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缓缓摇头,苦笑一声:“我怕是也要走他的老路……”
这头闫清还等在太极殿外,终于等到了俞家的消息。
俞广脸色深沉走上台阶,第一句话便是:“爷爷说,王爷别再查了。”
闫清心中咯噔一声,稳住心神:“你先说,是否给父皇禀报,我会斟酌。”
第一件事便是下毒,下毒一事所有矛头都指向卫家,卫家如今是宸王党羽,俞家不信宸王会如此明目张胆,再派另一波人去查,依旧是一样的结果。
第二件事便是嘉妃。虽然丽婕妤早早就抱着孩子来太极殿,最后走的也是看管嘉妃的宫女,宫女们再三肯定她们离开前嘉妃还在屋里睡觉,她们也是锁了门的。俞家再去查,却有人说见到丽婕妤的宫女在宫宴开始后曾回去过,不知去做了什么。
俞广说完后,看向闫清:“王爷认为此事真是宸王做的?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宸王不像是会如此冲动的人。”
闫清背对着俞广撑在栏杆上,触手冰凉的汉白玉,让他的心也凉了。
是不是宸王做的,闫清也在想这个问题。更有一个问题便是,他若如实禀报了,皇帝该如何看待宸王,如何看待他?
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这个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意味就不明了。
闫清望着夜色里寂静的宫道,心中不断权衡利弊。闫清心中明白,不管皇帝对他再好,他也是臣,而皇帝是君。
☆、76.第七十六章
里头皇帝还等着闫清去禀报, 闫清却踟蹰不前。
李公公等在另一处暖阁里, 李松冒着雪从外头匆匆回来:“师父,已经查清楚了。”
“查出来是谁?”李公公问。
“是宸王。”李松回道:“相信穆王那边也查出来了。”
李公公嗯了一声,垂眸去看低着头的李松,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他怎么会猜不到他的想法。
“就算你认了主子, 也得分清楚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别为了几个爷的争斗, 毁了自己的前程,也丢了命。”李公公幽幽道。
李松眉间一凛, 收起了那微不可查的喜色:“徒弟知道了。”
“去,皇上还等着穆王的消息。”李公公一甩拂尘,转身回去了正殿。
李松抬头见李公公已经走远,便又出去找穆王, 在外头的台阶上见到了穆王的背影。
“王爷,皇上在催问了。”李松走过去。
先前穆王也来找过他, 可李公公早有警告, 他便推脱了, 转头又去在暗中悄悄查,心中对穆王还是有点愧疚的。
正踟蹰着要不要告诉穆王,却见穆王转身道:“走,该进去给父皇禀报了。”
想了许久, 闫清也终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他入宫以来被太后保护得太好, 皇帝也不曾让他真正染手朝政。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的目光去看待身边的人, 却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站在宸王与南朝王的角度,站在所有人的角度去看他的话,又该是怎样。
闫清一直说想要天下太平,却是他自己最先打破了平衡。
李松抬头见闫清的目光深沉,想起闫清以往佛爷般的做派,忍不住想要提醒:“王爷……”
闫清淡淡看过来,眼底一片平静。李松忽然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太极殿内的人大多都没有离去,也与皇帝一样在等着一个结果。眼看闫清走进来,许多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所以然来。
闫清看了一眼宸王,宸王坐在位上,很是淡然,闫清分不清此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父皇,儿臣查清楚了。”闫清跪下行礼。
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皇帝都一言不发。
“清儿,到底是谁做的?”俞贵妃问道。
闫清抬头望去,突然想起秋嬷嬷曾说过的,真相里往往是无尽的绝望。当初只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如今闫清似乎明白了更深层的道理。
真相让人绝望,所以才要掩藏。
“回父皇,已经查清楚是御膳房的人放错了东西,才导致甜羹有毒。”
闫清的话回荡在太极殿里,众人哗然。几个孩子连同皇孙的命都差点丢了,居然只是御膳房的人做事出了偏差。
喧哗一阵后,突然又静了下来。闫清本已经做好了会被皇帝一番问责,却听见上方传来皇帝的冷哼声,然后是李公公急忙传摆架的声音。
皇帝当众发怒离去,众人不懂是冲着御膳房去的还是闫清去的,不过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他们也没必要再留下来,只有散了。
宸王似笑非笑,也跟着站起来走了。
“王爷,您这是为什么啊?”李松满脸不解。
闫清站起来,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俞贵妃从台阶上走下来:“俞广已经为你查清楚了,你还敢编谎言哄骗你父皇,你今后如何向太后交代?”
