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朝廷的官员派去诸侯国内,胡亥求之不得呢。
韩信笑道:“这可是陛下说的。将来可不许赖账啊。”
君臣二人正在说话,忽然有宫中侍从寻来。在旁边跟皇帝的侍从低声说话。
胡亥看那人眼熟, 似乎是太子宫中的人,便招手让他上前。
“你是服侍太子的?”
“回陛下,小的是服侍太子妃娘娘的。”那侍从眉眼都是笑,道:“小的是来报喜的!上次太子殿下宫人有孕,就是小的来报的信儿,难为陛下还记得小的……”
胡亥笑骂道:“报喜就报喜——拉拉杂杂这么多废话。快说!”
那侍从笑道:“回陛下,太子妃娘娘又有喜了!”
胡亥见他神色,原已猜到几分,待真的听到,还是笑起来,对韩信道:“看来戚夫人之事不必再等了。”
于是厚赏了那报喜侍从,又开私库赏赐太子妃丝绸绫罗、金银器物。
那侍从捧了赏金,喜滋滋去了,心道:果然陛下没骗人,上次去报宫人有孕,没捞着好处;这次来报太子妃有喜,就发财了!
太子妃鲁元怀疑自己有孕已经有月余。
身边的姑姑一直劝她召见太医。
然而鲁元一直推迟着,回避着。
她是太希望能再孕育一个孩子了,一个帝国的继承人。
新婚过后,张氏入宫后,太子殿下对她日渐疏远,而后宫之中姹紫嫣红的女人越来越多。
鲁元心里的担忧,说出来恐怕都有几分好笑:她恐怕太子与张氏吵架时来宿的那一夜,就是她与太子殿下的最后一夜。
果真如此,那么这次是否有孕,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正因为负担太大,鲁元才一直不敢召见太医,恐怕是一场幻梦,醒来之后就会变成噩梦。
随着时间推移,鲁元渐渐确信腹中的确有了骨肉,这才召见太医,确诊了有孕一事。
太医亲口宣布之后,鲁元抚着小腹,竟然直直掉下泪来。
戚瑶在旁,红了眼圈,道:“娘娘这样的善心人,自有神仙保佑……”
借着腹中的孩子,太子妃再与王太后说话时,底气便更足了——而她戚瑶似乎便能抱着如意活下去了。
消息传开,皇帝的赏赐流水价般淌入太子宫。
随后,皇帝就召见了戚瑶与如意。
第一批返乡宫女的名册中,的确有戚瑶的名字。
虽然胡亥已经记不清戚瑶这个具体的人,但是他始终记得当初给第一批返乡宫女讲话之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年轻昂扬的力量。
那股积极的氛围,始终萦绕在胡亥心中。
使得胡亥此时看到戚瑶第一眼时,忍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
阶下站着的女子,虽然年轻貌美,然而眉宇间堆叠的仇怨孤苦,叫人一望便忍不住心生寒意。与之相比,她那新长出来的青青一层头发茬,她那瘦的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腰肢,连同她那手背颈间尚未好全的伤痕,都不是那么刺目骇人了。
一个人,到了这样的状态,是非常危险的。
她不是要毁灭别人,就是要毁灭自己。
用好了,她会是一柄淬毒的利剑;稍有不慎,她就会是咬死农夫的蛇。
与胡亥不同,戚瑶对于与皇帝有关的一切都记得异样清晰。
匍匐在皇帝面前,戚瑶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在阿萤姊姊陪伴下于水畔草地上翩然起舞的时光,那些她生命中闪闪发光的日子,一刹那涌入脑海,让戚瑶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清晰如昨的一幕幕,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那样纯真的岁月,那种无忧无虑的心情,再也不能有了。
如今的戚瑶,是死去汉王的姬妾,是汉王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独自带着五岁孩子的孤苦妇人。
“陛下……”戚瑶低呼,眼泪随着这声低呼扑簌簌落下来。
胡亥沉声道:“朕召见你之前,才接了汉王太后的信——”他举起手中书信,道:“你可知道她信中写了什么?”
