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指尖微捻, 又沉默了须臾。
“王爷?”王二爷出声提醒, 实则他心中也紧张不已。
“他近来忙着放粮接济,会时常去户部,你去弄清楚他的固定行程。”宸王缓缓道。
王二爷心中一凛,有点底气不足地道:“是。”
“这次不用试探,尽全力。”宸王道。
王二爷低着头,张了几次嘴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宸王这是要鱼死网破了。
“不用顾虑我。”宸王幽幽一笑:“哪怕我死了, 有他作伴也好。”
王二爷点头如捣蒜,如果给他一张帕子,他能立即从额头上擦下一把汗来。
若是败了……王二爷不敢想象。
宸王沉浸在自己的话里,想到如果最后就剩一个南朝王来继承皇位,宸王竟乐不可支,捂着脸笑得停不下来。
王二爷猛吸一口冷气。
好在宸王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两人又聊上几句,宸王便打发王二爷走了。
这边闫清还不知道又有人要对他下杀手,每日忙碌不已。不仅做着放粮的事,吏部修改律法的事也在进行,闫清甚至坐在大理寺监督处理了几件案子,这种为民着想的事谁不喜欢,如今民间一听见穆王两个字,无不是一番称赞。
转眼到了五月末,南朝王不止一次来信求皇帝让他回京,皇帝都拒了,看皇帝的做法,似乎是不打算让南朝王回来了。
只有闫清明白,皇帝实则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南朝王。立储必定会有一场风波,南朝王不该被波及,等一切平静后再他回来,以南朝王的性子,大约小打小闹一场就接受了。
后宫里,皇贵妃悄悄将秦珠贤的生辰八字看了,只等确定下来就可以让皇帝赐婚,这样紧锣密鼓地筹划着,算算还能在开年前成亲,皇贵妃再没什么不满意。
只有景阳宫跟个冷宫似的,皇后整日守着一个小娃娃,都快被人遗忘了。看着皇贵妃那边热热闹闹的,皇后越来越无精打采。
“娘娘怎么坐在这风口上,若是扑了风夜里要咳嗽的,奴婢扶您进去坐。”看着皇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正殿上,嬷嬷心疼道。
“我想起当初太子大婚的情形了。”皇后叹息一声:“穆王这算得了什么,太子大婚前,皇上大赦十城,大红灯笼挂满了燕京,可比那位的儿子要隆重多了。大婚当日两个孩子来拜我,宸王见了也得俯首称臣,这才是一国储君的风范。”
还未等嬷嬷接话,皇后又道:“那日我一见到我那儿媳妇就不喜欢,心想皇上怎么给太子找了个这样的?来奉茶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儿,我提点几句就唯唯诺诺的。”
嬷嬷不知皇后怎么突然翻出以前的事来说,不过现在说那些也挺没意思,皇后怎么对自己儿媳妇的,大家有目共睹。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只是一眼的事,就认定了今后会有多厌恶这个人,往后这人做任何事都是让人厌恶的。皇后对陈氏就是这样。
“奴婢扶您进去。”嬷嬷伸出手:“小皇孙待会醒了要找您的。”
“太子妃多久没来请安了?”皇后问道。
太子都没了一年了,哪里还有太子妃。如今也只有皇后才会继续称呼陈氏为太子妃了,嬷嬷蹙眉:“娘娘,算了。”
陈氏也是个可怜人,皇后何必要缠得人不得安生。
皇后僵坐在位上,迟迟不愿起身。想起以往的种种,只让她越发心酸,便对嬷嬷道:“去拿纸笔来,这事还得为九儿筹划,不能就这么落空了。我已经够可怜,我的侄女不能像我一样凄惨。”
嬷嬷只觉得心累,真想叫皇后消停消停,可到底没敢开口,转身去拿了纸笔来。
皇后细细写下一封书信让人送去瀛仙台,才跟着嬷嬷去后殿看小皇孙。
这日闫清去看望皇贵妃,皇贵妃正让人清点药材往瀛仙台送去,闫清走过去不解地问道:“怎么要送药,谁病了么?”
