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鉴于这位负责人随时可能去世,所以段人龙不能不赶紧过去,和他做一番交接。
  到了如今,那负责人一息尚存,交接也还在进行,段人凤这一趟,是专为了金玉郎而回来的——一是怕金玉郎不知道自己的行踪要着急,二是有个新发现,想对金玉郎说说。
  把金玉郎带进了房间里,她关门闭户,然后开口说道:“你大哥发了财,近来应该不会打你的主意了。”
  金玉郎万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说到这里来,简直听得犯糊涂:“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段人凤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大哥现在做的都是什么生意?” “卖布和卖药吧?不对,纱厂已经烧了,那就是卖报纸和卖药?不清楚,没问过。”
  段人凤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他卖白面。”
  “啊?他开粮店了?” “傻子!抽的那个白面!” 金玉郎听了这话,圆睁二目,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
  他这位大哥,以他这个弟弟的角度来看,当然是罪该当诛,可是除去他那桩未成功的谋杀罪不提,仅说他这个人,在社会上终究还算是个正面的角色,就算背地里干点坏勾当,可也绝不会坏到去贩白面。
  再说那种生意岂是一般资本家可以干得起来的?就算金效坤本人穷疯了,拼着不要脸也不要命,非要去赚这一份黑心钱,但这块黑了心的肥肉早被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瓜分了,哪有他伸手的份儿? 于是他对着段人凤摇了头:“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他没那个本事。”
  段人凤没驳他,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讲:“他在紫竹林码头那边,有两个大仓库,是什么药厂的仓库,仓库里放的不是药,是连毅运来的白面和烟土。”
  金玉郎终于发现了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段人凤叹了口气:“连毅请我哥帮他押送烟土,昨夜我跟着他去看了看,这才发现里头还有你大哥的事。
  要不然,这种内情,我怎么会知道?” “押送烟土?他干这个活儿做什么?危不危险?” “不危险,连毅不是把我们赢成穷光蛋了嘛,可能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所以给我哥找了条来钱的路。”
  说到这里,段人凤还怕金玉郎不放心,所以尽管感觉自己有点啰嗦,但还是再次保证:“真的不危险,你看我们是为了几个小钱卖命的人吗?” 金玉郎点了点头,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你们跟着我来天津,其实不是为我来的,是为了这件差事来的,对吧?” 段人凤“嗯”了一声。
  金玉郎向她一笑:“还瞒着我,不告诉我。”
  “来天津之前,也不知道这件差事我们能不能办,八字没一撇的,告诉你也没意思。
  你看现在我不就回来告诉你了吗?” 金玉郎望着段人凤微笑,笑容甜蜜得让段人凤简直要承受不住,段人凤以为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挺巧,所以把他哄了个心花怒放。
  这时,金玉郎又开了口:“那你让龙再给我查查,金效坤什么时候认识上连毅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我只知道他认识那个什么果。”
  段人凤随着他笑了:“大概就是通过那个什么果,才和连毅合作的吧!” 段人凤洗漱一番,和金玉郎吃了顿午饭,因见哥哥还不回来,便也不睡觉,出发又找她那哥哥去了。
  金玉郎偶然得了这么个消息,好似那解题的人,忽然在绝境之中受了启发,虽然下一步还没有眉目,但只觉脑子里灵光纵横,对策隐隐约约的即将成型。
  这天晚上,陆健儿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晚上有事,不能来接他出去消遣,听那语气,好像还有点抱歉,仿佛带金玉郎游戏人间乃是他的一项义务。
  金玉郎好声好气的满口答应了,放下电话之后,他等回了段氏兄妹。
  段人龙大概有两日一夜没睡了,然而神采奕奕,因为发现自己接了一桩刀光剑影的新差事,非常刺激,十分“好玩”。
  前负责人已于今日下午咽气,前辈在他眼前惨死,他不但没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反倒是摩拳擦掌的很兴奋,并且感觉自己是久等了——他早就感觉负责人要死,没想到熬了一夜半日才真咽气,可不是让他“久等了”? 三人坐在客房内的大床上,当着金玉郎的面,段人龙将新到手的一支手枪抛起接住,接住抛起,金玉郎倚着个枕头歪在一旁,眼珠追着手枪上下转,忽然找准了时机,他半路出手去夺手枪,结果连手带枪一起坠落下来。
