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连毅比较希望他英年早逝,因为本地有他老人家一位枭雄足已,枭雄多了,必定互相撕咬。
  而在他英年早逝之前,连毅决定用他一用,枭雄在成为枭雄之前,通常会是干将,而他手下正好就缺这么一号人才。
  租界地面上龙虎横行,各方面的势力滋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好似老树一样,根子已经扎到了极深的地下,拔也拔不起、理也理不清。
  连毅不想无限度的供养这帮地头蛇——如果真让这帮地头蛇满意的话,他的买卖很可能要赔本,但他的中国军队也是绝无可能开进租界耍威风,甚至让士兵换便装混进去也不能够,一旦事情闹穿,必定要起外交纠纷,那乱子可就大了。
  所以他要找一个新人,这新人要新到没来历没根底,新到六亲不认只认他连毅。
  而就在他苦苦寻觅之时,段氏兄妹从天而降。
  连毅看了四十多年的人世,眼光不是一般的锐利,他一眼就看出了哥哥是个亡命徒,而妹妹显然是和她哥哥一条心,哥哥要杀人,妹妹会负责递刀。
  正是他所需要的人才。
  在确定了人才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之后,连毅为了防止人才走投无路、会饿得跑出北京城,所以立刻就向段人龙伸出了橄榄枝。
  而段人龙也如他所愿,像只大白鸽子似的,扑拉拉的拍着翅膀,落上了他的枝头。
 
 
第43章 新宠
  金玉郎现在不是那么恋着段氏兄妹了,因为他有了新宠:陆健儿。
  陆健儿是他的新宠,他也是陆健儿的新宠,两人火速拾起了旧日友情,在陆健儿眼中,金玉郎简直就是一条没心没肺的可怜虫,他名义上是金家的二爷,可其实金家是他哥哥金效坤的家,他在那里充其量只能算是寄住;他的太太也不爱他,逼得他每天只能早出晚归的在大街上晃,简直和个流浪儿差不多。
  当然,他有钱,可他的身家在陆健儿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惊人的财富,只不过证明了他出身确实颇有根底、有资格和自己做朋友罢了。
  陆健儿怜悯他,然而无意在仕途上提拔他,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只是个柔弱天真的纨绔少爷,好像做任何正事都不会靠谱。
  所以陆健儿对他所能提供的援助,就是请他随着自己到天津玩上几天,免得他成天流离失所,只能到那家破报馆里傻坐着。
  金玉郎收到了陆健儿这份邀请,欣然接受——在陆健儿的眼中,这又是金玉郎的一桩优点:金玉郎仿佛是不大懂这人世间的礼数,心里愿意,便一口答应,不讲客套虚礼,有点清新脱俗的意思。
  金玉郎也知道自己脱俗,可这脱俗的程度也是需要他暗自计算的,幸而他在这方面有些天赋,计算起来也不需要花费多少心力。
  带着他那一身恰到好处的清新之气,他跟着陆健儿出了发,这一路上,两人坐在包厢里促膝长谈,谈了什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二人应该是相当的投机,因为下了火车之后,陆健儿竟然直接把金玉郎带到了自己家中——他这个家乃是一处秘密的小公馆,连他的爹娘和太太都不知晓,而这小公馆之所以如此的秘密,则是因为里面藏了他心爱的一位姨太太,以及一个襁褓之中的小儿子。
  陆健儿回国之后才结了婚,到如今统共也不到两年,太太的娘家又是有权势的,所以他万不敢让自己这处小公馆曝光,平时也从不带人过来,唯独金玉郎让他破了例。
  他在中学时代,常会到金玉郎家里借宿,金家上下对他可都不错,而如今金玉郎变成了孤雁,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他便念了旧情,也想还他一点家庭的温暖。
  金玉郎乖乖的跟着他去了小公馆,楼上楼下的参观了房屋,也见了房屋里的女主人和小少爷。
  女主人是个柔而美的江南女子,讲起话来莺声呖呖,果然是个招人爱的佳人。
  金玉郎看看她,又看看陆健儿,然后便是抿着嘴笑。
  陆健儿问他:“你笑什么?” 他笑着沉吟,过了一会儿才会答道:“我是为你高兴,你这个家很好。
  房子好,太太对你也好。”
  姨太太一听这位摩登先生称自己为“太太”,无形之中给自己添了身份,自然是心花怒放,陆健儿却以为他是见了自己这样的好日子,触景生情,便干巴巴的开了口:“你若喜欢这里,往后就常来——”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姨太太心花怒放之余也开了口,两人异口同声,所讲的话几乎就是一字不差。
  两人都感觉这未免太巧,忍不住相视要笑,金玉郎看在眼里,心中便是暗想:“他们在恋爱。”
  “恋爱”这种东西,似乎无论怎么看,都是甜蜜美好的,都是可以“直教人生死相许”的。
  于是金玉郎忽然好奇到了极致,恨不得立刻也去真正的恋爱一次。
  姨太太被金玉郎看得不好意思了,含着笑意一转身一拧肩,只说要到厨房瞧瞧晚饭预备得如何。
  等她走得远了,陆健儿对金玉郎说道:“你家里的那个,若是实在不可救药,那你也犯不上和她怄气,什么时候遇上知心的人,再讨一房就是了。
  你看我这一份家,不是很好吗?” 金玉郎点点头:“是很好。”
  “要是觉得好,以后就常来,做客也行,住也行,我全欢迎。”
