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如数退下,秋嬷嬷才道:“看着王爷在笑,可奴婢总觉得王爷不大高兴, 兴许是奴婢看错了。”
一直以来都只有秋嬷嬷最懂闫清, 闫清拿帕子擦手, 如实道:“嬷嬷没看错, 确实有点不高兴。”
“能否告诉奴婢是什么事?”秋嬷嬷问道。
“嬷嬷可知, 那晚是谁派人刺杀我?”屋里没其他人, 闫清将帕子扔在桌上。
秋嬷嬷看了一眼桌子,踟蹰着道:“是宸王?”
“是他。”闫清叹气:“我一而再地忍让,最终还是满足不了他贪婪的心,如今想想当初我离了慈庆宫是对的,一想到他若是对慈庆宫动手,伤了您或者太后, 我就恨不得除了他。”
闫清靠在圈椅上,语气十分平缓,唯独眼中才显出杀意来,秋嬷嬷竟看得心中一颤。
太后料想得不错,穆王终究会走上手足相残的路上。哪怕是被逼的,他骨子里总有一分属于帝王的冷血。
“王爷打算做什么?”秋嬷嬷问。
“嬷嬷觉得,我如今能做什么?”闫清反问。不等秋嬷嬷回答,闫清自己轻声一笑:“不瞒嬷嬷,我打算杀葭妃。”
“王爷?”秋嬷嬷愕然。
“自古皇室都有杀母留子的做法,当初我被送走,虽然母妃还活着,但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宸王对皇位的**永远无法熄灭,只有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让他无依无靠。所以我必定会先杀葭妃,没有母妃在宫中,他宸王就是一根随风摇摆的枯草。”
闫清至始至终都很平静,秋嬷嬷仔细看着他的双眼,再也找不到曾经露在眸子里的那些仁慈。
“王爷,葭妃是您的长辈,您对她出手,可要想明白皇上会怎么看您。”秋嬷嬷劝道。
“我也不知道父皇会怎样看我,可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嬷嬷,我也想自私一回,不去管父皇和别人的想法,为我自己博一次。”
秋嬷嬷不说话,作为王爷闫清已经足够仁慈,他不争不抢,对下人宽厚,不为权害人命,就这一次杀心还是被宸王逼出来的,秋嬷嬷还能说什么。
“奴婢也不劝您,只望您小心,宸王是隐在暗中的狼,不理会他他就会伺机而动,理会了又十分难缠,对付他总得掉点血的。”秋嬷嬷道。
“所以得先拔了爪牙。”闫清笑了笑,伸手为秋嬷嬷压紧被子。
秋嬷嬷说了这么会话,精神已经提不起来,可还强撑着睁着眼,估计是想和闫清多呆一会。
“您睡会,我就在慈庆宫,今日没什么要紧事。”闫清道。
秋嬷嬷点点头,终于肯睡去,闫清坐着没动。秋嬷嬷病了一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被子盖在身上平平的,根本看不出被子下的身形,可见已经瘦得像张薄纸。
秋嬷嬷睡了个把时辰就醒来,闫清给喂了药,陪着说话,答应她过了生辰就把太后接回来,直到傍晚才离去。
对付葭妃不需要闫清亲自动手,闫清只需要给点提示,俞家便着手准备去了。
本不愿让李松涉及,怕李公公难做,可李松死缠烂打的要为闫清做点什么,许是想以后更有底气跟着闫清,闫清便让他跟着俞家去做事了。
而林殷近来却坐不住了。
闫清自从瀛仙台回来后就明显对林家又疏远起来,林殷好几次在路上刻意请安问好,闫清都不接招。林殷自知刺杀一事与林家半分关系也没有,闫清恨不着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了林语棠身上。
怕是林语棠的那些心思被闫清知道了,林殷心道不好。连夜写了信送去瀛仙台,全是责备的话,让林语棠收了那些心思。林语棠本就绝望,收到信后哭得快要断气,恨不得一根绳子吊死了算。
眼看闫清大势将成,将来登基身边的人必定能分一杯羹,林殷怎想错过,对闫清更加殷勤起来。
闫清如今也不拒绝大臣的殷勤,但也不刻意亲近,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也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一日夜里,葭妃正要上床入睡,习惯伸手去摸枕头底下,这一次却摸了个空,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
“阿宁!”
