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爸爸喜欢你。”他对金玉郎说:“我不服气,一直在暗暗的和你竞争,可还是竞争不过你。”
  金玉郎点点头:“当然,我讨人喜欢,人人都爱我,只要我想。”
  说到这里,他再次皱了眉毛:“但你是例外,你不喜欢我。”
  金效坤笑了一下:“我从来也没讨厌过你,我对你只是嫉妒。”
  “现在还嫉妒吗?”
  “从我后悔杀你的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愧疚、没有嫉妒了。”
  金玉郎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忽然有了饿意,非常想吃点什么。扭头望向窗外,他从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和金效坤的影子——一站一坐,两个细长条的瘦子。
  “饿了。”他忽然说。
  金效坤说道:“走吧,带你下楼去餐厅。”
  金玉郎想起自己白天在餐厅里的那场哭泣,立刻拒绝:“我不去。让听差把饭菜送上来,我就在房里吃。”
  说完这话,他坐着,金效坤站着,互相都在等待对方的下文。如此过了半分多钟,金效坤转身走到电话机前,开始往餐厅里打电话点菜点酒。金玉郎盯着他的背影,暗暗的纳罕,因为金效坤好像从来没请过他的客。
  二人没等多久,茶房就用推车将晚餐送了上来。两人在餐桌两端相对落座了,金玉郎不敢吃冷硬食物,照例还是先喝汤,舌头舔着银质汤匙,他见金效坤端坐着拿了刀叉切割牛排,姿态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馋相,便问道:“你在牢里,每天都吃什么?”
  金效坤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答道:“那里面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一定很想把我也送进去,吃吃苦头吧?”
  金效坤抬头直视了他:“我认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扯平了。如果再斗下去,就是你我自寻烦恼了。”
  金玉郎把汤汁淋漓的汤匙送进嘴里连舔带吮,最后将它从口中缓缓拔出——吮得相当干净,汤匙银光闪烁。
  将汤匙送进碗里搅了搅,他是边吃边玩:“我终于明白了,你今天来见我,目的是要和我讲和。你怕了,怕我再把你送回监狱里去,对不对?”
  金效坤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我的目的除了讲和,还有道歉。”
  “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扯平了吗?还道什么歉?”
  “不是为那件事。”
  “什么?你还对我干过别的坏事?”
  金效坤微微的笑了一下:“我道歉,是因为我一直对你不好。身为哥哥,不应该这么对待弟弟。”
  他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我不是个好哥哥。”
  这一番话让金玉郎委屈起来,他恶狠狠地把汤匙插进嘴里,又恶狠狠地把它再拔出来。而金效坤一边缓缓咀嚼着半熟的牛排,一边凝视着金玉郎——金玉郎的五官有点扭曲,像是不服不忿,也像是忍着不哭,扭曲的五官中嵌着两只直瞪瞪的大黑眼珠,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稚气尚存的魔鬼。
  他很恐怖,因为他不可捉摸,也不可救药。
  金效坤迎着他的目光,向他慈爱的微笑,同时双手隐隐的有点颤。他正在拼了命的保持着自己的优雅与镇定,在经过了近一年的漫长饥饿过后,他现在对于食物是无比的贪婪。他也不再在意人生有没有什么污点,他只想活着,像人一样的活着。
  他的确是离开了监狱,但是先前的世界,他回不去了。
 
 
第100章 寒夜春宵
  午夜时分,金效坤离开了北京饭店。
  他坐果刚毅的汽车回家,果刚毅提前在汽车里等着他,他刚一上车坐下来,果刚毅便问道:“你和那小王八蛋聊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金效坤叹了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有用吗?”
  “大概是有用,我想近期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那小子的话你也信?”
  金效坤扭头望向了他:“姑妄信之吧。”
  说到这里,他转向前方,淡淡的一笑:“今夜我也算是过了一关。我和他迟早是要见上这一面的,早点见了,把话说开,也免得我一直担心。”
  “没必要担心,陆健儿收了我五十万呢,况且我身后还有连毅,陆健儿就算是想反悔,也得掂量掂量。金玉郎在陆健儿那里再有分量,也大不过五十万加连毅吧?”
  金效坤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又转向了果刚毅:“你什么时候回河南?”
  “快了,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反正这个礼拜肯定要走。”
  “给我留点钱。”
  果刚毅笑了:“这话你都多余说,我能把你一穷二白的扔这儿不管吗?现在我东奔西走的顾不上你,正好这边儿有个二姑娘,你就在她那儿好好住两个月,养养身体。等过完年了,我腾出手来,再给你找个差事。”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金效坤的右腿:“别看坏了个零件,只要跟着兄弟我,包你五年之后又是一个资本家。你信不信?”
