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他直奔了连宅去向傲雪汇报成绩,姑且不提,只说金效坤随着狱卒回了那牢房区,开始进行这一天的劳动。这监狱是有名的模范监狱,并不将犯人当成猪狗胡乱关押,每日都要将犯人分成几队,各有各的活干。金效坤的工作和毛驴差不多,负责推磨。但因他如今的体重分明还不抵一只毛驴,推磨子他也推不大动,故而狱卒又给他分配了一名同样瘦弱的帮手,意思是将这二人的力量相加,应该可以和驴媲美了。
  说来很巧,这名瘦弱的帮手,和金效坤还是单方面的老相识——金效坤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对金效坤是早就久仰了。
  帮手姓曲,名亦直。
  曲亦直可以算作是这座监狱里的第一冤。
  金效坤入狱,毕竟还是干了些犯忌兼犯法的事情,不算完全的冤枉,曲亦直则是什么都没做,糊里糊涂的就蹲了大牢——蹲了大牢还算是好的,起初都说他这样的得枪毙。他百般的申辩,嗷嗷的嚎啕,对着一切人下跪,求人家放他回去,他再不回去,家里老娘不急死也要饿死了。最后的结局,是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至于老娘急没急死饿没饿死,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他周身上下没几根硬骨头,受了无数轮的提审和拷打之后,他索性连精神都崩溃了。而这监狱尽管名称上冠着“模范”二字,可监狱毕竟是监狱,囚徒里头有一大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曲亦直那样一个单单薄薄的书生,忽然落到了这样的人群里,真如羊入虎口一般,若不是狱卒怕出人命,救过他几次,他早被人活活欺负死了。
  也正是因为他快被人欺负死了,狱卒才把他和金效坤放在一起推磨子。金效坤也是个受欺负的,但他和曲亦直不同,他一心求死,不怕欺负,春天之时,一名狱霸找茬和他打架,他不但不躲,反倒故意挑衅,分明是想借狱霸之手自杀。
  然而人生在世,往往事与愿违,曲亦直想活,活不好;他想死,死不成。
  曲亦直到了这步田地,因为谁也不把他当个人看,所以他别无选择,自作主张的依附上了金效坤。傲雪每月给金效坤送的那些吃穿,在被狱霸抢劫一轮之后,曲亦直也能分惠到一点渣滓。又因为两人还是人类,并非真驴,所以在转圈推磨子的时候,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谈着谈着,两人谈出了交集——金玉郎。
  二人起初还是懵懂的,及至谈到了一定的程度,二人连对质带分析,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后的曲亦直,差点活活呕出一口血来。他没想到世上竟会有金玉郎这么坏的人,他没想到上头神仙打架,他这个小小的报馆编辑竟然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是千古奇冤。
 
 
第95章 各怀心事
  没人理会曲亦直的千古奇冤。而曲亦直在这大牢里吃尽了苦头,也灰了心丧了气,只想过一天算一天的苟活。金效坤,因为和他一样,都是被金玉郎害进来的,所以被他视为了难兄难弟。他一直是在想方设法的关照着金效坤,不图别的,只图能让金效坤多活些天。金效坤要是归了西,那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狱卒方才进了来,也不说个原由,直接上手,押贼似的把金效坤押了走,吓得曲亦直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金效坤会有去无回。如今见金效坤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他先松了一大口气,但不动声色,只推着石磨继续走圈,等狱卒们走到远处了,金效坤也扶着磨杆继续上工了,他才悄声问道:“没事吧?”
  犯人劳动之时是不许私自交谈的,所以金效坤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只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没事。”
  曲亦直瞄了狱卒一眼,不敢再问。如此劳作了一天,这二人也不知围着石磨走了几万步,总算得了停歇。二人各自吃过了一个糠窝头,又喝了一碗咸盐水似的菜汤,然后便按照规矩排进那蛇形的队伍里,齐步走着回了牢房,又按照号令,统一的上床睡觉。所谓床者,乃是一大铺实心土炕,深秋时节,一点热气都没有,金效坤所躺的位置又是靠着边,不但半边身体要受风吹,枕畔地上还放着一只大马桶。
  放松身体闭了眼睛,金效坤极力的放空头脑,不做任何思考。他唯有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才能在这冷风与臭气之中忍熬下去。、
  他甚至也不去想果刚毅。身在地狱里,他没法去相信任何来自天堂的承诺。靠内的一侧手臂贴着个人,是曲亦直,曲亦直像个小娘们儿似的,夜夜靠着他睡觉,然而他的身心始终冰冷麻木,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热气。
  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了一部分。
  一夜过后,翌日清晨,金效坤感觉到了一点变化。
  狱卒给他换了份工作,他不必再去卖力气推石磨了,狱卒让他到伙房去负责烧水,曲亦直也跟着沾了光——金效坤负责看着火,曲亦直负责加凉水和倒热水。柴禾都是现成的,金效坤只要守着炉子按时添柴,别让炉火灭了就成。
  这一份优待,让别的犯人莫名其妙,让曲亦直乐不可支,也让金效坤暗暗生出了一点希望。在炉火旁暖暖和和的坐了一整天,他晚上回了牢房,发现自己的铺位也被狱卒调换了,他夜里不必再受那冷风和臭气的摧残了。
  这样的生活条件,就可以保证金效坤在重获自由之前,不会因为虚弱和急病而猝死了。而与此同时,监狱外头的果刚毅和傲雪,也在各自拼命的忙碌。果刚毅不必提,又要忙着救人,又要忙着为连毅办差。而傲雪在听了果刚毅送来的喜讯之后,先是半信半疑,及至当真相信了,她乐得向后一仰,差点昏了过去。及至送走了果刚毅,她也顾不得礼节了,一头撞进了施新月的房里,劈头便道:“老天有眼,总算给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施新月吓了一跳:“怎么了?”
