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儿等着皇祖母。”闫清笑着点头。
秋嬷嬷似乎看出来些什么,眉头微紧,旋即道:“奴婢这就去扶主子出来。”说罢便又去了后殿。
“闫清明早来送我,姑母有东西要送你。”酝和公主笑道。
“听见没,你姑母有钱呐,让她给你个大红包,不然也别去送了。”俞贵妃在一旁打趣。
两人互相呛声,都是直性子的人,关系十分要好。
闫清却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
太后洗漱妥当,由着林语棠扶出来,秋嬷嬷跟在后头。
闫清立即站起来请安。
太后让起,在主位坐下,又招手让闫清过去。
闫清却又再次跪下,殿里的人都讶异。
“皇祖母,孙儿有事要禀报。”
太后带笑的眉眼渐沉,与秋嬷嬷对视一眼,道:“你起来说。”
闫清不肯起,依旧跪着。俞贵妃过来扶他:“你这孩子,今天是好日子呢,有什么事说给我们听,大家商量商量不就好了?”
闫清抬头看见俞贵妃担忧的神情,心中一软,本只想给太后一人说的,到此时却不忍心瞒着俞贵妃了。
闫清便让秋嬷嬷屏退了奴才,殿里就剩下亲近的人后,才道:“孙儿不孝,终生大事却瞒着不报,如今却瞒不住了。”
林语棠退后半步,脸倏地白了。
一屋子的人都紧张起来,太后幽幽道:“你且说清楚。”
“是。”闫清便将自己编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几人的神色十分精彩,末了,闫清又跪下认错:“此事是孙儿的错,可孩子不能不认,皇祖母要打要罚孙儿都认了。”
俞贵妃愣了半晌,才道:“我有孙子了?”
酝和公主满脸尴尬,眼见太后的眼神沉甸甸的,便扯着笑:“恭喜你了,这大好日子又添了孙儿,咱们母后又做太祖母了。”
俞贵妃有些恍惚,还分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生气,只瞪着闫清:“你啊,这样的大事,竟瞒着我们。”
“儿子知错了。”闫清笑得讪讪。
酝和公主悄悄扯了扯俞贵妃的袖子,示意她看上首的太后。
“这也是好事。”太后道:“只要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抬进府里当个妾便是了。重要的是能生养,我也早就盼着我这个重孙了。”
听太后如此说,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大略聊了几句,闫清只说今晚会宣布,几人这才没有再问下去。
酝和公主说还有东西没收拾完,让俞贵妃跟着去,俞贵妃心里也乱糟糟的,急需找个人商量一下,便跟着酝和公主走了。
等人走了,太后又吩咐林语棠去外头守着,林语棠神色恍惚地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闫清与太后秋嬷嬷三人,太后突然沉了脸:“跪下。”
闫清一惊,跪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闫清早就想到太后会震怒, 但太后凌厉的眼神盯着他时, 闫清心头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一国太后的怒气,没有谁敢安然承受。
“皇祖母……”
“你昏头了!”太后怒斥道。
闫清抿抿唇, 跪直了腰:“孙儿知错了。”
这事已经发生了,再想反悔已然没意思, 此事还关系到许多人, 闫清只有尽量认错了。却没想太后直接道:“你走,哀家不想看见你。”
“皇祖母!”闫清膝行几步。
秋嬷嬷上前挡在闫清面前急急跪下:“太后, 穆王可是您最疼爱的孙儿,您怎么舍得?”又回头看向闫清:“王爷快给皇祖母认个错。”
“皇祖母息怒, 孙儿知错了!”闫清弯腰伏下去。
太后的头痛症又发作了,撑着额头愁眉不展,须臾后才徐徐道:“枉费我一门心思培养你,你却临到了头都还打算蒙骗我。你是王爷,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你非但不自知,还妄图将所有人像傻子似的玩弄……闫清, 我对你太失望了。”
闫清的心顿时揪着似的疼, 太后沉沉的嗓音让他羞愧难当:“皇祖母……”咬咬牙,便道:“孙儿撒谎了, 皇祖母不要说这么重的话, 孙儿怎么承受得住?”
秋嬷嬷叹气,转身来拉住闫清的手:“王爷,奴婢早说过,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眼睛也多。宫里那么多人,哪有藏得住的秘密?”