  金效坤摇了头:“不信。”
  他是开玩笑,果刚毅却认真了:“你别不信啊,你当我还是过去那个闲散团长啊?早不是了!现在我跟着连毅干,隔三差五就开仗,只要是一打仗,先就有军饷到手,要是打赢了,还能抢一拨,哎呀——”他感慨万千,一巴掌差点拍折了金效坤的腿:“那是真发财啊!跟连毅比跟我舅舅强多啦!你看着吧,连毅迟早还得打回北京,到时候我先把金玉郎那小王八蛋的脑瓜子拧下来。”
  金效坤坐在黑暗之中,望着前方汽车夫的后脑勺,笑道:“虽然还是一张空头支票,但我心领了,谢谢你。”
  汽车风驰电掣,转眼间将金效坤送回了连宅。翌日下午,果刚毅又来了,带了两千块钱,给金效坤留了一千,另一千悄悄的给了傲雪。傲雪见了钱,简直是着了急:“果先生,按理来讲,应该是我和大哥一起谢你才对,我们如今没本事谢你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向你要钱呢?”
  果刚毅经了世事磨炼,如今别有一番成熟的见解,这时就告诉傲雪:“二姑娘,你别推辞,你听我说,这钱给你,一是让你给他买些补品,二是我这一走,就算是把他扔给你了,你这担子可不轻,手里没钱的话,万一遇了什么麻烦,你不就傻眼了吗?再说这一年,是那施先生养活着你吧?恕我直言,一个男的无缘无故的养活一个女的,必然有个目的,只不过他是君子,他憋着不说就是了。现在你这院儿里,那边一个施先生,这边一个金大哥,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将来要是实在不行,你给施先生点儿钱,好言好语的请他走,或者是你和金兄出去另找一处房子——我那房子不是空着吗?收拾出来了你们正好可以搬进去——总而言之吧,你拿着这钱,该做主就做主,明白了没有?”
  果刚毅这一席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傲雪心坎里,傲雪原来一直认为果刚毅有点糊里糊涂,今天才发现他竟是一个如此明事理的大好人。
  从果刚毅手里接了那一千块钱,她仔细的将它存放好了,心中想起施新月,她盘算来盘算去,最后就想:“反正不能对不起人家,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和钱都给了他,他有了这些,再娶一房媳妇也容易。”
  傲雪想来想去,都是自己暗暗的心中计较,表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而施新月没有读心术,如今就摸不清她的心思。这一夜他半夜醒来,忽见外头有光亮,披着衣服走到窗前一望,他见正房两边的卧室都开着电灯,便像被人猛掴了一掌一般,脸上热胀火辣起来。
  与此同时,傲雪将堂屋的电灯也开了,从暖壶里到了一小盆热水出来,她拧了一把湿毛巾,然后返回了金效坤的卧室。
  金效坤自从出狱之后,旁的变化没有,只是睡眠一直不好,傲雪睡觉轻,几乎每夜都能听到他说梦话,梦话含糊,语气惊恐,分明是在做噩梦。大黑夜里,她不好过去叫醒他,只能做个煎熬的旁听者。但今夜她不管不行了——金效坤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忽然惨叫了一声,随即又是“咕咚”一响。
  她一翻身坐起来,下了床就往那边跑,进门之时,金效坤正坐地上喘粗气。傲雪蹲下来扶了他的手臂,隔着衣服都感受到了他的冷汗:“大哥,你没事吧?”
  金效坤答道:“睡觉没睡好,自己滚到地上来了。”然后他扭头看向傲雪:“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傲雪把他扶起来搀上了床,然后走去开了灯:“我去给你拧把毛巾擦一擦汗。”
  不等金效坤阻拦,她已经走了出去,又是开灯又是倒水,末了带着一卷毛巾回了来。金效坤伸手要接,她已经抖开毛巾托在手上,亲自给他擦了头脸脖子:“明天我去趟药铺,买些安神的药回来给你。你没有一夜是能安稳睡到大天亮的,老这么着,身体怎么能好?”
  黏腻冷汗被狠狠的擦拭了去,金效坤也感到了舒服爽快。向着傲雪笑了笑,他说道:“我没事,大概过些天就会好了。”
  傲雪不看他,状似无意的问:“你梦见什么了?”