戚瑶凄惶摇头。
“汉王太后请求朕把你和如意交给她处置,说这是她的家事。”
戚瑶膝行上前,泣道:“求陛下怜惜,万万不可把妾和如意交还回去。一旦回去,妾身绝无活路!”她仿佛又回到了驿站阴冷的小屋里,在吕雉冰冷的注视下,被侍女揪住头发一寸一寸剪掉,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身边的人却都像是聋了一样,没有人给她回应,她感到冰冷的锐器贴上了头皮……“今日就先到这里。”吕雉冷酷的声音响起,她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
“陛下!”戚瑶实在是被吕雉吓破了胆,“妾身愿意给您做侍女,还像从前一样,洒扫宫室,织布裁衣,只要给妾身与如意一口饭吃!求您千万不要答应王太后,求您……”
如意被亲娘的情绪带动,吓得想哭又不敢哭,把小脸憋的通红,跌跌撞撞跟着戚瑶也往前走。
母子俩被侍从拦住。
“你不要惊慌。”胡亥语气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朕不过是转述王太后所求。你与孩子既然入了咸阳宫,又得了太子妃的许可,朕也不能把你们娘俩赶出去——朕不是这等狠心之人。”
戚瑶牢牢盯着皇帝,目露乞求。
胡亥道:“太子妃正是非常时期,凡事都要以太子妃心情平和、身体康健为先。你明白?”
戚瑶忙不迭点头。
“朕召见你,便是要你安心在此。万事都等太子妃平安诞育子女之后再说。对你,朕这么说;对王太后,朕也是这么说。”
戚瑶流泪道:“苍天保佑太子妃娘娘……”
“你长期住在太子妃处,也不合规矩。”胡亥想了想,道:“你是汉王子的生母,也不好薄待。太子宫东面的小宫殿还没有人住,朕派人稍加休整,你们母子便暂且寄身其中。”
戚瑶长出一口气,伏地道:“陛下大恩,救妾身母子!妾无以为报……”
胡亥摆摆手,道:“你养好如意——是叫如意?便是最好的回报。”
因太子妃鲁元有孕,让戚瑶寻得了一线生机,却让张二丫妒火中烧。
同样是太子的女人,同样有孕,这天上地下的待遇,不能不叫人心里难受。
二丫又跟太子吵了一架,扶着五个月的肚子,撒泼道:“我辛辛苦苦怀这孩子,图点什么?连一两金子的赏赐都没见着!感情这不是你的种!”
不比第一次大吵之时,这会儿的太子泩已经习惯了张氏没事儿都要吵一架的行事风格,有时候也生气,但是有时候却又觉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竟然还别有一分温馨。
太子泩笑道:“这话也能胡说?来,赏你一块玉——这可比金子值钱。”
“呸!你的东西都是记了名造了册的,别说是随身带的玉佩,就是一根针、一条丝线都有的查,我哪里敢要?我要你的金子作甚?”
太子泩知道她这是见了皇帝对太子妃的大肆封赏,禁不住眼红吃醋了,劝不住,便道外面还有事儿,一掀帘子走了。
二丫满肚子火气没处撒,扶着肚子,转念一想,道:“叫我哥送几箱金子来!”
侍女吓了一跳,道:“几、几箱?”
“先送个十箱。”
“十箱!”侍女舔了舔嘴唇,“这、这、您兄长若是问做什么用处呢?”
“我放屋里看着舒服行不行?”
“啊?”
“你是傻啊还是蠢啊!”二丫不耐烦,拍着肚子道:“就说太子的儿子要用,他敢多放一句屁!”
张芽得知这要求,也是吓了一跳,“这么多?她以为金子是种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啊?”然而一家富贵还系在二丫肚子上,没奈何只能找到小叔父张灿。
张灿听了来意,却是沉默了。
“小叔父,你拿不出来?”
张灿道:“凑一凑,总能凑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前番去面见陛下,陛下对我说了一番话……”
张灿把皇帝的警语忠告转述给张芽,又道:“我想着,咱们若是照着陛下所说,好生经营,两代之后,也算立住门庭,清白传家,岂不是更好?”
第203章
张灿情真意切说着想要清白立家的念头。
张芽听了半响, 却是笑道:“小叔父,你是不是手头紧, 拿不出这十箱金子来?咱们亲叔侄, 有话直说。”
张灿只觉一番苦口婆心全是白费,自己也觉泄气, 长叹一声。
张芽端详着叔父的神色,剔着牙道:“您老还真这么认为啊?不是手头紧?”
张灿道:“咸阳城中十大木材商,如今排队等着送金子给我呢——都给我挡回去了。为这,还被他们背后埋怨, 说是我做了官, 就不认从前的朋友了……”
张芽一听这话, 坐直了身子, 道:“小叔父,你这真是要做清官啊?”
张灿默然, 半响道:“做清官, 不好么?”
张芽急了, 敲着案几道:“快别傻了!你想做清官, 可是清的起来么?你这官位,本就是花金子买通了叔孙通, 又因太子殿下的面子, 这才拿下来的。你这半途转向,要去做清官,那也要问问朝廷法度,让不让你做啊!”