“母妃,您信我。”闫清说完后,追着皇帝去的方向走了。
似乎所有人都不理解闫清,可闫清知道,他应该去做他觉得对的事,而不是以往那样让所有人开心满意的事。
追去了福宁宫,李公公一脸为难地拦在外头:“王爷请回,皇上不会见您的。”
“我有事情想给父皇禀报,麻烦公公通报一声,我说完就走。”闫清道。
李公公十分不能理解地看了一眼闫清,转身进去通报了。
过了会,李公公出来,依旧为难道:“皇上已经歇下了,王爷请回。”
闫清在外头站了会,最终走了。
而寝殿里的皇帝根本没有歇息,等李公公进去了便问道:“他走了?”
“走了,在外头站了好一会,那风吹得奴才的脸都疼了。”李公公讨好地笑着,过去为皇帝除下了外袍。
“你不必替他说好话,朕就不该听你们的,什么放手让他去历练历练,他今日都做了什么?摆在眼门前的事,却还敢诓骗朕,诓骗在场的所有人!”皇帝越说越生气,气得也不想让李公公靠近了,自己坐了下去生闷气。
李公公叹气,这穆王的想法他也看不懂,可他只是个奴才,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只懂怎么伺候主子。眼前看着穆王糟了皇帝的厌弃,可又转念一想,今日查出是宸王动的手脚时,皇帝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为了穆王说了一个假话而生了这么大的气,所以说皇帝还是看重这个儿子的。
再不济穆王还是慈庆宫护着的人呢,他怎么也得为穆王说几句好话才是。
皇帝自个闷了一会,问道:“如果今日是你去查,你会怎么禀报?”
若是李公公的话,他当然得如实禀报。他又不是穆王,欺君可是死罪。可李公公明白现在皇帝想听什么,笑呵呵道:“这个奴才也说不准,可是事情关系到一位王爷,奴才可能也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指着一位王爷说出实情,恐怕也得和穆王一样,先想个法子略过这事,再悄悄给您说出实情。”
“这么说,他方才来见朕,其实是为了这个?”皇帝的怒气终于缓和下来。
“奴才觉得可能是的。”
“混账东西,怎么不劝劝朕,就这么让他走了?”皇帝瞪着李公公。
李公公苦笑,那时皇帝那么大的火气,他倒是敢劝呐?
皇帝的怒气平了,也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事:“你说,这事到底是不是宸王做的?”
李公公也不敢再胡乱说笑,端正了脸色:“奴才不知,但今日宸王一直都很平静,倒不像是凶手。”
“凶手?”皇帝冷冷地笑出声。
“奴才失言了。”李公公跪了下去。
皇帝不置可否,只道:“万一正是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才故意装成这样来蒙骗所有人呢?”
父子之间已经到了这般猜忌忌惮的地步,作为外人的李公公都感到心寒。
“皇上,还往下查么?”李公公小声问道。
皇帝沉默下来,盯着暖炉里火红的碳,许久都没有答复。
还往下查么,查出的结果会是更加失望,或者是另一个他也无法接受的结果,正如当初太子背着他服毒一样,那时他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学先帝弑子不成?
皇帝也老了,再也没有年轻时杀伐决断的魄力,有的只是一颗孤独苍老的心。
闫清出了福宁宫,见夜已深,便打算出宫回府。
却在福宁宫外见到林语棠,林语棠不知道是从慈庆宫过来的还是根本没跟着回去,默默站在宫门口。
“你怎么不回慈庆宫,今晚宫里乱得很,把你当成贼抓起来怎么办?”闫清当玩笑般吓唬道。
林语棠轻轻一笑,不作声。
“笑什么?”闫清无奈叹气:“走,我也要出宫去了。”
“王爷还有心情吓我,可见不是很难过。”林语棠跟在后面走。
“为什么要难过?”闫清不解:“就因为父皇动怒了?”
