辈。”
老叫花子挥挥手:“谢你家丫头。”
陶枝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激动地扯住程漆衣襟:“所、所以,只要我把你们身上的北楼解开,那个、那个人就……”
程漆笑笑,揽住她的腰,贴在耳边道:“对。”
怀里人又暖又软,谁能想到这样一具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这样大的能量。
苏兆言望向他,眼中神情彼此都懂。他微一颔首,“明日解毒。”
程漆搂紧陶枝,眼神坚定:“嗯。”
—
“明日就要解毒了,你别裹乱!”
虽说已经成功过一次,但明天要解程漆身上的北楼,陶枝还是心神难安,早早地就想休息养神。
可程漆却记着之前说的温泉,大晚上的非拉着她过去,甚至还带上了干净衣物。
“就是让你放松去的,”早春的夜晚还是冷,程漆搂紧她,压低声音吓唬她:“再闹信不信给你打晕了弄过去?”
陶枝自然不信,在他怀里挣扎半天,最后被整个腾空抱起来。
山里格外幽静,偶尔林木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又消失不见。晴夜,月光如水,温柔地散在山间。陶枝挣扎了一会儿,到底由他去了。
难得有这样独处的宁静时间,老实说,她也珍惜。
程漆看她老实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下,“乖,这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