“你听听?”太后看着闫清:“当初经历了天花一事,又有后来太子病逝,你难道还不懂?那几十鞭刑的伤痕怕是还没消,你却都给忘了!”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惊得闫清一个精灵。
秋嬷嬷也蹙眉看着他,却不言语。
“我懂了。”闫清仓惶的神情退去,垂下头:“可那孩子孙儿不能不管,我已经与林殷说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也不能回头了。”
“当初太子妃送卫良娣出宫时金环就来禀报了,您也别怪她,这事不是小事。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为了保全太子的骨肉啊。”秋嬷嬷道。
“你起来。”太后道。
闫清撑着膝盖站起来。
太后伸出手,闫清便走过去,两只手紧紧握住。闫清坐在了太后身边,听太后道:“你想保全那孩子并没有错,可你错在冒冒失失便要昭告天下,你今日若只来与我说,我们还能商量商量。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一股脑的说了个干净,你看见你姑母和你母妃没有,你母妃真心为你高兴呐,以后要是事情败露了你该如何向她交代?你难道就不怕她伤心?”
太后的话让闫清一阵一阵的羞愧,他也真的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孙儿错了。”
闫清抬头看太后:“可是我已经与林殷都商量好,想必林殷那边也准备妥当,事情再容不得拖延了,我怕夜长梦多。若是事情败露,卫良娣与陈家都活不了。”
“既然已经准备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后道:“可你毕竟还未成亲,那孩子不能养在你身边,容易惹是非。”
“那?”
“就抱来慈庆宫养,名义上还是你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他。”
闫清哪里还有不放心的,能在慈庆宫长大,对闫梓来说是莫大的福气,忙起身跪下:“谢皇祖母恩德。”
“你谢我做什么,你尽力保全着皇家的孩子,保全你父皇的颜面,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后淡淡笑道。
心中的石头终于稳稳落下,闫清也没了之前的浮躁与不安,太后随即勒令他出去接待宗亲,闫清便离开了慈庆宫。
等闫清走后,太后还坐在主位上,松弛的眼皮垂下,眼中一片深沉。
“主子?”秋嬷嬷走至她身边。
“俞广该出发了?”太后抬眸。
“应该去了。”秋嬷嬷露出一丝不忍。
“那孩子偷活了这么久,她也该知足了。”太后眼中露出狠绝的杀意,很快逝去。
秋嬷嬷心尖一颤。主子不轻易伤人命,说命是上天给的,不能亵渎。如今却又要再一次狠心。
“我去小佛堂呆会儿,别让人打扰。”太后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朝服走向佛堂。
秋嬷嬷知道太后是要诚心拜佛了,便默默守在外面。
俞贵妃站在酝和公主的屋子里,看着一屋子奴才收拾东西,一言不发。
“大过年的,怎么愁眉苦脸的?”酝和公主拉住她的手。
俞贵妃摇摇头:“就是心里慌得很。你说清儿怎么会突然有了孩子呢?我原以为会高兴的,可总高兴不起来。”
酝和公主笑了笑,拉着她坐下:“我明白,我大儿子成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你说我做祖母了该高兴,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孩子生下。可孩子给抱到了眼前却不是那么回事了,脑子里总想着我生孩子那会,觉得就在昨日一样,可眨眼我就做祖母了,这心里的酸楚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俞贵妃品了品,忍不住点头:“好像是这样,又高兴又难过,真是奇怪极了。”
“咱们一样是不会享福的命,这样的福气还只顾着难过,别人可要眼红你了。”酝和公主大笑,安抚地拍拍俞贵妃的手背:“你现在还早呢,等孩子抱在怀里了,你疼爱还来不及。”
俞贵妃心中的不安终于安定下来,跟着笑道:“我得让燕儿着手准备绣线才是,我孙儿的第一件衣服怎么也得我亲自做。”又急忙道:“我都好多年没绣过东西了,做出来不好看怎么办?”
