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抓着他的手放到了她腰上:“真的疼,我没骗你的,你不是我男人吗?你帮我揉揉怎么了嘛?”
周牧野低低说了一声:“苏桃,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他垂着眼帘说的,苏桃有些难过,也有些失落,她那一刀,给他们制造了一个鸿沟,无论她再怎么弥补,他心里的疙瘩都在那里。
或许,她继续惧怕他,防着他,他才觉得正常。
可偏偏第二天,她就换了一副面孔,于是,她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想要退步。
苏桃松开了他的手,落寞道:“那你回西屋睡觉吧,不用帮我揉了。”
周牧野的手讪讪地垂在空中,看着她的脸,她眼帘垂着,睫毛好像湿了,鼻尖变得红起来。
她一哭,鼻尖就是红的,特别楚楚可怜,特别招人疼。
他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苏桃开始解扣子:“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他慌忙回到了西屋,那一夜,两人都辗转反侧睡不着。
第二天,苏桃是被扫雪的声音吵醒的,外面一片亮光,是漫山遍野的雪花折射出来的光,她一坐起来,右腰骨疼得她喘不上气,她都没办法直着身子走路。
她轻轻撩起衣角一看,右边胯骨青紫了一大片。
苏桃轻轻抽了口气,勉强穿好衣服下了床,然后弯着腰开了门,一开门,就是漫天的雪景,她家屋子前面是一条小河,河的再南边是麦田,麦田里铺上了雪花,像是一大片云落到了田野里,天蓝盈盈的,霞光淡淡照着,好看得紧。
周牧野手里拿了个铁锹,把门口的雪都铲到了河边去,他只穿了个毛线衫,身上热气腾腾的,看来是忙了好一会儿了。
苏桃也不喊他,只佝偻着身子往灶房里走去。
周牧野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就看到她弯着腰走路,赶忙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
苏桃轻轻哼了一声:“我没事。”
说着,抬脚就要跨进灶房,周牧野一把拉住了她:“怎么了?”
苏桃扁扁嘴:“昨晚撞了的地方,还疼着呢。”
周牧野一把扔了手中的铁锹,然后背着她蹲了下去:“我带你去找陆先生。”
苏桃捶了他一把:“我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
男人有些尴尬,转身搓了一下手:“早饭烧好了,玉米面打的山芋糊。”
苏桃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糊糊,便准备和男人去三队陆先生家,周牧野照例半蹲到了她跟前,她轻哼一声:“我自己能走。”
昨天晚上那么冷冰冰的,还不相信她真的受伤,也不肯帮她揉一下。
她还怨着他呢,才不要他假惺惺的呢。
说完,她就捂着右胯骨,弯个腰,慢慢往外走去。
周牧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她身后:“苏桃,别闹。”
苏桃挣了挣,哪里挣得开,只轻声嘀咕:“我哪里闹了嘛。”
苏桃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驼到了背上,苏桃又喊:“锁门,得锁门呢。”家里可有要紧的东西呢。
锁了门,他驮着她,沿着大堤,往南边走去。
大堤上的雪没扫,两旁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树树枝上堆着松松的积雪,一旁是小河,太阳一照,粼粼的光折射进她的眼睛里。
趴在他背上,看这雪景,仿佛更美了。
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呼出来的全是白气,寒风里似乎淬了冰棱子,吹在脸上刮得生疼的,她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你别乱动。”
男人可能是走累了,说话气都有些不稳。
苏桃软着声音道:“我冷嘛。”
凶什么凶嘛。
周牧野只能加快了步子。
到了陆先生家,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帮她撩起衣服一看,周牧野来不及撇开视线,只觉得触目惊心,手掌那么大块地方,又青又紫,他看着都觉得疼。
陆先生直啧啧:“这是怎么弄的啊?”
苏桃吸了吸鼻子:“撞到桌角上了。”
陆先生按了按她的骨头,苏桃疼得直叫唤,陆先生便转身,拿了一瓶药酒,塞到周牧野手里:“你给她擦点药酒,我去给她摊块膏药,一会儿贴着,这伤得不轻呢,有点伤到骨头了。”
苏桃泪汪汪地看着他:“我昨晚没骗你,真的撞疼了。”
周牧野想,苏桃是纸做的吗?怎么那么不经撞呢?