  “这么重?”他很诧异:“看着不大,怎么比块铁疙瘩还沉?那大兵扛长枪是怎么扛的?岂不是没等打仗,先被枪压死了?” 段人龙握起手枪,将枪口抵上了金玉郎的眉心,口中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啪”。
  金玉郎当即眼睛一闭向后一躺:“我死了。”
  段人凤呵斥了他们一声:“不许这样!” 段人龙收起手枪,嘿嘿的笑:“闹着玩呢,我能毙了我的小妹夫吗?”他又问金玉郎:“对不对?是不是?” 金玉郎一翻身,又倚上了那个枕头:“对,是。”
  随后他换了话题:“不闹就不闹,龙,你给我讲讲,金效坤那个仓库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人龙正坐开讲,三言两语就将这里头的情况讲清楚了:仓库确实是金家药厂的,但那药厂经营不善,仓库时常是空着大半,而果刚毅团长有这仓库的钥匙,时常就会往里放点什么,或者往外运点什么——果团长不算是连毅的嫡系亲信,但他有个舅舅在陆军部做次长,所以这果刚毅与其说是连毅的部下,不如说他是他舅舅的驻军代表。
  连果两家的利益纠葛,说起来是相当的乱,段人龙理不清,也无需理,反正他只对连毅负责。
  至于果家的货,夜里是如何从货轮卸下来送入药厂仓库,白天又是如何打着药厂的旗号从仓库运货出租界,那就和他段某人没有关系了。
  “不是禁烟吗?”金玉郎问段人龙:“霍督理今年下了多少道禁烟令了,没人听?” 段人龙感觉他这话特别的天真可笑:“那都是吓唬小鱼小虾的,管不了连毅。”
  “为什么管不了?不是都说霍督理最烦连毅吗?” “连毅有枪,他管不动。
  明白了吧?” “那他就彻底别管连毅好了,为什么还要和连毅结仇?” 段人龙被他问得啼笑皆非:“你这是什么狗脑子?难道吃饭的人要么撑死要么饿死,就不能好好活着了?” 金玉郎问到这里,脑子里的主意彻底成了型。
  可惜他能力有限,除了出主意之外,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无法亲力亲为了。
  幸好,大家都爱他。
 
 
第45章 单打独斗
  金玉郎在天津住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他对一切都是袖手旁观,反正人人都知道他干不了什么,不添乱就是好孩子了。
  段人龙在法租界租了一处房子,是座小小的二层洋楼,他理所当然的布置出了三间卧室,其中有一间属于金玉郎。
  金玉郎没急着搬过去,他像个交际花似的,宁愿在饭店里长住,为的是出入方便。
  段人凤没说什么,心里可是有点不痛快,因为知道他这些天常和一位师长的公子出去玩,这醋吃得没道理,她知道,因为公子是位男性,而且和金玉郎关系坦荡,真是老同学。
  可不提男女的关系,单从朋友的角度论,她也还是酸溜溜的不得劲儿。
  金玉郎察觉到了段人凤的醋意,但是没理会,不是他轻视了她,是他如今满腹心事,实在是顾不了她了。
  陆健儿不能在天津久住,而在返京的前一夜,他又把金玉郎请来了小公馆里,用一顿姨太太亲自监制的家宴招待了他。
  酒过三巡,两人将眼前的闲话都聊得尽了,金玉郎见餐厅里没有旁人,便问陆健儿道:“我有句话想说给你听听,让你给我一点意见。
  要不然,这话我不能对别人说,自己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我的念头对不对。”
  陆健儿现在看他是一身的美德,他说什么都乐意听:“好,你讲。”
  “我大哥对我的事,我告诉过你,你知道吧?” “我知道。
  怎么着,他又有什么动作了不成?” “没有,我到天津后,一直没和他联系过,他也不管我。
  可我心里总是放不下那件事,他是我的亲哥哥啊,竟然要杀我。”
  陆健儿点了点头:“你大哥的行为,称得上是丧失人性了。
  可你心里放不下又能怎样?你也说了,你没证据。”
  “我想也害他一下子,就算是报仇解恨。”
  陆健儿听到这里,深以为然:“那好,说说你的主意吧,我听听。”
  金玉郎说道:“他用药厂的仓库偷藏烟土。
  仓库就在紫竹林码头那一带。
  这可是犯了法的,我想去告发他,可是,又怕告了也白告,万一走露了风声,恐怕还会让他再杀我一次。”
  “你这消息是哪儿来的?准确么?” “哪儿来的你就别问了,反正是百分之百的准确。
  我平时只知道吃和玩,正经的事情是一点都不懂,所以我想来和你商量商量,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这个主意我没法出,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
  金玉郎犹豫了片刻,同时手里摆弄着个小小的白瓷酒盅。
  段人龙告诉他的那些话,照理说是不能对外讲的,那是段人龙的机密,也是连毅的机密。
  可在他这里,惩罚金效坤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任何的人和事,都要为这件天字第一号服务。
  陆健儿私底下,一定和连毅等人都有着种种的关系,毕竟他的父亲和连毅是同僚,他们同在霍督理手下效力。
  有关系,但那关系是好是坏,就不是他金玉郎能够知道的了。