  傲雪抬手扪住心口,就觉着心脏跳得厉害,简直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去:“果先生说,大哥这个月就能回来。”
  施新月在理智的指挥下,向着傲雪一笑:“好消息啊。”
  傲雪攥了拳头,捶了捶胸脯,要不然心跳得太厉害,让她简直要站不住。单手扶住了门框,她就觉着自己满脑子全是思绪,念头像流光一般飞来闪去。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她脱口说出了最无诗意的一句话:“那就还得再买些白菜,要不然可不够三个人吃的。”
  说完这话,她自己先掩口笑了,非常的不好意思:“我这是说什么呢?这么大的喜事,他死里逃生的回来了,我就给他吃大白菜?”
  施新月从未见过傲雪如此失态,陪着微笑向她一点头,他感觉她此刻简直就是疯疯癫癫。而傲雪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对着他语无伦次的发疯:“不过,也不知道他对我是怎么想的,他也可能会住到果先生家里去……”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忽然转身就走:“我先给他把屋子收拾出来。”
  连宅的正房是一排三间,中间是堂屋,两边一间是傲雪的卧室,另一间空着。傲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收拾那间空房,连饭都忘了吃,还是施新月出去买回了几屉小笼包。包子都摆在面前了,她还是无暇张嘴,因为要赶着天亮出门去买棉花扯花布,缝制新的被褥。
  如此直忙碌到了午夜时分,傲雪坐在棉花堆里絮棉被,絮着絮着一抬头,她忽然发现施新月出门去了。出门之前,他仿佛是向她打过招呼,但是她当时忙得正欢,好像是根本没理会。
  傲雪没多想,低头继续絮棉被。
  施新月去了金宅。
  金效坤什么时候出狱,他不知道,但是看着傲雪的劲头,仿佛金效坤明早就要到家。对着傲雪,他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当初两人说好了,就是做假夫妻哄一哄金玉郎,算是他牺牲小我救了她一命。
  他愿意为傲雪做牺牲,牺牲得再大一点也没关系,可他不能牺牲来牺牲去,把傲雪牺牲给了别人。世上没有一女二夫的家庭,金效坤要是回来了,那把他施新月往哪里摆?他都和傲雪过了将近一年的好生活了,今年冬天的白菜土豆大萝卜他都买回来码到后院去了,现在要把他一个人挤出去?没有这样的道理!欺人太甚!
  欺负他的人是谁,他说不清,反正不是金效坤,就是老天爷。顶着寒风去了金宅,他也不知道金玉郎是否在家——不在家就是在别处,他拼着一夜不睡,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位恩公掘出来。
  结果事实证明,恩公就是恩公,恩公永远善待他,不会让他真的彻夜掘地去。只不过恩公这些天全靠酒精维持生命,以至于有点半死不活,他进门时,金宅灯火通明,森冷彻骨,他的恩公蜷缩在被窝里打瞌睡,头发是乱的,皮肤是青的,看得施新月一惊,还以为恩公仙去了。缓缓伸手指到了恩公鼻端,他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几丝气流,这才放了心。
  轻轻推搡了金玉郎,他唤道:“金先生?是我,施新月。”
  金玉郎受了惊动,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嗯?”
  “您怎么不关门就睡觉?这太危险了。”
  金玉郎重新闭了眼睛:“嗯。”
  施新月怕他又睡,于是持久的摇晃了他:“金先生,令兄将要出狱之事,您知道吗?”
  金玉郎又睁了眼睛:“嗯?”
  “令兄金效坤先生,近期要出狱了。傲雪正在家里布置房屋,预备迎接他。”
  金玉郎猛地坐了起来:“谁让他出狱的?”