闫清和皇帝都还梗着脖子吵过架,皇帝这种程度的动怒对他来说实属不算什么了。
“王爷去趟慈庆宫。”林语棠道。
闫清紧张回头:“慈庆宫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今晚的事传去慈庆宫了,太后虽没说什么,可不大高兴呢,再加上她的腰又伤了……”
话未说完,闫清就改道去了慈庆宫。
进了慈庆宫,秋嬷嬷一听闫清来了,便从后殿迎出来,带着闫清往太后的寝殿走去。
刚走到门外,却听里头太后道:“别进来,让他出去,慈庆宫要清净。”
秋嬷嬷对闫清使了个无奈的眼神。
闫清默了默,还是踏进了寝殿。
太后斜躺在床上,见到闫清进来了,冷着脸:“不是让你回去?如今我的话是没有威信了,一定要我传家法你才肯走?”
闫清转头摆摆手,示意秋嬷嬷出去,自己则走到太后床边蹲下。
太后依旧冷着脸,不愿看闫清。
“皇祖母……”闫清唤道。
“别来我这儿做样子,想跪就去福宁宫外头跪着,看你父皇会不会理你?”
闫清没别的优点,胜在脸皮厚,无论太后怎么赶都赶不走,最终还是太后磨不住了,沉着脸道:“你近来是越来越糊涂,我竟分不清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是不是看我慈庆宫离不开你了,所以就张狂起来了?”
“太后,王爷何时张狂过?”秋嬷嬷走进来劝道。
“你出去,我要听他说。”太后怒斥。
闫清也不再嬉皮笑脸,正了脸色道:“皇祖母,我答应了父皇要来给您一个解释,您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那卫氏的孩子,果真是你看着可怜才出手管的?”太后盯着闫清的眼睛。
闫清缓缓摇头:“一是为了太子走前的托付。二……是为了将来。”
“你好好的,需要一个孩子给你哪门子将来?”太后恨不得亲手将闫清打一顿。
闫清毫不避讳地与太后对视:“皇祖母,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我。”
太后一震,道:“就算我不在了,宸王他们也不能拿你怎样,你父皇……”
太后说着说着便不说了。
宸王他们是不能怎样,可皇帝呢?若皇帝要废了闫清,又有谁来护着他。
闫清知道太后听明白了,继续说着:“这孩子名义上是我的孩子,可父皇知道他是谁的,每当看到这个孩子,父皇就会想到去世的太子,也就会对我怜惜一分。皇祖母,我是藏了私心,可我背负着母妃与俞家,我不能不为以后打算。”
“想必他走前托你为他照顾孩子,也生了一分保护你的心思……都说天家无亲情,我看未必,只不过是在权力面前,那点亲情也微不可查了。”太后的眼眶微微红了。
太后唏嘘一阵后,又问:“那今晚你又是怎么回事,做什么要拿你自己的声誉去保宸王?”
☆、77.第七十七章
“我没有想保宸王, 当时那么多亲贵大臣在, 若我把宸王推出来,别人该怎么想我,父皇该怎么看待我。”闫清自顾自的说,仿佛不是在给太后解释,而是在向自己解释一般:“那时时间紧迫, 我也没法想那么多,只觉得应该先平息了外边, 至于宸王,父皇废了他有很多办法, 却不能是这个原因。”
太后听得一言不发,闫清虽说得不清不楚,但她竟然都听明白了。
是啊,若是宸王做的纵然可恨, 可若真的将他揭发出来,皇帝必然要严惩。可对于外人来说, 他们更会议论皇宫里究竟是有什么噬人的东西, 能逼得一个王爷在宫宴里下毒。
这对于皇帝来说是耻辱, 对于闫清来说,也会受到牵连。舆论害人,不就是这样么。
太后看向闫清,虽已经弄明白闫清是怎么想的了, 可不知为何, 她却没法开口, 哪怕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也做不到。
她的孙儿,终究也有了一分帝王的心性,让她安慰又陌生。
“皇祖母,本想明日再来,可既然今夜来了,孙儿有一事想要说,希望皇祖母理解成全。”闫清稍稍离远了几步,双膝跪地。
太后心头一震,没有阻止。
“皇祖母,自从回京以来,孙儿受您百般庇护,一路顺遂,孙儿感激祖母,也心疼您整日为我担心。可雏鸟始终要长大离巢,今日的事更让孙儿明白不能够再一味地藏在您的背后。更何况皇孙已经养在慈庆宫,为了外面的议论孙儿更要避嫌。”
“你这是要离了我?”太后道。
闫清摇头:“孙儿怎么会离了您?只是孙儿长大了,以往是您护着我,今后该我护着您才是了。”
太后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底是几十年来沉淀的阅历深沉。她明白了闫清的意思,也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