  说到这里,陆健儿领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点了一支香烟向后一靠,他深吸了一口,然后喷着青烟追忆往昔:“就像我原来在你家一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金玉郎却是摇了头:“那不好。
  你不在这里长住,我怎么好常来?我今天跟着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的新家,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的一切我都不了解,我想瞧一瞧。”
  陆健儿翘着二郎腿,本来是已经要陷进那软沙发里了,如今听了这话,他惊讶得向上挣了一下:“一会儿你还走?” 金玉郎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当然要走。
  在火车上,你不是说你明天要起早出门去办什么——什么军务吗?” “我办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安心做你的客就得了。”
  金玉郎依旧是摇头:“我去住利顺德,那儿也挺舒服的。”
  陆健儿,相当罕见的,皱了眉头:“为什么?” 金玉郎被他问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些许:“你这个家里人少,你又总是出去忙,我在这儿住着不合适。”
  陆健儿明白过来了,心中哭笑不得,神情则是一片漠然:“男女有别?为了避嫌?” 金玉郎这回没说话,直接向他一点头。
  陆健儿说道:“想多了,没必要。”
  金玉郎直视了他的眼睛:“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好朋友,我的好朋友不多,所以对我来讲,我们的友情很珍贵。
  珍贵到——”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垂眼望向地面,他思索了一下,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就是珍贵到,一点隐患都不可以有。”
  然后他再次抬头面对了陆健儿:“这回,你明白了吧?” 陆健儿没说话,一边吸烟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的有点感动。
  他想金玉郎再怎么不成器,至少有颗真心,是个好人。
  不过也不能就此轻信了他,所以陆健儿这次就只是感动而已,等到姨太太那边张罗开晚饭时,他受了饭菜香气的诱惑,馋虫一动,干脆连感动都不感动了,整个人变成了一尊冷硬无情的塑像,除了食欲,一无所有。
  晚饭过后,陆健儿拗不过金玉郎,于是亲自送他去了利顺德,等金玉郎开好了房间,他才离去。
  金玉郎独自上楼,在那幽暗走廊里一边前行,一边挺轻松的做了个鬼脸。
  今晚他是情深意重的小学弟,明天白天迎接段氏兄妹,晚上再和陆健儿见面。
  到了翌日,段氏兄妹如约而至,这二人都是心事重重的,表面上又不愿向着金玉郎流露出来,所以见金玉郎晚上要同朋友出门玩去,还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一天金玉郎依旧是一身轻松,欢欢喜喜的去找了陆健儿。
  陆健儿并不是那种一味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并且在德国的那几年没白住,真是沾染了几分洋派。
  和金玉郎在意大利俱乐部玩了一晚之后,两人意犹未尽,又移师了英租界的酒吧,这酒吧颇有名气,因为每晚都有白俄舞女们挽成一排跳大腿舞,引得各国好汉慕名而来、瞻仰雪白大腿。
  这一幕艳景,在北京城里可是绝看不到的,所以向来自诩天真纯洁的金玉郎,也在淡淡醉意和隐隐胃痛之中,盯着舞女们发了会儿呆。
  舞女们身上缠着金光闪烁的一丝半缕,在灯光下跳跃腾挪,高跟银皮鞋踏得地板嗵嗵响。
  陆健儿向他歪过头去,告诉他某某将军年初曾经花了两万块钱,讨了个十六岁的白俄美人儿做姨太太,而那美人儿也是在这里卖过大腿的。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是个认真的好听众,而陆健儿见他不错眼珠的盯着舞台,以为他动了心,便又对他耳语道:“看上谁了?真看上了也好办,他们可比一般交际花便宜得多,将来腻了,花几个钱打发掉,也很容易。”
  金玉郎扭头望向陆健儿——陆健儿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因为永远面无表情,不过没关系,金玉郎本来也不是要看他,金玉郎这一转脸,为的是让他看清自己。
  然后,在酒精的微弱刺激下,他即兴发挥,轻声开了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像你一样,找个喜欢的人,另安一份舒服的家。
  可我不能,我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过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还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陆健儿不以为然:“你怎么还悲观起来了?” 金玉郎向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凑到他耳边说道:“我大哥要杀我,已经杀过一次了,就在前几个月。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动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逃过第二次。”