阿宁刚准备回房歇息,听见葭妃唤她便又走回去,不情不愿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如今阿宁对葭妃是彻底冷心了,用另一种角度去看葭妃,再联想起曾经的种种迹象,阿宁才明白自己都忽略了什么。如皇帝所说,葭妃的心是捂不热的,她只在乎她自己。
“簪子去哪儿了,我的簪子呢?”床榻被葭妃翻得一团乱,葭妃的神情很吓人,双眼红红地瞪着阿宁。
阿宁蹙眉:“不是一直在您的枕头底下么?您吩咐过不准给您收拾床,奴婢们便没有收拾,也没人来动您枕头。”
那根破簪子阿宁知道是谁送的,神情更加不屑。
“有人来过,肯定是被人拿了!”葭妃翻身下床,竟赤脚走到阿宁面前:“你快去查,到底是哪个拿的,千万别责备,就说交出来有赏。”
阿宁很不愿去,不过葭妃还是她的主子,只得道:“您等等,我这就去问问。”
阿宁当然没问出来,别说葭妃的宫殿,哪怕问遍了整个皇宫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葭妃一晚没睡好,第二日起来神情恍惚,还吩咐人去宫门外找,自己也终于走出了佛堂,跟着奴才们一起找。
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何葭妃如此在意,听闻就是根素银簪子,阿宁不敢让其他人知道真相,只能说是葭妃从家里带的唯一一件信物。
葭妃躬着身子找得很仔细,忽然有宫女喊花坛底下有根银簪子,葭妃忙走过去。
簪子一半卡在缝隙里,宫女伸手掏出来,晃眼一看还真是葭妃那根,葭妃宝贝似的抢过来,一看却不是,只是极为相似罢了。
“怎么会有一根这么像的在花坛下?”阿宁觉得很不对劲。
葭妃当然也想到了,将簪子收起来转身就走,回了屋里。
阿宁顾不得其他,赶紧跟上去。
葭妃沉默坐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那根簪子,见阿宁走进来,便道:“我的事,怕是被人知道了。”
“怎会,这事不是只有皇上知道?”阿宁也怕了。
妃嫔私通是死罪,不光葭妃会死,一宫的奴才全都得跟着死。
“要么有人要用此事做文章,要么就是皇上容不得我了。”葭妃幽幽地道。
阿宁想不到葭妃那么深,只得问:“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应付。”
“你等我想想。”葭妃道。
关键是抓贼抓脏,捉奸捉双。要是设计陷害,葭妃还能知道怎么应付。可就唯独拿了一根簪子,其他什么事都没有,连对方的意图都猜不透,葭妃也想不明白了。
还有这根相似的簪子,这种品质的连宫女都不愿戴,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那里了呢,太蹊跷了,甚至有些瘆人。
之后连着两日,一大早院子里都莫名出现了相似的簪子,弄得一宫的奴才都害怕了,就像撞了鬼一样。
葭妃几日都没睡好,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着,终于在第三日的早晨,宫女呈上新捡的簪子时坐不住了。
既然是每日早上出现的,那必定是晚上放的了。葭妃决定半夜捉贼,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半夜无人,葭妃带着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灯笼点得通亮,一副必定要抓住人的架式。
转了一会,有宫女道:“娘娘,我听见前院有动静。”
“去看看。”葭妃又带着人去了前院。
人呼啦啦一下子走光了,实则出了院门葭妃就让人灭了灯笼,静静等在门后头。
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动静,葭妃带人走回去,却有宫女尖叫起来。
“叫什么!”阿宁开口斥责。
“那,那里好多簪子。”尖叫的宫女指着台阶下的一块空地。
那里是之前葭妃带人找过的,本是干干净净的,就这么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却是满地的银簪子。
少说有几十根躺在地上,被清冷的月光一照,幽幽泛着光,实在是诡异极了。
“闹鬼了!”这下都吓得不轻,没有一个人敢走过去。
阿宁扶着葭妃,感受到葭妃的指甲掐在她的胳膊上,抬头看去,葭妃虽面容平静,眼底却是惊涛骇浪,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簪子。
“别嚷嚷了,快拿扫帚来扫干净。”阿宁沉声道:“皇宫威严,哪个鬼敢来闹?别说混话。”
葭妃整个人像呆滞了般,直到阿宁扶她回寝殿也没再说一句话。阿宁不知该如何劝,只得道:“这必定是有人作祟,您别信了那些丫头的话。”
☆、第九十九章
“当然是有人作祟。”葭妃冷幽幽地看过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葭妃的眼神让阿宁背脊发寒, 不由得退后半步。
这日闫清的礼服已经在江南赶工完成,快马加鞭送回燕京, 由针线房完成最后几道工序后送去了皇贵妃的宫里。
刚好又是闫清的生辰, 今年生辰未大办, 只在皇贵妃宫里用了膳后,试穿了一下礼服。
大红的礼服共三层, 胸口用金线织成的蟒, 盘在云纹里,衣摆上一百零八颗东珠点缀, 盘扣也用东珠, 从衣摆一直延伸至领口,再用一根四指宽的玉带束腰,穿在身上光彩夺目。
“王爷本就俊郎,这身礼服穿着真好看。”燕儿赞叹道。
皇贵妃只看着闫清, 眼里全是骄傲,伸手为闫清正了正束带, 问道:“可还合身?”