张灿道:“你有所不知——就职之前, 廷尉司马欣大人给我们统一讲过,说是陛下的意思,从前的事情不追究,但是等廷尉大人讲过之后,仍不收手的,一定从重处罚。”
“嗐,这都是走个过场!你也真的信?”张芽恨不能戳着小叔父的脑门,忍气道:“小叔父,您好好想想,这木衡都尉是个肥差,皇帝为什么派给你做?就是要你补贴太子殿下的!你真以为底下送上来的金子,就是咱们的啊?咱们充其量不过是装金子的箱子,底下人送到咱们这里来,咱们还得花到太子殿下身上。”
“花给太子殿下?”
“可不是嘛!从前我跟你拿金子,怕你说漏了,也没跟你说过用处;如今见你犯糊涂,不能不摊开来跟你细说了。”张芽掰开了揉碎了,一样样数来,“太子宫中,如今连太子妃共有三十多位被临幸的宫人,哪一位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是一笔大开销?朝廷划下来的用度够么?跟你说,照着朝廷定的用度,太子殿下的日子比外头富裕些的小商人都不如——整个太子宫每日用肉只有三十斤的份例,这哪里是一国太子的用度?”
“那……太子殿下何不向陛下陈情……”
“那是找骂呢!皇帝自己要做简朴的表率,岂能公然给太子殿下开小灶?此例一开,还怎么约束底下官员?”张芽道:“若不是我从你这里拿金子,给太子殿下安置了小厨房,殿下连饭都吃不香甜。别看是太子殿下,浑身上下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上次跟二丫吵架,摔了一块玉,东西当晚没归档,第二日就有皇帝身边的侍从来问怎么回事儿——你想想,若不是有咱们帮衬着,太子殿下这日子怎么过?”
张灿被侄子振振有词的气势压倒了。
“这么说,陛下授予我这官职,是叫我私下补贴太子殿下用度的?”
“可不是嘛!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换了是你只一个儿子,那还不得当眼珠似地疼?”张芽见叔父被说动了,松了口气——这小叔父如今可是张家的钱袋子,他要娶高官之女,还得这小叔父掏聘礼呢。
张灿被他说得头晕,扶着脑袋,低声道:“你让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张芽催促道:“快准备金子!殿下为什么待我亲厚?为什么独独宠爱二丫?我就不信,三十多个宫人,就没有比二丫长得俊会来事儿的?小叔父,你想过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金子,因为咱们源源不断送入太子手中的金子。只要他想要之物,咱们张家都能给他送到手里!”
张灿被说动了。
“赶紧准备。”张芽起身道:“我还得去见一趟宫里那位小姑奶奶——那位才是真难缠呢!”
张芽去安抚二丫,又是一番口舌之功。
二丫冷笑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你们把我卖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你们倒是荣华富贵、吃香喝辣了,哪里管我死活,哪怕我这儿一尸两命了呢?”
“这是哪里话?”张芽笑道:“金子送进来太扎眼了——给换成珠宝首饰怎么样?”
“不管你送什么进来,我要十箱金子的价儿。”
“好好好。”张芽忍了忍,道:“省着点花……”
二丫正对镜梳妆,闻言把手中的玉钗往张芽脚边一砸。
碎玉四溅,摔个粉碎。
“省着点花儿?你以为殿下是村头的鳏夫呢?我使个眼色就贴上来?这些日子殿下在别处的时日越来越多了!我若不置办多些鲜亮衣裳、好看珠宝,如何能留住殿下?”二丫也知自己是强词夺理,又冷笑道:“我就是明摆着要这金子来糟蹋了,你敢说个‘不’字么?”
张芽忍耐,笑道:“只求您万安。”这便要走。
“你等等!”二丫却又叫住他,想了想,道:“这宫里头的稳婆我不放心,你把从前村里的赵婆子给请来。当初你和大弟生病,都是赵婆子烧了符水,给你们灌下去就好了。”
村里的婆子,如何能与宫中的稳婆相比?
然而张芽只求了事儿,更不再劝二丫,连连答应着去了。
有人为了十箱金子大动肝火,有人却只求一笺素纸。
赵高捧了新制的“纸”来呈给皇帝。
“陛下,您瞧,这是墨侯照着您所说,试着做出来的……”赵高小心翼翼把夹着纸的绢布揭开,道:“小臣把您的意思跟墨侯一说,她立时便知道了。她说这东西,其实就好比是……好比是从前叫方絮、赫蹏之物。从前养蚕人,拿上等蚕丝做了丝绸,剩下的恶茧、病茧漂了做丝绵,漂完之后,篾席上留下来的层层残絮积起来,晾干剥下来,上面就能写字儿。”