  万一陆健儿之父和连毅是好兄弟,那么他今天这一番话说出来,怕是立刻就会被陆健儿堵回去——不过若只是堵回去,倒也还好,只要陆健儿别把他的所言所行告诉连毅就成。
  金玉郎赌他不会告密,因为自己是他的小兄弟,自己柔弱伶仃没本事没脑子,自己视他为最好的朋友,自己一定会听他的话。
  想到这里,他开了口,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几乎就是将段人龙那番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说的时候,他想象自己正在受恶徒追杀,一边说,一边偶尔瞟一眼桌上的银质咖啡壶,从锃亮的壶盖上检验自己的表情——表情很惊恐,不去做电影明星真是可惜了。
  陆健儿凝神听着,因为面部肌肉僵化到了纹丝不动的程度,所以金玉郎暗暗的也很紧张,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一番话说完了,金玉郎端起手边咖啡,抿了一小口:“你看,情况就是这样。
  我又想报仇,又怕因此招惹了什么师长团长的,闹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我想了几天,始终是没主意,这才来找你了,要不然,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我们是朋友,你有了心事,应该对我讲。”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朋友,我也无意对你隐藏什么秘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好事,永远不知道才好。
  比如我,我要是一直不知道我大哥要杀我,那我现在还是很快乐的住在北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天天夜里做噩梦,回到家里都不敢睡觉?” 陆健儿把面前的大玻璃杯向前一推,又一指旁边的洋酒瓶子:“给我倒杯酒。”
  金玉郎一愣,感觉陆健儿这语气有点不对劲,不像是请朋友帮忙,更像是在支使仆从小厮。
  不过倒酒毕竟只是桩不费力气的小事,所以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起身拿起酒瓶,他给陆健儿倒了大半杯白兰地,然后放好酒瓶坐下来,将酒杯也推回了对方面前:“喏,倒好了。”
  陆健儿不急着喝酒,单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金玉郎。
  金玉郎被他看得发毛:“你……怎么啦?” 陆健儿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往桌上一顿:“玉郎,你方才对我说了那么一番话,真的只是想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吗?” 金玉郎笑了一下,一颗心在胸腔了翻了个跟头——不过没关系,身手好,一个跟头还不至于让这颗心灵摔跤。
  “你能给我出个主意,我就很感激了。”
  他说:“其实我更想让你直接帮我的忙,可是这话我不能说,因为你不欠我的,我没理由让你为我出这个力气。
  你要是穷一点,那还好说,我拿钱酬谢你,可你又不穷,你比我阔多了,我无论拿什么报答你,你都不会稀罕。”
  陆健儿依旧紧盯着他:“如果我肯接受,你又打算怎么谢我?” 金玉郎这回是真紧张了,以至于在回答之前,他先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扯着一条餐巾,他开了口:“我只要金效坤那个人,别的,你全拿走。
  你知道,我对他不是贪财,他的钱,我可以一分都不要。”
  陆健儿微不可察的一挑眉毛:“你要他那个人干什么?亲手杀了他?” “我不杀人,我下不了那种狠手。
  我只想让他吃吃苦头,让他知道恶有恶报。
  要不然——”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抹眼睛,声音略微的哑了一点:“要不然,我就太委屈了。
  我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罪,从来没有那么怕过。
  那一夜……我是运气好,否则我早死了。”
  他擦了一把眼睛,又擦了一把,然后不耐烦的恼火起来,索性用餐巾将眼睛狠狠的一揉。
  红着眼睛望向陆健儿,他吸了吸鼻子:“你信不信我的话?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张字据,就像欠条那样写。”
  陆健儿摇了摇头:“不必,凭着你我的兄弟感情,不必。”
  当然是“不必”,这种合作几乎就是谋财害命,怎么可以留下纸上的证据?陆家虽然财大势大,不怕任何流言蜚语,但也犯不着往自己身上揽黑锅。
  如果金玉郎事成之后胆敢反悔,那么他再收拾这位小兄弟也不迟——最好是双方能够情深义重相安无事,金玉郎像是他青春时代的一样纪念品,他一瞧见这小子,就要想起自己那游手好闲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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