“有一半是给太后治腰伤的,秋嬷嬷最近好像扑了风,咳嗽了许久都没好,我让太医开了药方回来,另一半就是给嬷嬷的。”皇贵妃道。
“嬷嬷病了,怎么没人告诉我?”闫清紧张道。
“你不是忙着么,嬷嬷便不让人告诉你。”皇贵妃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咳嗽没怎么好全。瀛仙台到处都是湖,水汽重,好得慢很正常,我已经让人多拿了两包血燕过去了,你别担心。”
闫清是挺忙的,都忘了去问瀛仙台的境况,还以为那边许多人服侍着,出不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太后是好好的,秋嬷嬷却病了。
瀛仙台上,因为秋嬷嬷病了不能近身伺候,只能躲在自己屋子里养病。太后没了秋嬷嬷在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舒坦,每日也恹恹的,饭菜吃不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林语棠两边伺候着,好在她身子好扛得住,一个人倒是把整个瀛仙台打理起来。
“太后,皇贵妃娘娘送来了药和血燕。”林语棠进屋道。
“嗯,你让人拿去放着。”太后歪在塌上,因为瀛仙台凉爽,所以她们如今还穿着秋衣。
“如今也就皇贵妃还记得咱们几个,那些人问都不问的,果然都说儿子孙子还没有儿媳妇可靠呢。”太后脸色很不愉。
“您又念叨了,不是您和秋嬷嬷不让咱们回去说么,也只有皇贵妃娘娘知道咱们这儿的情况不是?”林语棠坐在塌下的脚凳上,笑道。
太后叹气,心里明白不怪皇帝和闫清,可她担忧秋嬷嬷的身体,自然也就想到什么都觉得委屈了。
“她昨夜咳了多久?可有好些了?”太后皱眉问道。
林语棠收了笑,摇摇头:“跟平日一样,一晚上要咳大半夜,也不敢给她端水,怕她夜里起来又扑了风。”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好好顾着身体。”太后眉头皱得更深。
“太后,要不咱们回去?”林语棠巴巴地望着太后。
太后与秋嬷嬷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要到了秋季才回燕京,大多是为了让穆王与皇帝放开手脚,太后不在燕京,那些想找门路劝谏的自然没法子。后来听闻穆王在燕京做的事,太后更加坚定了要迟些再回去的心思。
“你让我想想。”太后没有立即答应。
林语棠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默默站起来退了出去。
来到她与秋嬷嬷住的院子,一开门便见到秋嬷嬷正颤颤巍巍走过去拿水,林语棠忙关门走过去扶住秋嬷嬷。
“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不在外头还有人呢,你得在床上好好养病。”林语棠将秋嬷嬷扶着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秋嬷嬷手上。
秋嬷嬷喝了一小口又放下,忍着将嗓子的痒意压下,才笑道:“成天这么躺着都要躺僵了,我是咳嗽,又不是哪儿受了伤,只要不出去吹风就行。”
“太后担忧得不行呢,方才还说想回燕京,又没有下决定,只说再想想。”林语棠接过茶盏放在一旁,又麻利地将其他东西收拾了一下。
“说回燕京?”秋嬷嬷不解。
林语棠眼中闪过异样的神情,没有被秋嬷嬷察觉,点头道:“我也觉得快些回去好,您都咳嗽成这样了,再不回去恐怕真好不了了。太后的腰伤也迟迟不好,这边水汽这么重,怎么能好呢?”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可话里话外都是太后想回燕京的意思。秋嬷嬷也没想太多,立即也想到了太后的腰伤。
“可如今回去恐怕一团乱。”秋嬷嬷缓缓摇头:“再等等,若是太后说要回去,咱们就回去。”
说罢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林语棠便不再多言,将里里外外都收拾好才又去了太后的屋子。
☆、第九十四章
林语棠到了太后的院子外却没进去, 转了两圈又转去了前边,花架子下等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见林语棠走过去立即恭谨地行礼:“四小姐。”
林语棠在家中排行第九,女儿里排行第四。
“家里情况可好, 母亲最近身体可好?”林语棠在花架子下坐下。
“家里一切都好, 夫人也安好。”小厮回道。
见小厮只答她问的话,林语棠微微蹙眉:“父亲可有话带给我?”
“老爷说, 还望小姐保重。”小厮说得有些为难,低下头不敢看林语棠的脸。
当初他为林语棠回去传话时,林殷就发了好大一顿火气, 如今又要他拿这话来回林语棠,怎么苦差事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保重?”林语棠瞪着双眼。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觉得她在做蠢事吗!