“合身的。”闫清点头。
这身礼服如此贵重,却只能穿一次, 以后就要束之高阁,不免有些可惜。
“定在八月,你下月就可以去接太后回燕京了。”皇贵妃询问地看向闫清。
如今闫清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 皇贵妃再不像当初那样会为闫清出主意,更多的是询问闫清的意见,若闫清觉得不好的, 皇贵妃也就罢休。
闫清热出了一身汗,回去换下礼服,出来坐下道:“接皇祖母回来的事还得与父皇商量一下,当初送她们去瀛仙台本就有其他用意,不只是为了让太后去避暑。”
“原来是这样。”皇贵妃恍然点头,又道:“可你大婚在即,若太后不在怎么行?”
“如今还有一件事未办,等办成了,大概也能接皇祖母回来了。”闫清道。
看着闫清胸有成竹的模样,皇贵妃便歇了劝说的心思。
等闫清走了,皇贵妃私下里跟燕儿说:“如今我这儿子还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果然太后都说我是享福的命,早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以前虽蛮横,但一直有皇上宠着,现在又有儿子宠着,唯一吃的苦也就是与儿子长年未见罢了。”
燕儿听后便笑:“当年来您身边时,奴婢可吓得不行,您那时动辄发怒打骂,现在想来,奴婢也是有福气的,跟了您。”
六月末,一名妇人由宫人领着入宫,身旁还带着自家的小女儿。
“这位公公,到底是为何突然召妾身入宫?”妇人一路上战战兢兢,拉着随行的内侍不停问道。
内侍也是个好脾气的,轻声细语道:“这回穆王放粮,李家捐得多,皇上恩赐李家人入宫觐见,想着李家在宫里还有位亲人,便带李夫人来见见,多年不见,也好叙叙旧不是?”
“亲人?”李夫人蹙眉。她家没有一人在朝为官,全是经商的,哪里来的亲人在宫中?
“李夫人到时一见就明白了。”内侍笑道。
李夫人一路惶恐地随着内侍在后宫行走,来至葭妃宫门外。
“夫人,娘娘在里头的,进去。”内侧身。
李夫人心里渐渐有个名字浮上来,又不敢置信。几十年前的旧事了,何至于现在翻出来?
李夫人知道葭妃的存在,曾与自家老爷定过亲,老爷与葭妃也是青梅竹马长大,但李夫人从远方嫁过来的,并未与葭妃见过,那些旧事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自家老爷一次也没提过。
只知道那人姓王,如今在宫里当娘娘。
李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入内,在门槛下见到一枚簪子,脚步停顿。
内侍见自己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便悄然离去。
不怪李夫人为这根簪子驻足,只因这根簪子她也有,虽是不值钱的玩意,但是她嫁过来时老爷给的定情之物。如今在葭妃宫门口见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呀,找着了!”一名宫女欣喜地过来捡起那根簪子,正要回头,便见到李夫人站在门口。
“这位夫人,找谁?”宫女问道。
“妾身是受皇命来见亲人的。”李夫人答道,将女儿护在怀里。
“夫人稍等。”宫女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便见那宫女回来:“夫人进去,娘娘在里头。”
李夫人点头,牵着女儿进去。
葭妃此刻还沉浸在找回簪子的喜悦,并不知道有哪个亲人来见,想来是王家哪个妇人。倏然抬头一看,便与李夫人正正对上目光。
见着葭妃的容貌,李夫人心中一紧,拉着女儿跪下:“见过娘娘。”
“这位夫人,是王家里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葭妃淡淡笑道。
“妾身……是李家的,娘家姓吴。”李夫人道。
葭妃愣住。
一听是李家的,阿宁也慌了神,莫名有种被当场捉奸的感觉。
“娘娘曾说王家与李家是多年来往的关系,果然是呢,夫人快坐。”阿宁擅自做主扶着李夫人坐下。
李夫人虽坐了,但一直盯着葭妃手里的簪子看。
葭妃却盯着李夫人。阿宁一直使眼色,示意葭妃将簪子收起来。可葭妃不知怎么也来了心性,不但没收,还将簪子用两指捏着,更显眼了。
“李家哥哥,怎么走的?”葭妃开口问。
李夫人不敢相信葭妃竟然是如此没脸的人,她还活生生坐在这儿呢,这算什么事?老了还要被自家老爷曾经的亲梅竹马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