  陆健儿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想说你是醉了,但话到嘴边,他一思索,又换了个问法:“前几个月,怎么杀的?” 金玉郎抬起一条胳膊揽住了陆健儿的脖子,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嘁嘁喳喳,因为全是实话实说,所以一点磕绊都不打。
  陆健儿越听越惊,任他说潮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等金玉郎这场耳语告一段落,他不动声色的转向金玉郎,顺势抽出手帕擦了擦那只耳朵:“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金玉郎一歪脑袋一斜眼,目光落上桌面,意态颇为伶仃:“没证据,说了也没人信,不这么算了,又能怎么样?所以我现在不爱回家,我在家里,总是害怕。
  想要搬出去自己住,太太又不愿意。”
  “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两个保镖?” 金玉郎笑了,目光横扫桌面,又盯住了他:“没事雇两个保镖跟着我?别人一定以为我发了疯。”
  随后他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死生有命,我认命。”
 
 
第44章 秘密
  金玉郎说到这里,岔开话题,点评起了台子上的舞女。
  陆健儿明显是有点心不在焉,对于金玉郎的点评,他附和得前言不搭后语。
  金玉郎心中暗笑,也有点得意,又有点惋惜,惋惜自己不是个女子,自己若是个姑娘,也许可以魅惑众生,反正招人爱是他的天赋,谁知道金效坤是见了什么鬼,竟然对他的天赋有免疫力。
  他白大哥长大哥短的恭维他了。
  想来唯有一个原因说得通:是贪婪和嫉妒蒙蔽了金效坤的双眼。
  傲雪倒也罢了,他向来没“捧”过她,她不爱他倒是正常。
  陆健儿确实是被他那一席话占住了心神,直到将金玉郎送回利顺德了,他还在分析这一番话的真伪——若是真的,那金玉郎现在简直堪称是悲惨了。
  而金玉郎则是玩得尽兴,也没留意段氏兄妹的行踪,直接回了客房,一头扎到床上就睡了。
  一夜过后,他睡足了,想要去和段氏兄妹打个照面,然而二人的客房均锁着门,叫来茶房一问,他得知这二人昨日傍晚出了去,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段氏兄妹向来是这样的,来去如风,潇洒得过了分。
  金玉郎放走了茶房,然后独自站在走廊里,肩膀抵着一侧墙壁,他有点不高兴,因为怀疑那两个人是又赌去了。
  他供得起他们的衣食住行,可是供不起他们这样滥赌。
  他对他们寄与了如此的厚望,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有用。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那对兄妹甩了,以便拿出全副精力去拉拢陆健儿。
  他打听清楚了,陆健儿的父亲陆永明师长,论关系是连毅的同僚,论力量,也不比连毅差许多,特别是人缘好,是霍督理的心腹干将。
  霍督理再怎么名不副实,终究还是督理,而连毅弄了个督理做敌人,那滋味大概也不甚舒服。
  正好霍督理还知道金效坤其人,还和金效坤有点旧仇。
  一想到金效坤,金玉郎又出了神——其实他不大了解自己这唯一的一位亲人,原来无非是为了躲那个无赖舅舅,才搬到了金家老宅,而对待金效坤其人,他起初也只是想和他一团和气的先对付着过,等想出办法把无赖舅舅解决了,自己再走,只是没想到两人和气着和气着,忽然金效坤就对他下了毒手。
  这真是一点预兆都没有的。
  将来有了机会,比如说金效坤已经下了大狱或者成了要饭花子,那么他一定要问问这位大哥,为什么忽然就要杀了自己?别告诉他只是为了他的钱,“谋财”看起来是个最合理的理由,不过他们是最亲密的血亲,如果金效坤谋杀弟弟居然就只是为了谋财,那,金玉郎想,未免有点太无聊。
  思及至此,他把金效坤压回了心底。
  现在不是想这个人的时候,万一想得太多、想出了兄弟感情,到时候就无法痛快淋漓的报仇雪恨了。
  金玉郎认为自己的思路很正确,恨不得对着自己点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段人凤。
  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转身问道:“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带我?”他又往她身后望:“龙呢?” 段人凤现在的模样挺特别,小脸雪白,眼圈青黑,不是让人揍了,而是因为彻夜未眠,熬出了两只大黑眼圈,给她平添了几分病态美。
  她昨夜随着段人龙,去英租界见了连毅设在那里的负责人——他们非得连夜过去不可,因为这位负责人前几天在押送烟土的路上,和劫车的地头蛇们发生火并,负责人相当对得起连毅,为了保卫烟土,自己肚子挨了一枪。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