“这关系到我的终身, 也关系到林家的前途,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好好传给父亲?”林语棠问道。
“一字不漏地说了, 老爷也是想了许久才让奴才来回这句话, 老爷还有一句话……”小厮顿了顿, 道:“四小姐已经去了慈庆宫, 应当知道慈庆宫与景阳宫的状况,望四小姐把心思留在慈庆宫,少去景阳宫那边。”
林殷认为林语棠生出了这些心思全因皇后挑唆,如今连皇后也怪上了。
“回去告诉父亲,他若不帮我,我就只有找姑母, 想必姑母肯定会竭力助我的。那秦家的姑娘不过十五,骗出来有什么难事?父亲如今怎么倒变得畏首畏尾了。”
林语棠旋身站起来,顿时就怔在当场。
花架子走廊的尽头,闫清一身锦袍站在那里,神情淡漠地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
光从头顶枝叶的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落在他脸上,一双眼隐在阴影中,如夜空般黑沉。
“见过穆王。”林语棠身后的小厮忙不迭行礼。
林语棠深吸一口气,双唇一启想要说话,却见闫清负手朝她走过来。
林语棠的心砰砰直跳。闫清会对她说什么,是失望还是斥责?
一阵轻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梨香扑在林语棠脸上。林语棠眨眨眼,闫清已经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一步也没有停留,就这么从花架子走廊走了出去,往更远的方向去了。
“这……”小厮也心道不好,担忧的看着林语棠:“四小姐,这下怎么办?”
林语棠只回头望着闫清越来越远的背影,沉默不语,眼中却是一片死灰。
闫清是来看太后和秋嬷嬷的,太后歪在窗边的塌上睡着了,在这边没有刻意隐藏白发,阳光照在她的头上,一眼望过去竟是满头银丝。
等走近了,才发现那只是光线的原因,太后只是黑发里夹杂了一些白发罢了。
闫清轻轻给太后披上一层薄被,太后睡得浅,闭着眼嘟囔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闫清轻声道。
乍然听见闫清的声音,太后还以为在梦中,无声一笑。
闫清站起来,准备去看看秋嬷嬷。
“闫清?”太后唤道。
刚走到门口的闫清回头,见太后已经撑起身子望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太后呆滞片刻后,竟是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鬓发,她晨起不过让宫女随意梳了个样式,头上肯定满是白发。
闫清无奈一笑,转身走回去坐在塌边。
“您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这边凉嗖嗖的,也不怕得风寒?”闫清笑道。
“你怎么来了,可是燕京里出了事?”太后缓缓起身,手脚缓慢地移到塌边,想要穿鞋。
闫清信手扶住她,弯腰为她穿鞋,一边答道:“燕京没事,许久没见您了,今日抽空过来看看。”
“这么远,你何必跑一趟?”太后蹙眉,一只手放在闫清的背上,看着闫清为她穿鞋。
“还好,不过两个时辰,一会儿就到了。”闫清坐起来,笑道:“这边可还习惯,方才我上山都觉得冷,如今燕京都穿夏衣了,这边竟然要冷许多。”
“不就是来避暑么,自然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太后抬头看着闫清:“这边一切都好,你不用理会我们,大把的宫女伺候的,有什么不好的。”
又指着塌:“你看我悠闲得,每日都这么睡着,想必回宫里裁新衣,针线房的布都要多用些。”
闫清被逗得发笑。笑了片刻后又静静看着太后:“皇祖母,您再等等,等燕京一切太平了,孙儿就接您回去。”
“欸。”太后连连点头:“不用为我着急,凡事慢慢来,高墙哪是一日就能筑起的?你如今这么能干,皇祖母也放心得很,都不用日日求佛了。”
闫清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发觉她的手冰凉,便随手在塌上拿过外袍为她披上。
太后心中暖烘烘的,拢住外袍,笑道:“秦家的可相看了?你觉得如何?”
“母妃说是您亲自找的?”闫清问道。
“是,拿着几本花名册,看得我眼睛都疼了,终于找到个样样都满意的。”
“我见过一次,挺好的。”闫清便笑道。
“那就好,就怕你不喜欢。”太后拍拍闫清的手背,撑着塌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腰部停顿了片刻。
“您要拿什么,我去拿。”闫清忙扶住她。
太后微微弯着腰,指指门外:“出去走走。”
闫清便扶着太后走出门。林语棠已经回到门外的廊下,福身给二人行礼。
“咱们去太阳底下走走,屋里凉得很。”闫清跟太后打着商量。
太后现在是做什么都乐意,笑着点点头,与闫清走出了院子,往外头走去了。
林语棠咬咬唇,抬脚远远地跟上去。
“秦风我见过,是个忠肝义胆的,虽是下人出身,可下人成了人上人,才更懂得为臣之道,也更好拿捏。若是哪日不忠心不听话了,那点家世也无需顾虑。”
“是,孙儿知道了。”
“我知道你并无成亲的意愿,可你既然接受了那个位置,就要学着去接受它所带来的一切。一个人卯足了劲去拼,也只有头破血流的下场,得众人一起抬轿,你才能走得稳当。”太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