雪后初晴,一大早,村民们就纷纷出了屋子,屋前屋后地开始扫雪,顾翠英安排了小花小草扫雪,她自己则拿了几个鸡蛋,打算到西头小店里换点盐回来。
周牧楼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小草手里拿着大笤帚,凑到小花跟前,小声道:“妈真会偷懒,换盐什么时候换不行。”
小花握紧了手里的铁锹:“算了,扫吧,正好冷着,动动也暖和些。”
顾翠英拿布包了十个鸡蛋,一路往西边走去,就碰到了正在门口铲雪的马寡妇,心道,到现在自留地还没抢走,这婆娘真是个不顶用的。
马寡妇看到顾翠英,有些得意道:“你那儿媳妇,怪有钱的啊。”
顾翠英斜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她用八十块钱,把我娘家的那个窑厂,给盘了下来,你说她傻不傻?”
顾翠英愣了一下,苏桃盘了两个砖头厂?是相信了她的话砖头厂真能赚钱,还是……她在城里有听到一些风声怎么的?
应该不可能的,那个苏桃像是个直肠子的,不可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不然也不可能一嫁过来,就跟婆婆干起仗来。
再一想,那个小媳妇儿,一开始骗她说身上只有五十块钱,却没想到,她这一出手,一共就是一百六。
这小婆娘,疯了不成,一百六干点啥不好?给她,还能落她两句好话呢。
一下子,她觉得焦急了起来。
顾翠英立刻转身,往周牧野他们家走去,她气得咬牙切齿的,就好像苏桃把她的一百六十块钱打了水漂一般。
她赶到周牧野家的时候,就看到大门落了锁,再一抬眼,看到大堤上周牧野驮着苏桃慢慢走过来。
待两人走近,顾翠英就立刻叫唤了开来:“苏桃,你嫁过来,究竟带了多少钱?”
苏桃从兜里掏出钥匙,指了指大门,贴着周牧野的耳朵道:“咱进大屋。”
周牧野耳朵尖都红了,大约是冻了一路的缘故吧。
她就这么趴在他背上,开了门,周牧野把她放在了凳子上,苏桃这才抬眼扫了一下顾翠英:“你打听我有多少钱干什么?”
顾翠英急赤白脸道:“你是不是把果园村的砖厂也盘下来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如今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苏桃也没打算一直捂着,她点头:“是啊,是盘下来了。”
“牧野啊,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儿啊,有这钱,干点啥不好?苏桃,我问你,你还剩多少钱,你交给我,我替你保管,你男人不管你,我这个婆婆得管你,你放心,我不会花你的钱的,就是放在我那里。”
这话说完,苏桃和周牧野都愣在了那里。
苏桃差点气得笑出来,她婆婆这是把她当三岁小孩了吧,她忍着笑道:“我的钱都花光了,一共就带了一百五十块钱,还跟牧野要了十块钱去买那个砖厂,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妈知道了过来给我捎了些吃的。”
顾翠英不敢置信地看着周牧野,周牧野默认。
顾翠英还是不敢相信。
苏桃又道:“知道我把钱都拿去买窑厂了,他很生气,我们发生了争执,我不小心撞桌上,把自己都弄伤了,刚从陆先生家过来。”
周牧野嘴角抽了抽。
顾翠英跳上跳下:“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你脑子叫驴踢了啊,你为啥要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两个赔钱玩意儿啊,牧野啊,你也不管管你家婆娘,你还给十块钱给她,我咋不知道你还藏了十块钱身上呢?我跟你爸天天啃红薯,你们倒好,藏着钱去买那砖厂,砖厂能填饱肚子吗?啊?”
苏桃看她:“不是你说的吗?那砖厂能赚钱,我信你的话,所以才买的啊。”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顾翠英又跳上跳下,仿佛声音高就在理:“我让你买一个,我有让你买两个吗?”
“既然赚钱,那就包圆,两个都盘下来,赚钱的事,怎么能让给别人嘛。”
顾翠英的心在滴血哦,这个城里来的傻婆娘哦!真的是要气死她哦!总觉得苏桃把一百六十块钱扔进了河里打水漂,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那种。
顾翠英在她家跳上跳下跳了好一会儿,苏桃跟周牧野就跟看猴戏似的看她,她跳累了,就回家了。
她一走,周牧野瞥了她一眼:“外头恐怕要传我打媳妇儿。”
苏桃赶紧道:“我虽然说了我们两发生争执,但我也说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了的。”
周牧野摸了摸后脑勺:“你不懂农村人。”
当晚,姚国华他们聚在一起玩纸牌,姚国华一甩手里的牌,兴奋道:“我就说那两人长不了,周牧野打婆娘,我看那小婆娘能忍多久嘛!”