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酝和公主只笑着看她,俞贵妃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你就安心享福,早些年你没能亲自将闫清养大,母后一直觉得亏待了你,这回你就可以安心看着你孙子长大了,也算是全了你的心愿,是不是?”酝和公主感概地握着俞贵妃的手。
俞贵妃眼中饱含期盼,重重点头。
卫良娣将屋子收拾了一番,重要的东西已经打包好,等着林府的人来接她。
低头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卫良娣心中沉沉的,说不上哪里不安。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卫良娣打开门,却见层层士兵站在门外,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人已经推开她冲了进去。
“你们做什么!”眼见孩子被抱出来,卫良娣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却被一只手按住:“良娣不用怕,臣奉慈庆宫的命令接孩子进宫。”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卫良娣身子一抖,转回身,眼前是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冰冷的铠甲。
俞广手压刀柄,对身后的人摆摆手,人便呼啦啦退出去,只剩下他与卫良娣二人。
卫良娣认得俞广,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孩子……”
看卫良娣的眼神,俞广便明白她已经猜到了结果,微微叹气:“慈庆宫会照顾好孩子,良娣放心。”
卫良娣直愣愣地看着门口,抽泣一声:“我……需要做什么?”
她早就想到自己总会有这个结果,可事到眼前却又万般舍不得。若是能陪着她的儿子长大,那该多好。
“良娣该知道,您活着对孩子才是最大的威胁。慈庆宫与穆王才是他的保障。孰轻孰重,不需要臣再分析利弊了?”
俞广退后半步。卫良娣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可越努力就越抖得厉害。人果真是怕死的。
俞广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端了用红绸盖着的托盘:“臣在外头等着。”将托盘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十六卫的人早已肃清了巷子,层层把守在巷子外,隔壁几户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敢打开门缝悄悄看一眼,再不敢多看。
闫梓很乖巧的睡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娘将要离自己而去。
俞广单手抱着孩子,低头看孩子的脸,心有那么一刻的不忍。随即想到俞家未来的命运与他的使命,便止住了那份矫情。
“将军,该完了。”身旁的人小声提醒。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人都该僵了。
“进去处理,抬出城好好安葬了。”俞广转身就走。
“那若是没死呢?”身后的人问。
俞广停下,微微侧头:“那就送她一程。”
俞广抱着孩子进宫,这里的事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林家的人一直没露头,就说明林家早就知道了,如此俞广更不需要再去言明太后的意思。林殷若是这样都还不懂,那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宫里喜气腾腾,宫外也满是过年的氛围,随之相伴的是让人惊讶的谣言,说穆王有一个私生子流落在民间,如今已经找到,即将认祖归宗。
口口相传,人们叹这是难得一见的趣闻,简直比戏曲还精彩。更叹那私生子一朝跃龙门,从平民变成了尊贵的皇孙,这可是做梦也梦不到的美事。
不管那谣言是枢密院的人传出来的还是林府传的,此事都打破了一池春水,即将在今夜的宫宴沸腾。
俞广带着孩子进了宫,刚要往后宫走,便被早已等候的李松拦住:“将军且慢。”
“公公有何事?”俞广不禁将孩子抱紧了些。
李松呵呵一笑:“将军就别与奴才打哑谜了,皇上召您去一趟。”说罢侧身,等着俞广先行。
俞广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道,心中权衡着,最终跟着李松走了。
☆、第七十三章
闫清行走在御花园中, 时不时见一两个宗亲, 也都是年迈的老者了。皇帝繁忙,太后身份贵重, 不会出来会见。皇后理应来料理事务,却迟迟未来, 让南朝王妃与太子妃很是尴尬, 只有不断为她打圆场。
遇上闫清,两人结伴过来, 南朝王妃累得额角的青筋直跳,苦着脸道:“我还说早些进宫玩玩, 结果全来招待这些贵客来了,怎么就这么多人,我舌头都木了。”
陈氏早年就陪着料理过这些事,早习惯了, 只淡笑道:“再坚持半日,父皇来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陈氏与闫清眼神略一交汇又分开,心照不宣。
宸王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 如今太子没了, 宫外名声最响亮的当数宸王,宗亲们也乐得奉承他。一个母妃身世低的王爷当了皇帝, 最高兴的就是他们了。
这些年皇帝羽翼丰满, 皇威震天。太后本就是贵族之女,自然不需要依靠谁,宗族一句话都说不上, 有力气都不知往哪使。
“宸王来了。”南朝王妃提醒着,看着宸王的眼神也是笑中带着一丝深意。
不怪她抱着儿子去攀附景阳宫,景阳宫那位她打心眼里看不上。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宸王再不济也还有葭妃,有娘的王爷自然要高一等,南朝王可是连个娘都没有了。日后落难还是去争个什么,难不成还指望这些墙头草似的宗族?
“四弟。”宸王来到几人面前停了,看向闫清:“待会就要摆膳,要不去请了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