  金效坤停顿了一下,然后答道:“牢里的事。”
  傲雪握着毛巾,在床边坐了下来,想问问那“牢里的事”都是什么事,然而话到嘴边,又没敢问——她怕金效坤敢说,自己不敢听。
  “把那些事都忘了吧,咱们算是逃过那一劫了。”她垂了头,看着自己的手说话。两只手经了这么久的劳作,略微的有点粗糙了,但依旧是白里透红的姑娘手。夜里屋子有点冷,她穿着薄薄的一层贴身布衣,浑圆的屁股压迫着床边被褥,她觉出了自己的重量和热度——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了,又冷又热,又沉重又轻盈。她想自己该回房去了,可是身体留恋着不肯走,忽然间的,她想起来:为什么要回房去呢?他们是经了千难万险才重逢的,他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是春宵一刻,都应该值千金啊!
  总算熬到了这美梦成真的时刻,怎么两个人还都一起糊涂起来了呢?
  一把抓住了金效坤的手,她转身望向了他,这一望,她才发现金效坤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几乎是纵身一跃,她拥抱住了他。
  她又是冷又是热,又是轻盈又是沉重,她是无边无际的大水,有着无限的深沉与柔软,对他也又是怜、又是爱。粉红面颊磨蹭着他苍白的脸,她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即便不会好起来,即便下一秒两个人就是死,那她也能甘心,也能瞑目。
  她一直爱他,从她还是个小女孩时。
  金效坤也缓缓抬手搂住了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收紧双臂,要狠狠的勒住自己。她闭了眼睛,把自己交给了他,她在他的怀中热烫颤抖,任他处置。
  然而下一秒,她被他推开了。
  她睁开了眼睛:“大哥……”
  金效坤轻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将来……我不想这样亏待你。”
  她慌忙摇了头:“我是自己愿意,我——”她忽然又惶恐起来:“是不是你还在怪我,我知道我是太蠢了,我把你的钱都给了金玉郎,这都怪我——”
  金效坤抓住了她的手臂:“别胡说,我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怪你?”
  “那是——施先生?我和施先生真的是假夫妻,我和他没有——”
  金效坤向她笑了笑,拦住了她的话:“你啊,还是小,不懂事。”
  “我怎么了?”
  金效坤笑道:“还问?”
  傲雪有点明白过来——半明白不明白的,问是不好意思再问了,但还忍不住要看着金效坤疑惑。金效坤无可奈何,只好低声说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休养休养,长个十磅二十磅,明白了没有?小姑娘?”
  傲雪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之后的傲雪无地自容。她没想过男女之事是需要体力的——不是不知道,是从来没细想过。听了金效坤的话之后,她心思一转,瞬间想到了最细微处,紧接着就臊得没了法,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去。这回说什么都不能遮羞了,她索性站起来就跑,一溜烟的跑回了卧室去。
  她跑了,金效坤也不笑了。下床关了堂屋和卧室的电灯,他上了床,继续睡。
  噩梦接续了上,他在黑暗中又回到了那深牢大狱里。他是那间牢房里的异类,所以也就收到了最多的关照。毕竟,如果不是在这自成一统的封闭世界里,如果是在外面的广阔天地中,那么这些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恶徒,根本连他鞋底的泥都够不着,所以对于牢房里的绝大多数老犯人来讲,折磨他不仅仅是一种下马威,更成了一种娱乐。这娱乐一直刺激到了他们的灵魂,直到他忍无可忍的撞了几次墙之后,他们才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
  “关照”在梦中继续进行着,他捂着下腹蜷缩在地上,身下冰凉的一片,是他们把他踢打得失禁了。
  他们就是喜欢这样,他们热衷于把他摁在地上,猜测着要踢多少脚才能踢出他的尿来。这是他们的狂欢时刻。等狱卒闻声赶来时,他们火速散开各归各位,狱卒们只好捏着鼻子,将他单提出来送去水房。皮管子接到水龙头上,狱卒们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捏着皮管子射出水流,给他“洗澡”。
  数九寒天也是这样洗澡,有好几次,他在低温之中陷入了昏迷,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死去,然而老天不肯收他,始终给他留了一口热气。
  清晨时分,噩梦中的金效坤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若无其事的起床,出门见了傲雪,他微笑问好。在院子里见了施新月,他招呼寒暄,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文明先生。
 
 
第101章 年前
  金效坤在两个月内,真长了二十多磅的体重。
  傲雪运筹帷幄之中,自己都觉着自己是长袖善舞。她一面从早到晚的照顾着金效坤,不但要给他预备好吃好喝,连他的内裤袜子都是她亲手洗,一面还要兼顾着施新月。施新月这人有点闷,不是那种大说大笑的爽朗人物,据傲雪所知,越是这样的人,心思越重,越不可草率的敷衍。所以她经常没话找话,拿些琐事去问他的意见,同时又小心翼翼的把握着尺度,想要显着自己对他只是友好,绝无丝毫暧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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