第18章
因为下雪,挖河是不可能的了,周牧野是闲不住的人,他知道大队里在盖知青的宿舍,便主动要去打下手帮忙挣点工分了。
苏桃本来还想着劝他去帮忙,跟瓦工师傅学点技术呢,没想到压根不用她劝,他自己就去了。
是啊,她家男人勤劳上进,这样的人,穷在他这里肯定是扎不了根的。
已经到了腊月里,小河里结起了冰,苏桃跟隔壁邻居家大嫂学着做豆豉,她把黄豆煮好之后,平摊在垫着叶子的竹匾里面,放在太阳底下晒,等着发酵。
到了正午,太阳晒得屋顶的雪开始化,屋檐开始往下滴水,苏桃又打算跟邻居大嫂学习纳鞋底。
吴桂凤看了一眼她的手,乐呵道:“你这手,可纳不了鞋底。”
苏桃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为什么啊?”
吴桂凤笑道:“你来试一针看看。”
苏桃接过鞋底,拿着大头阵,对着鞋底,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那针硬是没往鞋底钻一丁点。
吴桂凤又把手上的顶针递给她:“你再试试。”
戴上针箍的苏桃,在纳鞋底方面,还是一个门外汉,她以为很简单的活计,却没想到暗藏这么多玄机。
“那嫂子,你一会儿教我织毛衣吧。”
织毛衣是技术活,不需要蛮劲,苏桃觉得自己应该能行。
吴桂凤穿针引线,每缝一针,都是咬着牙,用力把鞋底缝得尽量结实,她说这样鞋底经穿些。
吴桂凤家男人在省城干活,每半年会寄个三五十块钱回来,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县城念高中,二儿子三儿子都还在念小学,最小的女儿四岁了,还不会走路,因为根本没人教她走路,她只会在地上爬来爬去。
平常,吴桂凤白天里要去自留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就纳鞋底织毛衣,男娃们皮得很,鞋底耗起来本来就快。
这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艰难地过着日子,再艰难又怎么样呢?即便已经被这穷苦岁月折磨得麻木了,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啊。
纳完一只鞋底,吴桂凤开始教苏桃织毛衣,苏桃还算上手,她一边笨拙地跟着吴桂凤走针引线,一边小声问道:“既然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让大儿子去县城念高中呢?”
“他爱念书,成绩好,以前我提过让他回来帮我的忙,他和我闹了一通,我想着,念到高中毕业,兴许能到大队里当个文书会计啥的,总也好过种田,就让他继续念下去了。”
苏桃看着个苦难的女人,她四十岁,和她的妈妈一般大,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四岁的小女儿还不会走路,在旁边端着凳子,歪歪扭扭地挪过来。
苏桃拉住了她的手:“走,姐姐带你去院子里玩。”
这孩子,因为没人教走路,骨头太软,再不学习走路,恐怕要瘫一辈子了,可这大嫂完全不当一回事,苏桃都替她着急。
苏桃撑着她的腋窝,耐心地引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路。
这大嫂的男人,在省城就是做瓦工的,虽然比不上城里人,但比留在乡下还是要赚得多一些的。
苏桃和她亲近,一方面,是想以后让周牧野出去和他学手艺,一方面,是真的觉得他们一家过得太辛苦,她隐约记得他们家的姑娘,因为没能及时学会走路,小腿肌肉萎缩,后来就成了瘫子,走路腿一丢一丢的,学也没法上,只能窝在家里。
这小姑娘,不是天生的残废,完全是被大人给耽搁了。
听吴桂凤说,头两年还是吃集体大锅饭的时候,她偷摸从田里回来看了眼刚两岁的姑娘,被邻居给举报了,说她混工分,他们一家晚上就打不到饭,娘四个守着冰锅冷灶的,差点没饿死。
——
顾翠英如今和马寡妇,这两人总是会凑到一起去,因为她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苏桃。
顾翠英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那儿媳妇苏桃,不像是那么笨的人啊,思来想去,她和马寡妇说:“我觉得,苏桃身上肯定还有不少钱。”
苏桃不可能把所有家当都用去买一个不一定会赚钱的窑厂的,只能说明,她带了很多钱,一百六十块对她来说,就是毛毛雨。
马寡妇应和:“上次她和你家两丫头上公社去,我听同去的人说,三个人下馆子了,她花钱可不手软。”
顾翠英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你上她家去翻翻看。”
马寡妇顿时不高兴了:“你咋不去呢?”
顾翠英拍大腿道:“总得有个人把她引开吧,我去引她,然后你就去她屋里翻一翻。”
马寡妇哼了一声:“我不去,要翻你去翻。”
顾翠英心想,她嫁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翻了好吗?
“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顶,凭你和队长的关系,我肯定不敢诳你啊,我要是敢诳你,你就和队长说,明年重新分自留地,你就让队长给我一块最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