  施新月摇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有位果先生,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热心奔走。”
  “果先生?果刚毅?”
  “是的。”
  “他哪有本事释放金效坤?”
  问到这里,金玉郎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陆健儿和自己的谈话——他当时病怏怏的,没把陆健儿那话当真,还以为他只是故意的拿话刺激自己。而施新月这时犹犹豫豫的又道:“可当初您已经做主,让我和傲雪结为夫妻了。如今令兄一旦回来,那我和傲雪的关系,又该怎么算呢?”
  金玉郎咕哝道:“他回个屁!”
  然后他垂头思索了片刻,向着前方一伸手:“把桌上那瓶酒给我,我喝完了好睡觉,明早找陆健儿去。”
  施新月依言给他拿了酒,他喝了个大醉,倒头就睡。睡到了翌日清晨,他说到做到,当真去了陆府。宿醉让他头痛欲裂,所以在见陆健儿之前,他先去澡堂子里开了个单间,泡了个彻底的热水澡——水太热了,差点烫脱了他一层皮。他捎带手又理了发刮了脸,身体舒服了,脑子也随之清醒了,他进了陆府后门,气势汹汹的往陆健儿所在的书房走去,心中有种奇异的亢奋,因为怀疑自己也许又要和陆健儿打上一架。
  陆健儿的书房位于一座洋楼的二层,金玉郎走过来时,陆健儿正好在和他的五妹谈家务事。两人全站在窗边,一边聊天,一边漫不经心的向外望。金玉郎走到楼下,下意识的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偏巧那二人也一起在看楼下风光,就见楼下忽然出现了个西装青年,青年抬起头,给了他们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
  他们先看到了“漂亮”,然后才认出那是金玉郎。陆五小姐是久未见他了,感觉他有些陌生,陆健儿则是以为金玉郎依然颓废憔悴,没想到他会忽然的旧貌换新颜。金玉郎这个漂亮的亮相打断了他们兄妹的谈话——他们一起又感到了金玉郎的可爱。
  而楼下的金玉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艳惊了两位观众,二楼的玻璃窗子反光,他根本没看清窗后有没有人。既是看不清,那他也就不再看,直接大踏步的走进楼里去了。
 
 
第96章 冤家
  金玉郎轻车熟路的上了楼,进了书房之后,他很意外的见到了陆五小姐,便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先向着她浅浅一躬:“五小姐,好久不见了。”
  然后他直起腰抬起头,转动眼珠望向了陆健儿。在家里蓬头垢面的醉了这许多天,清晨那一场滚烫而又彻底的沐浴,让他洁净到了鲜嫩的程度。陆健儿看着他,不说话,陆五小姐则是一派端庄大度,颔首回了一礼:“金二先生。”
  然后她扭头又对着哥哥一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玉郎让开道路,陆五小姐刚刚离去,他便几步冲到陆健儿面前,昂着头质问道:“听说你要放了金效坤?”
  陆健儿反问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随即上下审视了金玉郎,他又问道:“怎么?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了?”
  金玉郎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把金效坤放出来,怕是我就只能去做鬼了。”
  陆健儿微微的俯了点身,直问到了金玉郎的脸上去:“有我在,你怕他干什么?”
  金玉郎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听出他是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陆健儿非常轻巧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他那脑袋经了理发师的妙手,又受了发蜡的加持,梳得道路分明乌黑锃亮,陆健儿简直不舍得下手,怕拍乱了他这个芬芳精致的摩登发型。
  这时,金玉郎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陆健儿收回手,忽然心情大好:“你还记不记得读中学时的那个武长庆?武将军的儿子。他那个时候追求你,还给你送了个英国篮球。”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同性恋爱,当时在男校里很流行。”
  金玉郎冷冷的盯着他:“你在说什么屁话。什么武长庆六长庆,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只是我忽然想起了往事。”
  “往事?”金玉郎气色不善,字字句句都像是经了牙齿咀嚼,咬烂之后才被他吐了出来:“怎么想起了这件往事?难道是你当初没赶上那个流行,有些遗憾,现在打算跟我也补一段同性恋爱?”
  陆健儿直起腰来,连连摆手:“不要胡说八道,你我之间,不能开这种玩笑。”
  “你我之间的关系,很特殊吗?”
  陆健儿好整以暇的望着他:“我们可以拥有特殊的关系,比如,你成为我的五妹夫。”
  金玉郎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除非我像去年一样和你一刀两断,我们断绝所有往来,否则你就不会放过我。你放金效坤出狱,就是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我要么到你家里来做你五妹夫,要么留在家里等着金效坤找我拼命。”
  陆健儿答道:“玉郎,你活得太任性了。你要是肯听我的话,早在禁烟局占下一席之地了,何至于还像现在这样鬼混呢?你自己有了势力,自然也就无须害怕金效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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